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昨日情殤(2)

  紅日已經西斜,天邊泛著細密的霞光,她又累又渴,頭暈眼花,想起此刻還被鎖在石牢里的慕蝶,怕晚了來不及救她,只得重新打起精神,掙扎著向山下爬行,但挪動了沒幾步,立刻又摔倒在地。


  蘇挽月隱約聽到附近傳來一陣「滴滴答答」的馬蹄聲,仰頭看了看,發現領頭之人身材高大,還舉著一面猩紅的大旗,旗面上綉著一個碩大的「沐」字。她看到那個「沐」字,不由得心中暗喜,雲南昆明境內姓「沐」的並不多,像這樣大張旗鼓領隊出來的更是絕無僅有,這隊人馬十有八九是沐府派遣出來找她們的!


  她唯恐他們從自己身邊錯過,左顧右盼了一陣,忽然發現附近的一株大樹上,高高地築了一個鳥巢,她靈機一動,從靴筒里掏出一把「暴雨梨花針」,向著鳥巢的邊緣用力擲了過去。


  鳥巢一陣顫抖,那些鳥兒們果然尖叫著向四處飛散,立刻驚動了附近尋人的沐歌。


  他迅速策馬衝過來,一眼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蘇挽月,他立刻驚喜地回頭,高聲喊道:「國公快來!蘇侍衛在這裡!」


  沐謙迅速策馬過來,在蘇挽月身邊下馬。


  她的模樣很是狼狽,身上的白色衣衫沾滿了泥土和草根,手掌上血跡斑斑,頭髮有些散亂,一雙眼睛仍是那樣明亮,下方隱隱現出一抹青灰色的陰影,小臉看上去異常蒼白,嘴唇也有些乾裂了。


  他一個箭步走到她身邊,毫不顧忌地伸手將她扶起,讓她依靠在自己胸口,然後低聲急促問道:「你還好么?」


  蘇挽月眼見沐府的人到場,心中稍覺寬慰,她最怕的事情就是天色漸漸黑沉,只怕來不及搬救兵,若是獨獨一個去程,只怕時間根本來不及,沒想到半途能遇上沐謙,慕蝶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快去救慕蝶,她被白瑩關在石牢里,今晚就要送她上祭台了……」她一口氣說完,只覺得全身精疲力竭,眼前一陣發黑,腦子裡一片空白,整個人軟軟地倒向地面。


  「我早已猜到是她。」沐謙伸手抱著暈倒的蘇挽月,轉身向著沐歌吩咐說,「你帶著所有人立刻趕去羅婺部落,告訴土司白瑩,無論她與慕蝶之間有什麼恩怨,都不得輕舉妄動!若是慕蝶有半點損傷,我決不會像從前一樣對他們姑息容忍。」


  沐歌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天色,說道:「國公,哀牢山地勢艱險,我們這隊人馬並不多,若是我們都走了,誰來保護您?」


  「你們多帶些人手過去,以備不時之需,我這裡不需要擔心,」沐謙聲音平靜地吩咐,「天快要黑了,你們立刻就去。等蘇姑娘好一些,我會帶著她一起趕過來。」


  「是,屬下遵命。」沐歌不再啰嗦了,他看了看身後的幾名沐府侍衛,打了個唿哨,帶著他們飛快地向西面策馬飛馳。


  蘇挽月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條淙淙流淌的小溪流旁。


  她覺得嘴唇有些濕潤,試著睜開眼睛,發現沐謙正用一片樹葉做成的小漏斗,將清泉一滴滴地送入她的喉間。


  她被白瑩關了整整三天,因為是昏睡狀態,所以不至於立刻缺水死亡,這幾滴清泉對此時的蘇挽月來說,不啻是生機之水。泉水滴進她乾涸的喉嚨,也將活力送入了她的身體。


  「有沒有覺得好一點?」沐謙低頭注視著她,眼睛裡帶著一種仁慈的光芒。他從衣袖內取出一方潔白的錦帕,在山泉里沾濕,細心地拭去她掌心的污漬和血漬。


  「謝謝,我沒事。我只是怕慕蝶會出意外。」她想起被關在石牢里的慕蝶,不由得心頭一陣難受,她還能夠勉強逃出生天,慕蝶的情形比她更慘十倍,不但滴水未進,右手傷勢還很嚴重。


  「沐歌已經趕去羅婺部落了,我相信在我到達那裡之前,白瑩不敢對她下手。」沐謙的聲音貌似很沉穩。


  「白瑩會聽你們的話嗎?」蘇挽月不知道黔國公府在雲南的威信到底有多高,雖然沐府是受朝廷委派的「國公」,手下有數千兵力,但明朝時代的雲南畢竟是個複雜的地方,是各種民族混居的「蠻夷」,他們究竟會不會聽沐謙的,恐怕誰都不能打包票。


  「慕蝶不會有事的。」他低頭看著她燦若晨星的雙眸,「我現在要趕去羅婺部落了,不能送你回沐府。我記得前面不遠處有個隱秘的山洞,我稍後送你過去,你在那裡等我們,我們辦完事再來接你。」


