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天降甘霖(2)
「我頭疼。」她額頭直冒冷汗,太陽穴也跳得很厲害,勉強站穩身形,搖搖頭示意沒什麼事。
剛才看到她和藍梟舉止親密,他心裡有些生氣,此刻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悸動,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深邃的眼眸帶著疼惜和愧疚的神色,一語雙關地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將你一個人丟在沐府,讓別人有機可乘。」
「殿下,我們是立刻返回昆明,還是留在此地過夜?」朱佑樘身邊,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全身黑衣、帶著黑色面具的人,他似乎是那隊騎兵的頭兒,說話的語氣冰冰涼涼的。
朱佑樘看了一眼懷中虛弱的蘇挽月,說道:「此時下山太危險,告訴羅婺土司,讓她將部落中最好的房間騰出來。」
「是。」夜梟得令之後立刻轉身,他剛才控制了白瑩,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怕羅婺部落里的各色人等不聽話。
世襲的土司府邸,是整個羅婺部落最豪華的宅院。
朱佑樘抱著蘇挽月走過高高的台階,她仰頭看著府邸內的雕樑畫棟,覺得有一種歲月滄桑的感覺,這裡的土司府至少有上百年歷史了,隨處可見歲月流淌而過的痕迹。
夜梟在前面開路,土司府邸的每一個人都低頭斂眉,不敢直視他們。
一名管家低著頭帶他們進一間裝潢豪華的客房,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床邊垂著層層的帷幔,上頭綉著彝族祈求庇佑的圖騰,他看著他們二人進了房間,很快又帶著兩個人送了一個盛滿了熱水的大浴桶進來,還送來一個小包袱。
蘇挽月打開那個包袱,見裡面是一套彝族少女服飾,還有髮飾、發梳、頭簪、髮油之類零零碎碎的東西,她抬頭看了朱佑樘一眼,發現他似乎沒有出去的打算,只能提醒他說:「我……我要沐浴,你出去一下吧!」
「我有事要做。」朱佑樘很從容地答了一句,他走到桌案旁邊,伸手打開案上的羊皮卷,從裡面取出宣紙和筆墨,正襟危坐在桌邊,先蘸水研墨,然後低頭很認真地寫起字來。
明朝的雲南並沒有完全接受漢化教育,能說漢語、會寫漢字的人很少,整個羅婺部落里恐怕也只有土司府邸才能找出筆墨紙硯來。
蘇挽月見他背對著自己如行雲流水一般寫字,一直不敢動彈,打算等他寫完再說。
不料朱佑樘竟然說:「你不是要沐浴么?我還有三封信要寫,你再磨蹭,水就要涼了。」
她偷偷觀察了一下他的動靜,見他確實全神貫注地寫信,這才輕手輕腳地解了衣服,飛快地鑽進了浴桶的熱水裡。她將身體泡在溫暖的水中,一種舒適的感覺從足底蔓延上來,幾天來的委屈、疲累、折磨瞬間都一掃而空,但是她不敢貪戀泡太久,洗凈了頭髮和身體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從浴桶里走出來。她躲到了床帳之內,手忙腳亂地將衣服往身上套,直到全身上下著裝整齊,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忙完沒有?過來給我研墨吧。」他依舊在桌案那邊寫字,頭也不抬地喚了一聲。
蘇挽月這時候已經「全副武裝」,她走到他身邊給他磨墨,看見他正在寫一封給雲南府都指揮使的信函,旁邊兩封是寫給雲南府承宣布政司和雲南府提刑按察司的,已經蓋上了太子金印。
「殿下是要給羅婺將功贖罪的機會,完結雲南叛亂一事嗎?」她輕聲發問。他這次來到雲南,加上之前無故消失,必定有自己的理由。那些信函所說的其實都是同一件事,無非要他們提議寧州叛亂一事由羅婺部落帶兵前去解決。
朱佑樘將最後一封信蓋上金印,說道:「這樣難道不好么?」
她剛剛沐浴完畢,身上帶著一種浴湯香草的清新氣息和少女特有的芬芳,那種味道讓他不禁心動神搖,連適才信函上的最後幾行字都寫得十分潦草匆忙。
朱佑樘將三封信函裝好,然後站起身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了她的手。
「好疼啊!」蘇挽月無意中被他碰觸到了左肩上的鞭傷,立刻抓緊了衣領。
朱佑樘眼神凜了凜,伸手拉開了她的衣襟,立刻看到了她左肩上尚未痊癒的鞭痕,「是誰做的?」他眼神裡帶著隱然的怒意,才幾天不見,她就弄得遍體鱗傷?東廠藍梟在她身邊完全沒有起作用嗎?
