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雙姝夜話(2)

  「不明白就不要想,保護好自己最要緊。」雲天看了下蘇挽月,「我一直在提醒你,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境地。你無須為殿下擔心,他永遠比我們安全。」


  「你這麼相信他?」她抬頭疑惑地追問。


  雲天並沒有多說,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他心思縝密,行事從來都是萬無一失,否則又怎會有今時今日的皇太子。」


  次日清晨,蘇挽月剛睜開眼睛,就聽見福海在門外說:「蘇侍衛,殿下叫你過去。」


  她火速起床梳洗整理完畢,走到藏書閣門前,只見朱佑樘正在書案前看書,旁邊香爐里點著一種淡淡的熏香,氣息清新而味苦,像是宮廷之內常用的蘇和龍涎香。


  「都出去吧。」他頭都沒抬說了一句,

  「是,殿下。」福海應了一句,躬身退下去了。


  朱佑樘並不主動和她說話,他依然盯著手裡那本書,片刻后翻過一頁,他沒有抬頭,眉眼之中很是清明,一副俊逸寡淡的模樣。


  蘇挽月不敢打擾,只能等著他吩咐,她心中有話想問他,但是不知怎麼開口,神情十分躊躇。


  他似乎發現她有些心神不定,抬頭問:「你有話要同我說么?」


  「我等殿下看完這些東西再說。」蘇挽月站著沒動,說了一句,心裡還在繼續嘀咕莫殤和紅綃的事。


  「你知道我有多少東西要看么?」他抬眼望了她一下,指著旁邊摞著的書卷,似笑非笑地說,「你是沒想好對我說什麼,還是有別的原因?」


  「我……」蘇挽月心裡琢磨了下措辭,終於開口說,「我昨晚看到莫殤去永寧宮了。」


  他沒有太大反應,把書合起來,整整齊齊放到旁邊那一摞上,他桌上永遠是纖塵不染整齊肅然的樣子,連放筆墨的角度和位置都苛刻而固定,正如他桌旁那幅題字「克己寬人」。


  「你是想告訴所有人,你知道這件事了么?」他抬頭看著她,輕聲說。


  「我只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皺著眉頭想了一想,猜測著說,「難道是要將計就計?」


  「我若明白告訴你,你也未必會懂。」他緩緩站起身,主動向她走過來,聲音低沉地說,「你聽到的,見到的,也許都不是真的。這裡是明宮,天下最有心計最善隱藏的人,都在這裡。」


  蘇挽月看著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心裡忍不住繞了一個彎又再繞一個彎,「你聽到的,見到的,也許都不是真的」,這句話值得探究。難道說,她所看到的莫殤明裡是萬貴妃派來監視朱佑樘的人,但事實上這只是一個假象?他早已被朱佑樘暗中收買,配合一起來演戲給萬貴妃看?她想起了雲天的話,「你無須為殿下擔心,他心思縝密,行事從來都是萬無一失」,如果不是這樣,朱佑樘又怎麼敢真的在毓慶宮寢殿之內睡安穩覺?

  簡直太複雜了。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低頭看著她烏黑柔亮的額發,低聲說:「我今日所做的一切,正是為了日後宮中不再有殺戮和爭鬥。若是我能夠君臨天下,我一定要後宮諸人和平相處,將這裡變成一個安居樂業的桃花源。」


  ——將自古以來就兇險無比的後宮變成桃花源?有可能嗎?


  蘇挽月將信將疑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也許這是朱佑樘的願望,皇宮本是他的家,但是,他真的有這個能力嗎?雖然在她所知道的歷史中,他是整個明朝上唯一一個只有一位皇后的皇帝,但很多時候歷史只是表象,明孝宗朱佑樘,他的後宮真的會安靜和平嗎?

  如果說這確實是他的真實願望,那麼他今時今日所用的心機手段,無非是在以暴制暴,以腹黑對腹黑,為了贏得最後的勝利而已。


  他看著她黑白分明、如水晶一般澄澈的雙眸,說道:「我相信,如果讓你來做我未來的皇后,一定可以讓這裡變得和諧安寧。」


  她抬頭看著他,心裡暗暗琢磨著他的話中含意。


  也許,他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但是,她卻早已知道,他身邊陪伴終老之人並不是她。正如雲天說的那樣,她若是對他真的動心,將來一定會輸得一敗塗地,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福氣與所愛的人兩情相悅,能相隨到老、恩愛不移。


  歷史與命運是如此強悍,而她蘇挽月,根本不可能具有改變歷史的能力。


  蘇挽月不著痕迹地躲開了他親昵的舉動,問他說:「殿下一早叫我來這裡,有其他事吩咐嗎?」


  朱佑樘回到桌案之前,將目光投向一個綢緞織錦的盒子,他拿起那個盒子,伸手遞到她面前。


  蘇挽月隱約記得,這個錦盒是年前雲天從宮外辦事回來的時候交給他的,之後雲天帶她出宮,而朱佑樘帶著莫殤單獨召見了鴻臚寺的官員。


  她接過錦盒打開,發現裡面竟然是一對羊脂白玉所制的耳環,質地細膩純白,色澤上乘,狀如凝脂,由金線鑲邊打底,極其精緻,僅僅只是鑲金的雕工,恐怕就已經超過了羊脂白玉本身的價值。


