第101章 情絲萬縷(1)

  雨聲淅淅瀝瀝,外面響起來輕微的兩下叩門聲,在寂靜的雨夜裡,顯得有些突兀。


  「進來。」朱佑樘從床邊站起來,他有些不舍地看著床上合眸沉睡的她,她睡得很香很沉,兩排羽扇般的睫毛在眼帘上落下淡淡的陰影,她似乎正在做一個甜美的夢,嘴角綻開了一縷溫柔的笑痕,淺淺的梨渦就像彎彎的月牙,讓人看一眼就心神俱醉。


  進來的人是夜梟和藍梟,二人皆是淋了一身的雨,進來的時候鞋上泥水沾濕了地毯。


  「外面解決了么?」朱佑樘漫不經心問。


  藍梟點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床榻上的蘇挽月,她小臉朝著床外,側身蓋著一床錦被,一隻手抓著垂在床沿的流蘇纓絡,身上整整齊齊地穿著一套彝族少女素色衣裙,看起來不像是有過雲雨之歡后的情形。


  他心裡略微覺得寬慰,隨後卻又掠過一絲失落,眼神之中帶著幾分落寞與寂寥。


  「沐謙那邊如何?」朱佑樘早已將藍梟的失神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追問了一句。


  夜梟見藍梟不答,立刻稟告說:「回稟殿下,沐府侍衛有些傷亡。」


  朱佑樘冷冷地抬眼,說道:「我沒問你。」


  此時恰巧藍梟抬頭,他與夜梟對視了一眼,敏銳地發現朱佑樘眼中帶著不悅之色,迅速答道:「沐府侍衛死傷了四人,沐謙本人也受了些輕傷。我們的人把守住了下山的各條通道,羅婺部落已盡在掌控之中。」


  朱佑樘看了一眼藍梟,雖然他和夜梟兩人都淋了雨,渾身濕透,但兩人都不顯狼狽之色,長身而立的時候,各自有一番氣魄。


  「帶我去見沐謙。」他揚眉看了一眼藍梟,又對夜梟吩咐說,「你在門外看著她,不要讓任何人接近。」


  「是。」藍梟和夜梟二人一起答應著。


  夜梟看著朱佑樘與藍梟遠去的背影,不禁暗自搖了搖頭,照理說看護蘇挽月本是藍梟的責任,現在太子非要臨時換人,讓他來當這個差,無非是因為剛才藍梟的眼神太過張揚,多看了蘇挽月幾眼。太子這個醋勁可不是一般的大,屋子裡這個姓蘇的姑娘,看來要拿她當國寶一樣來守護不可了。


  此時外面的雨小了很多,滴滴答答從屋檐上落下來,彝族的房子都是圓木做的,上頭覆瓦,冬暖夏涼。這些房屋雖然精巧,但同大明紫禁城一比就顯得十分簡陋。


  藍梟默默跟在朱佑樘身後,替他撐著一柄黑色油紙傘。他在東廠當差多年,深知這個皇太子有潔癖,既講究又挑剔,今晚他能夠屈尊降貴住在這裡,實在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他心情不好也無可厚非。


  「懷恩最近可好?」朱佑樘忽然側頭問。


  「義父最近一直在鄉間養魚耕田,精神很好,身體也比以前硬朗得多。」藍梟恭謹地回答。


  「讓他好好養著吧,」朱佑樘輕聲說著話,不經意地掃了一眼身邊的人,「若是將來有機會讓你兼領東廠,你可願意?」


  「兼領東廠」,表面上聽起來是一句很簡單、甚至帶著無限恩寵的話,但是,對於藍梟來說,他更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明朝東廠直接受皇帝管轄,他們與錦衣衛並不相同,東廠的頭領往往是由宮中的司禮監來兼任,比如藍梟的養父懷恩,就是宮中數一數二的大太監。東廠諸人之中,有些是太監,有些卻並不是。如果要成為東廠督公,首先必須是太監,這是東廠成立以來就定下的規矩。


  藍梟自幼在懷恩身邊長大,他們從小就接受過一項很神秘的「手術」,這種手術使得他們長成之後會比一般男人更加俊美,同時也會喪失男人的許多特徵和功能。但「喪失」不等於沒有,多年以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心如止水,對女人完全不感興趣,卻突然發現事實並不是這樣。


