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最後分別（完）
“這樣你對繼名，有些不公平！”
“他是不知道，但，就算他知道，他也無法做的更絕了。”
趙婉兒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這段虐緣，不知何日是個盡頭。”
沈婉兒道：“我倆不說，佟大力也不知道全部的事情，這段往事就算完了。”
趙婉兒沉重地歎了一口氣道：“不，沒法完結。”
沈婉兒聽出趙婉兒話裏有其他意思，眉頭皺起來，猶豫一下，疑惑問道：“為何這麽說？”
趙婉兒低頭，視線看向下麵，同時將自己的手慢慢輕輕放在肚子上。然後手留在那裏，頭又慢慢抬了起來，看著沈婉兒。
沈婉兒楞了一下，立即明白過來，滿臉震驚表情道：“你和繼名的孩子……還在？”
趙婉兒聽到沈婉兒提問，慢慢點了點頭，然後眼淚又流出來了。沈婉兒道：“既然孩子還在，你為何一定要離開繼名！？”
“趙繼名在趙家大會前，以為我已經滑胎，他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送我出城，我半路被佟大力截住。我知道了趙繼名煉茶用尿的秘密，也知道官府和趙家人都要對付他，他根本沒有勝算。佟大力知道我孩子沒有打掉，他拿這件事情威脅我，威脅我要給我再吃打胎藥。我沒有選擇，隻能回西安。而且我其實心裏也知道，繼名如若掉了當家人的位置，那些人斬草除根，絕不會再讓他活下去！不論是官府，還是趙家人，都會這樣！而我肚中的孩子，如若他們知道孩子還在！你說他們會怎麽對我！怎麽對我的孩子？！”
沈婉兒聽到這裏，看著趙婉兒，心內不知是個什麽滋味，隻覺得這眼前女人經曆的一切，比自己年幼時候和趙繼名一起經曆的事情，一樣那樣讓人回想起來就心底發顫。而佟大力之前是自己心中，僅次於趙繼名，第二可以完全信任托付的人，現在卻變成這樣！沈婉兒隻覺得後背發寒。
趙婉兒繼續道：“孩子和繼名，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兩個人了！沒有更親的人了！我不能讓他們受傷害。於是我先答應佟大力，但讓他保密孩子還在的事情，隻要他保密，我就答應回去，幫他在二叔那裏，找回自己的富貴。佟大力答應了。然後我和他回到二叔那裏，我讓二叔答應，我幫他可以，一定要留下趙繼名性命！我可以和趙繼名遠走高飛，永遠離開西安，這樣二叔最擔心的兩個人，就永遠不會再給他掌管趙家帶來威脅！二叔也答應了。”
“你本來準備如若趙繼名敗了，你就和他一起走？！”
“趙繼名失了當家人位置，男人失了權勢，就是失去了一切！那些人不要他的命！難道他隻是活下來，就夠了嗎？！他可能從此消沉，變成一個廢人！而我打算好了，那時我再告訴他，我肚內還有他的骨肉！他一定會恨我！但自己的孩子！他不會恨！他為了孩子和我！他是有野心的男人，曾經爬到那麽高位置，東山再起也不會有問題！我相信他！我們離開西安，就可以再過太平日子！我們有煉茶的手藝！官府和趙家都不會公開那茶的秘密，黃金茶會再給我們一切！”
沈婉兒聽到這裏，呆住了……愣了一陣，才說道：“原來到了那個時候，你心裏，仍然想要和他在一起！但他如若還不肯要你怎麽辦？！畢竟你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
“你說的事情，也許可能發生。但有孩子在我肚內，那就是他從新奮鬥動力！我又不知道當年事情，我沒有任何對不起他！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敗了，已經一無所有！這個時候，他會比以前更容易寬容看開這一切！趙家當家人位置失去這個打擊，會讓他改變！我信任他。我信任這個睡在我旁邊的，我的男人！”趙婉兒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又道，“如若他真的不肯認我，我也會纏著他，會去試著讓他原諒我，他嘴上硬，對我沒有辦法的，還是最後會原諒我，會答應和我一起走。就算那樣他也真的萬一還是不肯和我和好，那就是我看走眼了，這個孩子不能和我和繼名一樣，天生就背負著我們上一代人的仇怨！那樣他……他太可憐了！他不要我的話，那我也要離開西安，離開這一切，離開所有認識我的人！讓我的孩子在一個誰都不認得他的地方長大！改名換姓，隻要他能順順利利，快快樂樂長大成人！我這麽做，不是為了繼名，也不是為了我自己！我隻是希望我腹內的孩子好，希望他好！你……你明白嗎？”
沈婉兒聽到這裏，已經淚如雨下，不住點頭。