她縮了縮肩膀,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之前和慕蝶比武的時候,不小心傷到的。」
「別人那麼對你,你還為她拚命,我對你這麼好,你卻總是疏遠防範,存心要氣死我么?」他似乎有些生氣,臉色微微有些不悅,伸手攬住了她的纖細腰肢,她的腰似乎比之前更細了一些,但少女該有的豐盈感一點都不少。
她辯解著說:「那些都是意外,慕蝶為人並不壞,她在石牢里救過我的。」
他看著她嬌羞的模樣,忍不住親了親她的頭髮,她剛洗沐過的頭髮香香的,羅婺部落自製的花水,有種不同的香氣,非常誘人。
「我好幾天沒合眼了,我好睏。」她倉皇抬起頭,看到了他瞳孔里的自己,苦著臉裝可憐說。
他俊臉如玉,黑白分明的一雙眼,有一種說不出的蠱惑人心的力量。
「我陪你。」那雙眼的主人輕聲回答,長發瀉下來,眉眼溫柔如水。」
「不要不要!」她立刻如同驚弓之鳥,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他跟她一起睡?他以為這裡是他的毓慶宮嗎?
他看著她躲進一床錦被裡,將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樣,只露出半個頭臉,他在床畔坐下,伸手撫觸過她嫣紅的臉頰說:「你親我一下,我就不碰你。」
蘇挽月腦袋昏昏沉沉,實在困得不行,見他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一時也顧不了那麼多,略微側頭用唇角碰了一下他的臉,宛如蜻蜓點水。
「不是這裡。」朱佑樘看到她敷衍的舉動,並不生氣,動都沒動一下,接著說了一句,饒有興緻等著她接下來的反應。
「你不要太過分!」她當然不肯,一蹬被子就想坐起來,卻被朱佑樘用胳膊壓了下來。她咳了幾下,有些難受地喘了口氣,朱佑樘立馬不再壓著她了,兩手撐在她兩側,蘇挽月避無可避,臉頰幾乎要碰到他鼻尖了。
「親不親我?」朱佑樘問了一句,看著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她的反應有些好笑。
「不親……」她受不了他的胡攪蠻纏,扭頭看著旁邊的床幔,就是不肯看身旁的人。
他卻懶得同她糾纏了,俯身親了下去,她立刻尖叫了一聲。她的唇很軟,味道很甜,但不膩,有一種讓人慾罷不能的迷離感。他越吻越深,她用力掙扎,卻又不敢過分惹怒了他。她想要推開他,小手卻被他緊緊地握在掌心,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卻始終不肯將唇印從她的臉頰離開,只是一味地抵死纏綿。
他親吻著她的臉頰,她的頸項,她小巧的耳垂,低聲說:「月兒,你才是我真心想迎娶的太子妃,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這次回宮之後,我一定要讓你得到應有的名份,哪怕……」
蘇挽月猜到了他要說什麼,迅速打斷他說:「你不要說了啦!我才不要做你的什麼側妃!」
他的眼神頓時暗沉下來,說道:「誰說要你做側妃了?只要你嫁給我,未來皇后之位便是你的。我今日便以大明朱氏子孫的名義對你承諾,今生今世除你之外,決不再納一妃一嬪。如違此誓,人神共厭。」
「這些話你不應該對我說,對太子妃說去吧!」蘇挽月試著捂住耳朵,她並不是不相信他的誓言,只是這些誓言太過嚴重,他越是對她信誓旦旦地表明心意,她就越恐慌。
也許未來的他正如歷史上所記載的那樣,後宮只有張皇后一人,身邊沒有其他妃嬪,但是他的身邊也沒有她。如果他堅持要和她在一起,只怕歷史會因此而改變。假如沒有了張皇后,那麼明孝宗這個好皇帝或許也不會有了。她怕他的舉動會無意間改變歷史,更怕引起任何不可控的情形。
朱佑樘卻不肯放過她,將她的雙手從耳旁拿下來,用手捧起她的臉說:「你知道我的性情,你若是一意孤行,我也會不計後果,你可不要後悔。」
蘇挽月頓時氣結,他分明就是在威脅她!「不計後果」四個字,他說得出,必定做得到。
她左思右想了一陣,眼珠轉了轉說:「你要我心甘情願跟你回宮,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朱佑樘眼裡迅速掠過一絲狂喜之色,毫不猶豫地點頭說:「只要你肯跟我回去,別說一個,一萬個我也答應你。」
她請了清嗓子,認真地說:「我的條件就是,你永遠都不能拋棄太子妃,等你日後登基做了皇帝,還要冊封她為皇后。只要你肯答應,我就跟你回去。」
朱佑樘彷彿聽見了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笑話一樣,目光直直地盯著她,良久都不說一句話。