  「這應該是一件很貴重的首飾吧?」她試著問朱佑樘。


  「貴重倒在其次,」他抬頭看了看她,「我之所以拿到它,是因為它本是蒙古韃靼族汗王妃的私人物品。十二年前,勝武將軍許如豐的夫人身染重病,將身邊的侍女全部遣散,但其中一名侍女本是蒙古人,臨走之時私自偷竊了夫人最心愛的一對耳環,回到蒙古之後將其獻給了韃靼王妃。」


  「那將軍夫人豈不是很傷心遺憾?」奴婢偷舊主人的東西,將它獻給新主人以博取歡心,本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但那名侍女以怨報德,確實太不應該了。


  「豈止傷心遺憾。夫人不久之後病勢沉重去世,臨終之時叮囑老將軍,若是有機會,請將耳環追回與主人合葬。勝武將軍一直感嘆未能完成夫人遺願,心中耿耿於懷。」


  「我明白了,」蘇挽月很快就領悟過來,「殿下通過鴻臚寺大夫,將這對耳環從蒙古韃靼汗王妃那裡取回,是準備送給勝武將軍的,對吧?」


  他忽然轉身,看著她說:「你知道勝武將軍的義子是誰么?」


  蘇挽月頓時被問住了,她不禁眨了眨眼。明朝的將軍多如牛毛,她能夠記得勝武將軍許如豐這個名字就不錯了,哪裡還會知道他的乾兒子、干閨女是誰?這個問題難度也太大了一點吧!


  「顯武將軍楊寧清。」朱佑樘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他義母遺物在此,你拿去送給他吧。」


  什麼?要她將這對耳環給楊寧清送過去?當然,楊寧清看到這對耳環,必定會對朱佑樘心懷感激。也許這就是他要的效果,但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他要拉攏楊寧清?


  「為什麼一定要我送過去?」她對楊寧清印象很好,彼此也是朋友,但她隱約感覺到朱佑樘與楊寧清之間的關係有些不單純,並不想介入他們之間的博弈,誰賣誰的人情,都與她毫不相干。


  「他不是很喜歡你么?這件事如果是你設法促成的,他會更喜歡你。楊寧清為人重情重義,若是他欠你一個人情,他的力量也就變成了你能夠擁有的力量。」他目光一轉,說出的話像是開玩笑,又像是真的,他似乎總是能夠說服別人,那種詭辯和口才,都讓人不知不覺深信不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需要的不僅僅是朋友,更是互相牽制依仗的幫手。」


  「我可以不去么?」她抬頭看著他,心中已有主意,「我和楊寧清只是普通朋友,朋友之間不需要用心計和手段。我不要他多麼喜歡我,更不要他因為對我感激而幫我做任何事,我絕不會利用任何人!」


  一看蘇挽月的表情,朱佑樘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單純的性格總是有利有弊,你在欣賞她心無城府之時,也要操心她不諳權謀心術。她只是一介錦衣衛孤女,沒有可靠的權力後台,但他卻不能不為她將來打算。


  他皺了皺眉心,說道:「我這麼做,全是為你。如果你沒有揣測人心的判斷力,那就要學會依靠外界的力量,讓更多的人來保護你。」


  蘇挽月聽著,立刻把手裡的盒子放回了案上,用清亮的眸子看著他說:「殿下錯了。只有自己的力量,才能最終保護自己。朋友就是朋友,他不是我的奴才,我不能夠用手段來控制他,無論這手段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


  朱佑樘頓時沉默了,他靜靜地望著窗外的梧桐樹林,神情依然端莊,但眼中漸漸泛起了一層他面對朝臣的太子身份時慣有的不怒自威,那種眼神,既咄咄逼人,又深不可測。


  「我全是為你好,你可以不理解,但必須照我所說的去做。」他語氣清淡,不容否決。


  「我不去。」蘇挽月心裡憋屈,決定和他據理力爭。


  「你必須去。一事不煩二主,你上次的事還未了結,將這個錦盒送給他,告訴他兵部的奏摺已經上了,改日我會再覲見父皇,商議此事。」朱佑樘又坐回了桌案前,「至於要不要代收這個人情,你自己看著辦。」


  蘇挽月見他肯妥協,心裡才算舒服一點,問他說:「這個人情本來就是殿下送給他的,我可不敢領。不過我一點不明白,殿下如此籠絡楊寧清,是為了控制未來的西北邊防嗎?」


  他眼神深邃地說:「西北邊防固然重要,但還不至於要我利用他來行事。楊寧清是個可用之才,西北馬政關係大明兵防,對可用之臣加以恩賞,有利朝廷長治久安。」


  「好吧,算我以小心之心猜度你了。」蘇挽月很大方地承認錯誤,很多時候她都不明白朱佑樘在想什麼,很多時候他也懶得解釋,但一旦得到答案之後,她竟然常常都會覺得他是對的。


  「沒關係,罰你再陪我睡一晚就是。」他試著伸手攬她入懷中,「昨晚你半夜偷偷溜走,以為我不知道?」


  「你放手啦,我還要出宮辦事呢。」她趕緊往後躲。


  「速去速回,不準有別的念頭。」朱佑樘含義頗深地微微一笑,唇邊的梨渦像是勾人的漩,「否則我饒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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