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鋒芒初綻(7)
幾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最後這一刻的到來，雷騰風緊緊地盯著凌雲公主。因為方向問題，他看不見葉璃的臉，但是就身體的姿勢而言她看得出葉璃對這種弓箭並不怎麼熟悉。以凌雲的能力應該是十拿九穩才對，但她為什麼會表現得如此緊張？
墨修堯平靜地坐在輪椅上，雙手閑適地搭在扶手上，若有人細心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的右手下隱藏著什麼東西。他的目光也落在凌雲公主的身上，不過並不是凌雲公主的臉而是她的箭尖。
我不會輸的……凌雲公主儘力不讓自己去注意葉璃的箭，她暗暗吞了口口水，在心裡不停地給自己打氣，但是眼睛卻總是不自覺地往葉璃的箭尖上瞟。
「三——！」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凌雲清楚地看到葉璃唇邊的笑容更深，手往後拉弓準備放箭，她自己也已經拉滿了弦反射性地放了出去。
嗖——羽箭擦著葉璃的肩膀射了出去，落到身後不遠處的地上。
怎麼會！凌雲公主頓時驚呆了，更加震驚的是葉璃根本就還沒有放箭，而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機會。獃獃地望著葉璃看向自己的笑臉，清楚地看到她無聲地對自己笑道：「該我了……」更清楚地看到那張笑臉上的眼裡沒有半點笑意，只有比箭鋒還要冰冷的寒光和殺氣。只見葉璃往後用力，慢慢將弓弦拉到極致，放箭——
嗖——
「不要！」凌雲突然放聲尖叫，甚至絲毫不顧形象地抱著頭蹲到了地上。羽箭噌地扎到了她跟前一步遠的地上。凌雲公主獃獃地看著眼前微微晃動的箭羽，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中，葉璃悠閑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笑容可掬地對凌雲公主道：「公主，其實我的手很酸，你完全不必擔心我會射到你。」
「你……你……」凌雲公主泣不成聲，指著葉璃半天說不出話來。葉璃笑眯眯地看著她，只覺得今天的鬱悶一瞬間全都釋放出來了。果然，調教不聽話的小鬼什麼的最讓人心情舒暢了。
「好！」墨景祁擊掌笑道：「這一場比試定國王妃獲勝，世子以為如何？」
雷騰風神色複雜地看著不遠處言笑晏晏的女子，起身道：「定國王妃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在下心服口服，自然是王妃獲勝了。凌雲，跪下向王妃道歉。」雷騰風當機立斷，對凌雲公主道。葉璃要求的是在宮宴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道歉，但是雷騰風直接截取後半句，讓凌雲立刻道歉，現在凌雲哭得這麼慘還能讓人同情她一些，也能讓人覺得西陵公主敢作敢當，等到了晚上的宮宴大家也都會識趣地不再提這件事。但若是拖到宮宴上去，到時候凌雲敗給定國王妃的事情早就傳遍整個皇宮了，等大家都閑話了一番之後心裡對凌雲的評價只會更低。即使到時候凌雲再跪下道歉也不會讓人對她有多好的印象了，更重要的是會影響到他稍後的事。
「跪下……」凌雲公主臉色一白，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最驕傲的領域敗給一個東楚的弱女子。再想起之前一時衝動答應的承諾現在即使後悔也來不及了。她望向雷騰風求救，卻只得到了雷騰風警告的目光。凌雲公主知道若是真的跪了下去，自己的名聲就算是毀得乾乾淨淨了。
