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鋒芒初綻(6)
長公主從小生於深宮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她鳳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那侍女道：「既然你說是定王妃推了凌雲公主，那麼定王妃是怎麼推的？當時凌雲公主是正面對著定王妃還是背對或者是側對？定王妃是用左手推的還是右手推的？被定王妃推下水的凌雲公主有沒有叫？如果有都叫了些什麼？」那侍女臉上一僵，好一會兒才道：「奴婢記得……公主當時是背對著定王妃的，定王妃……定王妃是用左……右手推的公主，公主被推下去之後還掙扎著喊救命。」
一邊的雷騰風臉色一沉，心底暗罵了一句蠢貨。
昭陽長公主神色一變，厲聲道：「放肆！當著皇上皇后的面你也敢撒謊！當時在湖邊巡視的侍衛說他們沒有聽見任何呼救的聲音，只是聽到你的叫聲才趕到的，看到水面上有波紋晃動才知道有人落水的。為什麼你會聽到凌雲公主呼救的聲音？還是武功高強耳力比宮中侍衛更加靈敏？」
「我……我……」那侍女強撐著編出這麼一長串的對答，早已是強弩之末，被長公主一呵斥身子一軟立刻跌坐到地上，「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奴婢，奴婢是……」
「住口！」雷騰風突然開口道：「你分明沒聽到凌雲呼救，長公主問話就老老實實答你知道的，別添油加醋說些沒有的事情。」那侍女一愣，慌忙點頭道：「是……是……奴婢知錯，奴婢沒有聽到公主求救的聲音……」
雷騰風回身，含笑對葉璃抱拳道：「王妃見諒，這丫頭從小跟著凌雲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一時緊張想必是看錯了才錯怪了王妃。凌雲素來信任這丫頭，今天又受了驚嚇才被她誤導……還望王妃海涵。」葉璃看著凌雲死不認錯的表情，笑容微冷，「世子言重了，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本妃第一次出席宮宴就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讓定國王府蒙羞。說不定……凌雲公主說得也有道理，公主你說是不是？」
凌雲公主哼了一聲，偏過頭不去看葉璃。
坐在昭陽公主身側的容華郡主突然揚眉一笑，問道：「凌雲公主說了什麼話讓定王妃也贊同？」
葉璃幽幽嘆息，道：「本妃如此失禮，丟了定國王府和王爺的顏面。說不定明兒王爺就會給本妃一紙休書，這定王妃大概就要換人了。」
皇后輕聲叱道：「胡說，這不過是個意外罷了，定王豈會如此不近人情？」
一直閑坐看戲的墨修堯神色端謹地點頭道：「皇後娘娘說得是。」他側首對葉璃笑道：「阿璃放心，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是我定國王府明媒正娶的嫡妃，誰敢質疑阿璃就是質疑我定國王府！」昭陽公主也笑道：「修堯這話說得對。誰敢質疑定王妃便是跟本宮過不去。定王妃只管安了心就是，今兒的事大家都知道你受了委屈。」
「王爺，王妃，皇妹不懂事誤會了王妃，在下在此替她賠個不是，還請王妃恕罪。」
葉璃垂眸不語，一副都由王爺做主的恭謹模樣。
墨修堯淡淡道：「世子，道歉這種事情還是當事人親自來做顯得有誠意一些，你說，是么？」雷騰風一愣，墨修堯要凌雲親自道歉完全就是在打凌雲的臉，竟是不肯留絲毫情面。若有所思地看了葉璃一眼，雷騰風道：「凌雲年紀尚幼，是在下這個做兄長的教導無方，自該在下親自道歉。」墨修堯挑眉，唇角微微揚起，「或許世子應該教一教公主什麼叫一人做事一人當，還有該怎麼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今天的事……本王可以視作是西陵對我定國王府的挑釁么？」凌雲公主被傾慕已久的心上人如此斥責，眼睛早就委屈紅了。