他自幼在宮中長大,見過萬貴妃迫害母親和其他妃嬪的種種狠毒手段,女人的妒忌心是世間最殘忍的毒藥,後宮妃嬪之間為了爭寵,往往恨不得將情敵置之於死地,而她卻提出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條件」,將保住張菁菁的地位作為自己跟隨他回宮的籌碼。
她如果不是故意說反話,就是思維方式和常人不同。
朱佑樘仔細地盯著蘇挽月的眉眼,彷彿要透過她的瞳孔看穿她的心事,卻一無所獲,因為她的眼睛里全無心機,依舊那樣純凈透明。
過了半晌,他才挑了挑眉說:「我沒聽錯吧?」
她看著他略顯憔悴的眼神,眨了一下眼睛說:「當然沒聽錯。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他凝望著她明亮的眼睛,說道:「只要你肯回宮,我答應。」
蘇挽月見他允諾,頓時鬆了一口氣。
朱佑樘將來必定會是一個好皇帝,她只是漂泊在此的一縷遊魂,誰都不知道她能留多久、會什麼時候消失,她不願意讓歷史因自己而改變,更不願意他的人生因自己偏離軌道。所以,此時此刻她願意給一個臨時的承諾,哪怕未必能夠兌現,哪怕僅僅只是為了讓他安心。
沒想到他接著說:「回宮之後,我就奏請父皇封你為太子妃,和張菁菁平起平坐。即使她做了皇后,我也不會讓你屈居於她之下。」
「我只是答應隨你回宮,不是嫁給你!」蘇挽月依舊搖頭,表示此事毫無商量的餘地。她可以答應他許多事情,甚至隨他一起回皇宮繼續當侍衛。但是「以身相許」這種原則性的問題,關係到她一生幸福,她決不能有半點妥協。
聽到她不解風情的回答,朱佑樘似乎真的生氣了,眼神暗了一暗說:「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張菁菁是父皇為我聘定的妻子,不是我自己選的,前因後果你都一清二楚,難道你還在為這件事怪我?」
她靈機一動,語氣堅決地說:「可我是錦衣衛啊,我們可以做君臣,做朋友。如果真的進宮做妃子,一定會影響你的聲譽,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我從不在乎什麼太子聲譽,」他挑了一下眉,看著她的眼睛,「我若不是真心疼你,又豈會縱容你一次又一次地拒絕我?我若要強人所難,又何必等到現在?既然你如此不懂得體諒人,我又何必為難自己做君子?」
蘇挽月一聽就懵了:「你……想幹什麼?」
朱佑樘什麼話都不說,卻突然撲過來掀開錦被,將她嬌小的身體攬入自己懷中。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侍寢宮女,事情自然簡單得多,早在毓慶宮內,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佔有她,但他始終不願意那麼做。雖然他一直竭力控制自己,不想過分強迫她,但是感情這種事,往往越是壓制,就越讓人無法忍受,他對她的耐心已經快到了極限。
蘇挽月猝不及防地被他攬入懷中,她的臉頰貼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胸腔內持續有力的心臟跳動聲,一顆心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他們並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這一次她清晰地感覺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那一種危險的氣息。
「你如果真的成了我的人,一切都由不得你了。」他低聲說。
她有些慌張地抬起眼睛,看到他清冷的目光中潛藏的慾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說:「我三天沒好好睡覺了,我頭疼,肩膀也疼……」
「睡吧。」他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和暗淡的雙眸,忽然神情平淡地說了一句,側轉身從背後抱著她,沒有再說話了。
蘇挽月只覺得無限忐忑,她一隻手緊緊抓著床沿不敢放鬆,豎著耳朵聽後頭的響動。她的脊背貼著他的胸口,即使隔著厚厚的衣衫,還是能感覺到男人不同的體溫和味道。
她精神緊張地綳直了好一陣,聽見身後他的呼吸聲平穩安寧,這才漸漸放下心來,她在半夢半醒之間,彷彿聽見他說:「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我決不相信你是鐵石心腸,至今對我都一絲真情都沒有。」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她腦海里突然浮現了新年來臨之時,他親筆所寫的那一句話,然後閉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