「下跪就不必了，公主只要向本妃道歉就可以了。」葉璃突然開口道。
凌雲公主一怔，心裡總算還明白再鬧下去對自己沒有半點好處，自己在東楚勢單力薄王兄也不肯幫自己根本就鬥不過這個定王妃。
咬了咬牙微微福身，凌雲公主道：「是凌雲不懂事冒犯了定國王妃，還請定國王妃恕罪。」
葉璃微笑點頭道：「公主來者是客，不必放在心上。」說罷轉身不再理會凌雲公主，往墨修堯的方向走去。墨修堯垂眸，右手下的東西瞬間消失，他抬起頭來看著來到自己跟前的葉璃。雖然葉璃的表情依舊如平常一般的溫婉而淡然，但是墨修堯確定自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樣的光彩。
雷騰風向葉璃拱手，無言地表達了謝意，葉璃淡淡點頭，在墨修堯身邊坐了下來。凌雲公主失魂落魄地回到雷騰風身邊坐下再也沒有心思找葉璃的麻煩。
感覺到墨修堯一直盯著自己，葉璃抬起頭來不解地道：「怎麼了？」墨修堯淡淡道：「剛才很危險。」如果不是凌雲公主心智不穩，換了任何一個一般的弓箭手，那一箭都會直接射到葉璃的身上，最後也只是兩敗俱傷的結果。葉璃搖頭，聳聳肩笑道：「不會有危險，如果不是凌雲公主我根本不會和她比射箭。」當然，如果凌雲公主的手真的沒有抖而直接將箭射向自己的話，她也有別的辦法應付，「何況，王爺不會讓我出意外的不是么？」看著墨修堯不贊同的眼神，葉璃淺笑道。
墨修堯一怔，輕輕點頭道：「你說得對。」如果凌雲公主那一箭沒有射偏的話，他也不會讓那一箭落到阿璃的身上。
「定王妃，你學過箭法？」主位上，墨景祁朗聲問道。葉璃起身恭謹地答道：「啟稟皇上，沒有。只是去舅舅家的時候兄長教著玩兒，並不曾認真學過。」墨景祁笑得意味深長，沒有認真學過就能在比試中勝過凌雲公主這樣學習多年的高手，葉璃的天賦和心智無疑都是非常好的。墨景祁將柳貴妃攬在懷裡，笑道：「看來定王妃和愛妃都是文武雙全的奇女子啊。」柳貴妃淡淡答道：「皇上說得是。」
送走了皇帝皇后和貴妃，葉璃懶得去理會上前來恭維或者試探的人們，與墨修堯一道在御花園裡尋了個清凈的地方坐著休息。葉璃看向一直盯著自己的墨修堯笑道：「王爺怎麼了？」
墨修堯手握著茶杯，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道：「阿璃很有學武的天分，看起來基礎也不錯。」
葉璃並不介意自己的身手被墨修堯知曉，墨修堯是個很謹慎而且看似溫和但防備心很重的人，長期生活在一個府中要不被他知道幾乎不可能。而且葉璃也不打算掩飾，她需要空間鍛煉自己，甚至學習更厲害的東西強化自己的能力。對上墨修堯的眼睛，葉璃笑得坦然無害，「能讓王爺覺得不錯，那應該是真的不錯了。」
墨修堯顯然也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微笑著搖搖頭道：「阿璃若是喜歡，書房裡有一些武功秘笈可以拿去看看。」看到聽了自己的話眼睛一亮的葉璃，墨修堯接著笑道：「既然阿璃說不會劍術，我也可以找人指點阿璃一些。」
「真的可以嗎？」
「阿璃自保的功夫越高，我自然越放心，有什麼不可以的？」墨修堯笑道。
葉璃頓時覺得，嫁了一個家底豐厚善解人意又心思開明的丈夫簡直是太幸福了。
「太好了，謝謝你。」葉璃笑道。
墨修堯淡淡搖頭，「我們是一家人，你需要什麼可以直接告訴我何必言謝？」看和葉璃臉上從未有過的真誠笑容，墨修堯不由覺得找人教阿璃學劍真的是個不錯的主意。
所謂宮宴，不外乎就是美酒佳肴歌舞昇平。葉璃出去透了透氣再回來發現整個宮宴的氣氛都不對了。華天香對著葉璃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下巴隱晦地指了指西陵國的方向。葉璃望過去，卻見西陵那位凌雲公主正紅著眼睛掉眼淚。今天顯然不是凌雲公主的幸運日，這才多久又哭了。