雷騰風心中一跳，他若是知道墨修堯的態度會如此強硬，一開始就會直接押著凌雲公主道歉，丟臉總比沒命好！凌雲是肯定要留在東楚的，若是得罪了墨修堯，自己在東楚的時候還能護她一二，若是自己走了只怕她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雷騰風相信今天的事情確實是凌雲想要針對定王妃，但若說這位定王妃真有那麼無辜雷騰風是一萬個不信。更要命的是墨修堯直接把這件事提高到西陵國對定國王府的態度上來了，雖說墨修堯如今殘廢了，但是定國王府的勢力以及讓天下為之色變的黑雲騎都還在啊。如果墨修堯表現得軟弱一些還好，偏偏墨修堯如此強硬的態度讓他頗為忌憚，西陵國目前不需要戰爭。
「凌雲！向定王妃道歉！」幾乎是立刻，雷騰風當機立斷對凌雲公主道。
「什麼？要我向她道歉？」凌雲公主尖叫，在場眾人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就連容華郡主也不屑地撇了撇嘴，就算她被稱為京城最高傲的郡主也絕對不屑在這樣的場合如此失禮。西陵國公主的教養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凌雲公主恨恨地瞪著葉璃道：「本公主憑什麼向她道歉？本宮是西陵最尊貴的公主，要本公主道歉她受得起么？」
葉璃皺眉，「公主不肯道歉是看不起本妃？」
「你有什麼讓本公主看得起的么？」凌雲公主高傲地揚起下巴，斜眼看著葉璃。這些天她早就將葉璃打聽清楚了，一個被冷落了好多年的尚書府小姐，還是京城有名的三無千金，無才無德無貌，就連黎王都不堪忍受她的名聲將她拋棄了，只是運氣好才被皇上指給了定王。至於百花盛會魁首的事，在凌雲公主眼裡根本不值一提，葉璃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葉璃眼底掠過一絲冷光，不停地在心裡安撫自己：她還小，不用跟她一般見識……去她的還小！這丫頭就是欠修理，「那麼……公主是瞧不起本妃還是瞧不起定國王妃的身份？」葉璃問道。
「你根本就配不上定王妃的身份！」凌雲公主叫道。葉璃抿唇，笑吟吟地看著凌雲公主，在場的人無不在心裡贊一聲好脾氣好涵養，「那麼公主覺得誰能配得上定國王妃的身份？」你要是好意思說本姑娘……本王妃就服了你了。
凌雲公主一頓，飛快地看了墨修堯一眼，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墨修堯只是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著身邊的王妃，絲毫沒有察覺到凌雲公主幽怨的目光。凌雲公主即使能當著葉璃的面宣告她對定王妃之位的企圖，卻還沒那個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表示只有自己配得上定王。倒是葉璃對她幽怨的神色嘖嘖稱奇，這丫頭從來沒見過墨修堯，居然第一次見面就能表現得如此……深情……如果是八年前的墨修堯還能說是一見鍾情，但是現在的墨修堯實在是有些缺乏讓人一見鍾情的條件。英雄崇拜難道真的可以讓一個少女痴迷成這樣？就算如此，也該崇拜自己本國的英雄才對吧？
還是這位公主是一位無國界人士？
「若是從前，公主看不起我也沒什麼。但是現在……本妃卻無法讓定國王府歷代先祖因為本妃而蒙羞。」葉璃盯著凌雲公主道。凌雲公主倨傲地道：「本公主絕對不向一個不如本公主的人道歉！」葉璃挑眉，「先前公主邀本妃比劍，本妃推辭了。不如咱們現在再比試一次，若是本妃輸了，今天的事……就當是本妃推了公主任由公主處置。若是公主輸了……」
「不可能！」凌雲公主道：「本公主絕不會輸給你的！」
葉璃不理會她，繼續道：「我要公主宮宴的時候當著滿朝文武和命婦的面下跪道歉。」
「你！好，本公主答應了。」在雷騰風還來不及阻止的時候凌雲已經高聲道：「若是你輸了本公主要你三拜九叩從宮門口一直走到京城最熱鬧的地方，然後向所有的人承認你不配做定王妃！」
葉璃淡然點頭，「一言為定。」
「且慢！」昭陽公主起身道：「本宮記得定王妃根本就不會劍術。」
葉璃笑道：「公主說得是，所以我們不比劍，比箭。我相信凌雲公主一定也會的吧？」