  自從遇見了她,他不知不覺喜歡上了她爽朗開心的笑容,甚至希望這次任務永遠不要結束,能夠永遠守護在她身邊。


  他當然知道,太子剛才這一聲詢問,並不僅僅是為了探測他未來的志向。


  「臣的性命是義父所救,理應屬於東廠,」藍梟低頭回答,聲音依然很恭謹,「臣願意為殿下分憂。」


  「你既有此念,我一定讓你如願以償。」朱佑樘聽到他的肯定答覆,聲音終於不再那麼凝重了。


  「謝殿下恩典。」藍梟沉聲應了一句。


  朱佑樘加快腳步向前走,不再多言。藍梟知道,儘管自己在太子心目中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但剛才的事情已讓他起了疑心,他才會有意出言試探,若是剛才他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只怕太子所作的決定就是另外一個了。


  沐謙坐在燈下,左手扎著繃帶,他看到「牟斌」與露出真容的藍梟二人進門,很客氣地說:「二位這麼晚找我何事?」


  他雖然至今都不知道「牟斌」除了錦衣衛千戶的職位之外,還有什麼特殊身份,但是他可以斷定,今晚那些明朝軍隊全部來自雲南府都指揮使麾下,如果「牟斌」只是一名普通錦衣衛,是決不可能調動他們的。


  「我是想問黔國公,若是我們今晚不來,你是否打算讓蘇侍衛為你沐府白白犧牲?」朱佑樘語氣冷肅,絲毫不給沐謙面子。


  「當然不會,」沐謙知道此人身份特殊,臉上並沒有驚詫之色,淡定地看了他一眼,「閣下想必就是馬大人所說的太子親信了?我從來沒有打算犧牲蘇姑娘去換取慕蝶。只是當時我們帶的人馬不多,憑武力也不足以對抗整個羅婺部落,蘇姑娘此戰必敗無疑,但可以為我們爭取時間。」


  「你怎麼知道會有人來救你們?」朱佑樘盯著沐謙,「你們沐府防衛如此鬆懈,竟然能讓羅婺部落的人在府中劫走人質,實在匪夷所思。」


  沐謙微微蹙眉,那張遠山青谷般的臉一剎像碎掉了所有的清凈,但只不過一瞬,就平靜如常地說:「沐府在雲南雖然說不上威震一方,但總還有一些兵力,即使你們今晚不來,最遲不過四更時分,上滇土司和水西土司都會到此。」


  「羅婺部落的土司在哪裡?」朱佑樘側身問藍梟。


  「仍在祭台那邊。」藍梟答了一句,他心裡有些佩服白瑩這個小姑娘的魄力,能運籌帷幄策劃了這麼一出,即使沒有成功,也是不急不躁,面色平淡。


  「黔國公打算如何處理此事?是想大事化小,讓都指揮使那邊息事寧人,還是奏報朝廷,等待皇上定奪?」朱佑樘知道沐謙心裡的動靜,也看出了他的顧慮,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算是同一類人,往往表面越平靜的時候,內心越波濤洶湧。


  「我現在只想靜一靜,去看看慕蝶。」沐謙嘆了口氣,苦笑了一下,他明知朱佑樘話中有話,卻無可辯駁。


  清晨時分,蘇挽月從夢中醒來,耳邊傳來清脆悅耳的小鳥輕啼,她下意識地看了看身側,旁邊卻是空的,他並不在身邊。


  她輕巧地跳下床,洗了把臉打開房門,只見外面仍在下著雨,一個身穿墨色長衫的人舉著傘站在屋檐下,他看起來很冷酷,一雙眼睛冷銳深邃,精明若梟,讓人過目不忘。


  「他們都去哪裡了?」她左顧右盼了一下,門外除了這個人,幾乎一個人影都見不著。


  「不知道。」夜梟面無表情地回答。


  「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裡?」她試著問。


  「不知道。」他臉色陰了再陰,好像她欠他幾百兩紋銀沒還一樣。


  蘇挽月無奈地敗下陣來,她不知道朱佑樘從哪裡搬來這麼一個冷冰冰、死氣沉沉的人,如果換做藍梟或許還能和她說說話,這個人完全就是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架勢。


  她出門四處張望,夜梟在一丈之外緊緊地跟著她,就是一言不發。


  蘇挽月走出土司府邸,遠遠地看見了山坡下有一個身穿藍色錦衣、腰系五彩花紋玉帶的身影走過去,不禁心中暗喜,大聲叫道:「黔國公!」


  她剛跑出沒幾步,就被一個人擋在身前,雙手被他緊緊捉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