「怎麼了？」葉璃低聲問道。
墨修堯笑容幽冷，「鎮南王世子表示西陵國想要和大楚結為秦晉之好，還沒說完……凌雲公主就出聲反對。結果……皇上同意和西陵聯姻，但是凌雲公主不會入宮。」
「然後？」
「然後南詔送上南詔王的國書，表示願意將棲霞公主嫁入大楚。」
「……」
「皇上的意思是，棲霞公主入宮，凌雲公主指給黎王。」
回到定國王府，葉璃不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半天過得比她這一個月加起來還累。與墨修堯告別之後，葉璃回到自己的院里，林嬤嬤和魏嬤嬤立刻帶人迎了上來。顯然下午在宮裡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回王府了。兩位嬤嬤關心地將葉璃渾身上下掃視了一遍確定她的確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葉璃無奈，要求吃宵夜填飽肚子，林嬤嬤揮揮手讓人送上來一份顯然早就準備好的雞肉粥。葉璃看著眼前足有三人份的雞肉粥，「嬤嬤，雖然我很餓但是也不會突然變得這麼能吃的。」
魏嬤嬤不滿地瞥了她一眼道：「王妃，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會肚子餓么？」
葉璃茫然地眨眼，青鸞她們已經下去用飯了啊。
魏嬤嬤一臉恨鐵不成鋼地將雞肉粥連托盤一起塞進她手裡，道：「王爺去書房了，王妃還是端過去和王爺一起吃吧。」
「這個……不用了吧。我讓人拿給阿謹就行了。」
「王妃！」林嬤嬤一臉正色地盯著葉璃道：「你是王爺的妻子啊，送宵夜這樣的事情怎麼可以假手他人？難道在徐家的時候二夫人忘了教你為妻之道？」看著林嬤嬤一臉準備巴拉巴拉說教的表情，葉璃連忙識趣地端起粥道：「嬤嬤，我知道了，我這就給王爺送過去。」也不等林嬤嬤說話便端著雞肉粥一溜煙跑出去了。葉璃覺得自己很委屈，兩位嬤嬤都很嘮叨，但是比起乳娘，葉璃還是更怕這位跟著娘親的林嬤嬤。只要她一開口必定引經據典，說到你低頭認錯為之，等閑人絕對消受不起這樣語言和精神的雙重攻擊。
葉璃無奈地端著宵夜走在王府的走廊里。墨修堯依然住在大婚前他住的院子里，就在葉璃的院子旁邊。所以葉璃還沒在心裡吐槽完，人就已經站在墨修堯的書房門外了。剛要敲門，裡面就傳來了墨修堯的聲音，「是阿璃么？進來吧。」
推門進去，燭光下墨修堯正提筆在寫著什麼，見葉璃進來抬頭看了她一眼問道：「怎麼來了？沒休息？」
葉璃走過去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一邊問道：「打擾你了么？」
墨修堯搖頭，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東西挑眉笑道：「你來送宵夜？」
不知怎麼的葉璃臉上微微發熱，故作平淡地反問道：「怎麼？我不能送宵夜給你？」
墨修堯搖搖頭，擱下手中的筆笑道：「我只是比較好奇阿璃怎麼會主動送宵夜給我，嗯……難怪我回來這麼久了也沒人想到送些吃的給我。果然，娶了王妃之後別人就懶得操心了。」葉璃無奈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吃還是不吃？」墨修堯點頭，「王妃親自送來的豈有不吃之禮。」
兩人在桌邊坐下來，葉璃為墨修堯盛了碗粥。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兩人幾乎每天都在一起用膳，但是一起吃宵夜倒是頭一回。墨修堯想了想道：「明天若是無事，陪我一起去見見大嫂如何？」葉璃點頭道：「這麼久了確實應該去拜見大嫂，希望大嫂不要怪罪。」墨修堯搖頭，「大嫂不會在意這些的。」
「我需要準備什麼東西么？」葉璃問道。