「哈！你要跟本公主比箭？！」凌雲公主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臉輕蔑地看著葉璃笑出聲來，「本公主七歲學箭，十歲便箭無虛發。你……拉得開弓么？」
葉璃低眉淺笑，「公主的意思是不比了么？」
「本公主是怕你輸得太難看了，既然你這麼自不量力本公主成全你就是了。你說吧，怎麼比？」
葉璃滿意地一笑，起身對墨景祁和皇后道：「如此，有勞皇上和皇后做個見證。」墨景祁看著她問道：「定王妃，你下定決心了？可要考慮清楚。」葉璃笑道：「請皇上成全。定國王府的尊嚴不容踐踏。」
墨景祁神色一動，盯著葉璃看了許久，才沉聲道：「好，朕准了。」
葉璃恭敬地福身一拜，「葉璃多謝皇上成全。」然後才轉身看著凌雲公主笑道：「公主，請。」
「哼！」凌雲公主當先轉身往殿外而去，葉璃笑容平靜溫婉，漫步跟了上去。
跟在後面的雷騰風看著前面女子筆直而堅定地背影，不知怎麼的心裡多了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御花園裡的一片空地上聚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遠遠的地方也有不少閑著的宮女太監偷看這皇宮裡難得一見的熱鬧。墨景祁和皇后帶著嬪妃以及來參加宮宴的群臣貴婦們一起為
定王妃和凌雲公主做見證，每個人都興緻勃勃地盯著空地上的兩個人。定王妃並沒有要箭靶，那到底要怎麼比試？
柳貴妃冷著臉坐在皇帝身邊，清冷的目光從葉璃身上掃過，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墨景祁低頭看著愛妃的神色，輕聲笑道：「愛妃在看什麼？看來愛妃很喜歡定王妃？」柳貴妃皺眉，冷冷道：「皇上說笑了，本宮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墨景祁笑得意味深長，「能夠讓愛妃覺得好奇的人可不多。不過以朕看來，定王妃只怕沒什麼勝算。」柳貴妃揚眉，依舊是冷若冰霜的模樣。墨景祁眼底閃過一絲陰沉，繼續道：「凌雲公主是西陵皇帝的愛女，從小便是文武兼修。在西陵，她的箭法可比她的劍術更出名。」
「她輸了對皇上有什麼好處？」柳貴妃淡淡道。
墨景祁笑而不語，將目光轉向不遠處安然靜坐的墨修堯，眼神一黯。
「王爺……」墨修堯身邊，青霜焦急地看著正在場中做準備的葉璃。跟著自己小姐這麼多年，青霜怎麼會不知道，自家小姐根本就沒怎麼學過射箭，最多也只是去徐家的時候跟著三爺玩玩，那怎麼比得上凌雲公主從小苦練的箭法。
墨修堯淡淡道：「稍安勿躁。」
雷騰風坐在旁邊看著墨修堯一臉平靜的模樣不由皺眉，難不成定王妃還真有什麼殺手鐧？但是不管是輸是贏這件事對他們西陵來說都沒有任何好處，雷騰風忍不住在心底低咒，皇伯父是老糊塗了么？怎麼會選凌雲這個丫頭來東楚，就算是西陵皇宮裡最不受寵的公主也比這個丫頭懂事百倍啊，「定王，這事都是凌雲這丫頭不懂事。在下聽說定王妃乃是京城第一才女，並不擅武功，這比試未免對王妃不公。」
墨修堯淡淡笑道：「既然是阿璃自己選擇的，公不公並不重要了，不是么？」
「但是萬一王妃……」墨修堯是篤定了定王妃能贏，還是根本不在乎定國王府丟臉？
「阿璃若是輸了，本王陪她一起跪凌雲公主！」墨修堯淡淡答道。雷騰風聞言心中一震，臉上幾乎掩飾不住失態的神色。他將目光轉向場中與定王一樣穿著月白色錦衣的清麗女子，握著酒杯的手不自知地緊了緊，目光變得深沉。
場中，凌雲公主手法利落地檢查著自己的弓箭，果然一看便是經常用箭的人。而葉璃慢條斯理地看著手裡的弓箭，這裡試試那裡摸摸，看得圍觀的人們不由得為她著急，定王妃那纖細的身子，那緩慢而有些生澀的動作讓人不禁懷疑，別說是射箭了，定王妃能不能拉開弓還是一回事兒呢。
「說吧，怎麼比？」凌雲公主已經準備好了，揚著下巴高傲地睨著葉璃。
葉璃很快也放下了自己的弓箭，抬起頭來看著凌雲公主微笑道：「每人一支箭，一箭決勝負！」
「隨便。」凌雲公主握住弓箭道，「說吧，射哪兒？百步穿楊還是射天上的飛鳥？」