  蘇挽月知道他心急如焚,立刻就說:「不必耽誤時間了,我身體還能撐得住,我和你一起去救慕蝶!」


  他猶豫了片刻,才說:「好,我帶你上馬,我們一起去羅婺部落。」


  天色漸漸黑沉,山林里都是暗黑色的光影。


  沐謙將蘇挽月抱上馬背,讓她靠在自己胸口,他用力在馬背上抽了一鞭子,加快速度向前方飛馳。


  山裡晝夜溫差很大,風呼呼地吹過來,南方的風遠遠比北方開得溫柔,讓她的秀髮四散飄揚,發梢輕輕拂過沐謙的臉,蘇挽月隱約感覺到身後的人微微一顫,他拉著韁繩的手似乎更緊了些,行路更急了些。


  哀牢山區地勢極為複雜,山坡越來越陡峭,馬匹勉強走了一段,再也上不去了,它揚起前蹄嘶叫了幾聲,試圖爬坡上去,但始終沒有成功。


  沐謙帶著蘇挽月下馬,看著前面的陡坡說:「那條路是最近的一條,但十分艱險,你怕不怕?」


  她搖了搖頭說:「我不怕!我跟著你走。」


  沐謙點了點頭,在附近找了一根粗大的樹木,折了兩根樹枝,撇凈岔開的枝葉,遞給她一根,自己拿一根,然後用自己的手牽著她的另一隻手,兩人肩並著肩一起走上了那條山路。


  雖然他們都是習武之人,不怕走山路和攀岩,但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土生土長的羅婺人,他們熟悉哀牢山地勢,特別善於隱藏,蘇挽月知道這條路上一定少不了陷阱和暗箭,因此處處留心。


  「阿緹雅!」沐謙突然出聲,他看到了前方的異樣,立刻手疾眼快地將蘇挽月拉了回來,用手杖將一叢荊棘挑開,裡面竟然藏著一個尖利的、如犬牙交錯的捕獸夾。


  「你剛才叫我什麼?誰是阿緹雅?」蘇挽月有些詫異,迄今為止,她已經無數次聽過這個女孩的名字,卻一直不知道她是誰,直到此刻沐謙情急之下喚出口來,她不禁又想起了之前阿素和白瑩說過的話。


  沐謙遲遲沒有回答,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表情,她只能感覺到,他握住自己的那隻手掌有些顫抖。


  蘇挽月以為他不願意說話,只好沉默著繼續向前走,沒想到過了一會兒,竟然聽見沐謙說:「她是我以前的未婚妻,雲南月族長老的女兒。」


  他說話的語氣有些悲涼,似乎暗藏了無限惆悵。


  蘇挽月隱隱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她估計這個「阿緹雅」與沐謙之間的感情一定不是那麼順利,這場婚事看來並沒有成功,否則沐謙不至於這麼大年紀還沒娶妻生子。


  她試著問了一句說:「之前阿素說,我長得有點像她,是真的嗎?」


  「確實很像,」沐謙痛快地承認,「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是阿緹雅回來了……不過你們的樣子雖然相似,性情卻並不相同,她若是有你的一半勇氣和毅力就好了。她當年所患的病症並非不治之症,只是治療的過程太過於痛苦,她一次一次地對我說,她再也無法忍受了,我一直以為她只是說笑話,卻沒有想到,她竟然真的從雪山懸崖上跳了下去。」


  蘇挽月聽著他平靜的敘述,心頭不禁萬分震驚。


  難怪沐府的人很忌諱提及「阿緹雅」這個名字,原來她已經離開了人世,而且是因為不堪病症之苦而跳下懸崖。


  她斟酌了一下措辭,輕聲說:「也許是天妒紅顏,她做出那樣的選擇,必定有自己的理由。你對她如此深情,倘若她在天有靈,也一定會覺得安慰。」


  沒想到沐謙嘆息了一聲說:「你錯了,也許是年少輕狂,其實我當年對她並不深情……阿緹雅一直以為我喜歡慕蝶,我從沒有對她做過解釋,才讓她心中積怨,臨死都不肯原諒我。」


  「慕蝶曾對我說,不要讓你涉險來救她。」蘇挽月輕輕說了一句。


  「我不會不管她的。」沐謙答了一句,雖然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語氣中自有一方霸主的擔當。雲南這片地方傾注了他太多心血,這裡的山、這裡的水、這裡的風景、這裡的人,都是那樣驚艷而淳樸,值得他用生命去守護。


  「慕蝶是為了你,才背叛羅婺部落的嗎?」蘇挽月越發糊塗了,她隱約覺得沐謙和慕蝶之間一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感情秘密。雖然慕蝶從來不在人前表現出任何異樣,但是誰都看得出,慕蝶很在乎他。


  「她離開白鷹,並不是為了我。」沐謙微微嘆息了一聲,仰頭看著天際的星辰,「你若想知道,等我們救出了她,你不妨親自去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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