墨修堯搖頭，「我們只是去見見大嫂就可以了。」
想起那位未謀面的嫂子，葉璃也只能在心裡嘆息。
前代定王妃溫氏並不住在定國王府里，早在墨修文去世的第二年溫氏就以觸景傷情為由搬到了城外的無月庵帶髮修行，與她一起的還有墨修文的兩個側室。自從搬到無月庵以後，除了每年墨修文的忌日以外，溫氏就再也沒有回過定國王府。前些年墨修堯因為許多原因也一直閉門不出，所以對這個嫂子雖然尊敬卻並不熟悉。
因為得到了墨修堯的同意，葉璃也就光明正大地早起做一些鍛煉，然後陪著墨修堯一起吃了早餐，兩人才坐馬車前往城外的無月庵。
無月庵位於京城郊外一個景色極好的小山上，也是定國王府的家廟，所以並沒有什麼香客或是遊人，一路上倒是十分清靜怡人。一進庵門便聞到空氣中繚繞不散的檀香味，葉璃有些不習慣地皺了皺鼻子，墨修堯側首看她，「怎麼了？」
葉璃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道：「我不信佛。」待會兒進去她拿不定到底要不要拜，不信的人去佛前參拜在她看來毫無意義，可別人看來應該不怎麼禮貌吧。
墨修堯淡淡笑道：「難怪從不見阿璃出京上香。」葉璃低眉道：「我既然不信神佛，又怎麼好意思求神佛庇佑？若神佛真有靈，每天這麼多的善男信女她又怎麼忙得過來？」墨修堯挑眉，看著葉璃笑道：「所以，阿璃還是更相信自己？」
葉璃抬頭，粲然一笑，「若連自己都不能信，這世上還有什麼能信的？」
墨修堯點頭贊同，「正好，我也不信，阿璃隨意即可。」
不多時，裡面便有小尼姑出來帶兩人進去。溫氏是個十分溫婉的女子，見到兩人進來，她平靜的眼中也沒有什麼波瀾。很明顯，她已經是心如止水或者說心如枯槁了。
「修堯見過大嫂。」墨修堯拉著葉璃上前對溫氏道：「大嫂，這是阿璃。」
葉璃恭敬地上前見禮，「見過大嫂。」
溫氏的目光落在墨修堯的輪椅和臉上，很快又轉到了葉璃身上，平靜的眼中劃過一絲哀傷，輕聲道：「免了，弟妹過來坐吧。」葉璃謝過，走到溫氏身邊坐下，溫氏拉著她看了看，從旁邊拿起一個有些陳舊的錦盒遞給她道：「嫂子已算是世外之人，也沒什麼見面禮給你。這是當年我剛嫁入定國王府的時候王爺……你大哥給我的，說是母妃當年留下的。你收著吧。」
「這……」雖然這個錦盒看起來陳舊，但是上面十分光滑，看得出是經常有人拿出來擦拭的，這應該是溫氏收在身邊的紀念品了。溫氏淡笑著搖搖頭道：「收下吧，我現在也用不著這些。」葉璃不再拒絕，收起了錦盒道：「多謝大嫂。」
溫氏拉著葉璃道：「你大哥就二弟這一個兄弟，我這個做嫂子的……實在沒什麼用。以後弟妹和二弟要相互扶持，好好過日子吧。」葉璃明白溫氏說的是當年定國王府生變，她卻沒有留在定國王府替墨修堯操持王府的事務而是丟下重傷殘疾的墨修堯離府修行的事。對此，葉璃並不覺得溫氏有錯。她當時也只是一個不滿二十的女子，甚至並不是世家大族培養出來的女子。在丈夫突然離世，府里唯一的血脈又重傷殘疾的情況下，不夠堅強的女子確實很難支撐起整個定國王府。
「多謝大嫂教誨。」葉璃點頭，看了墨修堯一眼輕聲道：「我既與王爺成婚，以後自然榮辱與共。」
「好，這樣我就放心了。」溫氏欣慰地點頭。
葉璃皺了皺眉，猶豫了片刻才道：「大嫂獨自一人住在這裡未免孤單，不知是否回府……便是大嫂在府中修行也無不妥。」
溫氏搖頭道：「我在這裡清凈慣了，回去反而不習慣。」葉璃再三勸說，見溫氏仍不肯無奈只得作罷。說了一會兒話，溫氏留了兩人一起用午膳便說要抄寫經書讓墨修堯帶著葉璃四處走走。
無月庵雖然只是家廟，面積卻也不小。葉璃推著墨修堯走在庵后幽靜的竹林間，因為溫氏的原因心情難免有些沉重。
「阿璃，如果是你定不會如大嫂一般，是么？」許久，才聽到墨修堯沉聲問。
葉璃點頭，驀然想起墨修堯看不見自己的動作才道：「不會。我會盡量讓自己活得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