聽了凌雲公主的話，眾人更加驚詫，對這位公主的箭法有了更深的認識。能夠如此自信地說出百步穿楊的話來，說明這位公主確實是個高手。華天香站在華夫人身後緊緊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袖，為葉璃捏了一把冷汗。
葉璃慢條斯理地拉起自己的弓箭，淡淡道：「弓箭是兵器，不是拿來射樹葉和飛鳥的。所以……我們比射人！」說完，抬起弓，搭箭穩穩地指向凌雲公主。
什麼？！
眾人震驚，看著場中的女子用一種標準但是絕對不熟練的姿勢握著弓箭指向凌雲公主。
「你……你瘋了么？開什麼玩笑？」凌雲公主失聲叫道。她們站的位置離對方還不到五十步，凌雲是個箭法高手，她自然看得出來葉璃的姿勢就算不熟悉但是也絕對學過。這種距離下無論是她還是葉璃射偏的幾率都不高。所以，葉璃根本不是想和她比箭法，而是想要跟她比膽量。葉璃淡淡笑道：「無論是劍還是箭都是兵器，兵者兇器也，既然比試自然不能殃及別人，所以只好勞煩凌雲公主和本妃互射一箭了。死、傷、自、負！」
「不……」她不想為了和親嫁給皇帝成為後宮的妃子之一，她想嫁給定王成為定王妃，但是她不想死也不想感受被箭射穿的滋味。
「定王妃！這是不是太過嚴重了一點？萬一出了什麼事……」雷騰風起身阻止道。葉璃側首看了他一眼，含笑道：「本妃不是說了么，死傷自負。何況皇上都答應本妃和凌雲公主的比試了。莫非世子要本妃當著皇上和皇后以及我大楚文武百官的麵食言？這讓我定國王府以後還有何面目在京城立足？」雷騰風心裡發苦，你事先可沒說要賭命。
「當然，凌雲公主若是怕了，隨時可以認輸。」最後，葉璃淡淡地加上一句。這一句話無疑將凌雲公主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怎麼可能向葉璃認輸，借著一股不肯服輸的怒氣脫口而出，「本公主才不會認輸，本公主賭了！」
「很好，開始吧。」葉璃滿意地點頭微笑，不知怎麼的凌雲公主突然不敢看她的眼睛，有些慌亂地偏了過去。
墨景祁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柳貴妃看著葉璃的身影眼中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讚賞，道：「本宮倒覺得定王妃的勝算不小。」皇后也知道柳貴妃雖然出身文臣世家卻是難得文武兼備，好奇地問道：「貴妃覺得定王妃會贏？」柳貴妃道：「這個凌雲公主膽子可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大。」
「既然如此，就照定王妃的意思辦。」墨景祁起身道：「一箭決勝負。射偏或者躲閃都算輸，開始吧。」
御花園裡頓時一片寧靜，充當主持的太監尖聲叫道：「王妃公主，請準備。」然後快步退出了場中，「一——」
兩人同時開弓，讓人驚訝的是看似文雅婉約的定王妃似乎並不怎麼費力就拉開了那把弓。
「二——」
凌雲公主將弓拉到極致，箭尖瞄準了對面的女子，她有絕對的信心，只要自己射出這一箭絕對會讓這個自不量力的定王妃一命歸西。只要……射出這一箭！突然，凌雲公主扣住羽箭的手微微一顫，她清楚地看到了對面的女子的眼睛，如雪一般幽冷的眼眸讓她的心幾乎在一瞬間墜入了冰窖中。凌雲公主眼中的葉璃彷彿換了一個人，全身上下充滿了銳不可當的殺氣和一擊必中的信心。她只是平靜地看著她，彷彿絲毫沒有把那支正對著自己的箭看在眼裡一般，彷彿她篤定了那支箭根本射不到她一般。越是這樣想，凌雲公主的目光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往葉璃的箭尖望去，她有些絕望地發現，如果她不躲閃的話，即使葉璃是個新手那支箭也是絕對會射到自己的。
凌雲公主的額上不知何時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葉璃平靜地感受著弓箭在自己手裡的感覺，她順著箭尖望去，清楚地看到了凌雲公主眼底隱藏不住的恐懼，唇邊勾起一絲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