趙婉兒說到這裏，眼圈也紅了，也歎了一口氣，道：“所以趙家大會之前那一夜，我睡得其實很香甜，我好傻，我以為第二日大會完事，就是我和繼名考驗最後一關，之後我們幾經波折，但會有一個好結果！他會有他事業，也會有我！也會有我們的孩子！一想到我們三個從此不會再有任何誤會仇怨，就是能像普通一家人一樣，快快樂樂在一起！你知道我……我心裏有多開心嗎？！”
沈婉兒聽到這裏，看到趙婉兒說著想象中那種日子，臉上現出的那種無比憧憬的表情，心中痛苦遺憾不忍的感覺強烈的讓自己胸口堵得無法呼吸！趙婉兒臉上帶著笑意，看著旁邊窗子，一動不動，眼中神采仿佛又複活過來了，就和以前還未出嫁前，那個趙家大小姐趙婉兒一樣的樣子！
但那種笑容慢慢消失了，趙婉兒臉上剛剛因為憧憬興奮露出的一點血色紅暈，也漸漸退下去了，然後突然用無比落寞淒涼，毫無生氣的聲音慢慢說道：“誰知道，結果，竟然是他……贏了。”
“他贏了，不也很好嗎？你告訴他孩子還在，他一切都會原諒你。”
趙婉兒低頭歎了一口氣道：“他仍然還在那個位置上，他就不會發現自己當了當家人後，已經有了怎樣可怕變化有錯！今日你不也聽到了，我父親屍骨他都不肯放過。”
“也許真是挖墳盜墓的人做的！趙繼名不會這樣……”
“不，一定是他做的。他這樣做，也不是為了泄憤，而是給趙家人警告，讓他們明白他的規矩，讓下麵人善於跟紅頂白，根本不在乎趙家榮譽之人才會在他手下活得好，其他那些人都會受到排擠。其實我現在也漸漸明白了，趙繼名做的沒錯，以前我總覺得下麵人能不能經營好商鋪，有沒有能耐才是根本，我甚至覺得那種敢為了趙家利益，大公無私敢頂撞當家人的人，才是真的忠心。現在我漸漸明白了，趙繼名做的事情才是對的。對當家人來說，能不能聽話，能不能受自己控製才最重要！不這樣立威，趙繼名無法在趙家人中立足！他不是真的趙家人，他也隻能用那些對趙家不忠心的趙家人。但這樣的趙繼名，在這條變成純粹利益之人路上越走越遠的趙繼名，他知道我有孩子後，不會真從血肉親情上考慮我和孩子，而隻會從利益計算方麵去考慮，我不知道他會如何對我們，但他父親的死，他要掌控趙家，之前我在趙家大會上反對他，這些事情他都要考慮，他不會以我和孩子為第一考量，他會先計算自己的利益。他可能會做出讓我心驚可怕的事情！我不能……我決不能讓孩子冒這個險！”
趙婉兒說到這裏，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而且你別忘了還有趙家人呢！趙繼名如若日後又被趙家人或官府推倒，那時孩子怎辦？！我們趙家宗親因為恨趙繼名，也會恨上我們孩子的人絕不在少數！趙繼名可能不會喜歡這個孩子，趙家人也不會喜歡，沒有人會喜歡他！他們都恨不得這個孩子根本不存在！恨不得這個孩子去死！我不能讓他在這樣的地方生下來，甚至不能讓他們任何人，甚至趙繼名知道這孩子的存在！為了他，我隻能離開這裏，去一個誰都不認識我，趙家人和趙繼名也決不會找到的地方，也不能讓孩子知道趙家任何事情，不能讓他在歧視和仇恨中長大，我隻希望，他能順利長大，能過上普通人那種平平淡淡，沒有大風大浪的普通日子，這就是我的全部期望。”趙婉兒想到這裏，突然歎了一口氣道，“這孩子不能再姓趙，我想還是姓常，男孩的話，就叫常安平。女孩的話，我還未想好。”
趙婉兒說到這裏，眼淚又流下來，眼圈紅腫，掏出自己的巾帕擦了擦眼角。沈婉兒聽到這裏，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就是覺得胸口堵得厲害，堵得自己呼吸似乎都很困難。沈婉兒沉默了一陣，深吸了一口氣想要讓胸口舒服一點，但沒多大作用。然後沈婉兒問道：“趙繼名要是被趕下來，你們還有希望三個人團圓，他還在那個位置上，你們反倒不可能？”
趙婉兒想了想道：“那個位置帶給他權力錢財地位時，也會讓他變成另一個人。我爹爹死後幾個月無法下葬，葬下去的時候幾乎肉都要爛沒了。下葬後幾個月，他又被刨了出來。我二叔兩次中風，現在暴斃。趙繼名擔驚受怕，幾次沉浮，自己能不能坐在當家人位置上，完全不受自己控製！這個位置就是個大坑，裏麵燒的是火，費盡心力跳進去的人，要永世被煎熬。這一世我也不要再聽到他的消息，因為我怕下一次傳來的消息，就是他……也會像我爹爹，或者二叔那樣，被……”
趙婉兒說到這裏，自己心髒不知為何，撲通撲通跳得厲害，跳的讓她心驚，連忙停嘴。兩個人在屋內互相看著，外麵一陣風吹過來，燭光來回晃動，突然噗的一聲熄滅。趙婉兒心髒狂跳得感覺，沒有任何好轉。
第二日，趙婉兒和沈婉兒商量，趙婉兒猜測趙繼名會將自己父親屍骨遷出祖墳，另擇地方埋葬，作為對趙令秦當年殺掉常管家的報複。趙婉兒想要去新墳上看一眼，告訴趙令秦，自己有孩子了。再給父親捧幾捧土，最後盡盡孝。沈婉兒答應了，先潛回城，打聽消息。趙婉兒留在客棧安胎。
沈婉兒很快知道趙繼名果然和趙婉兒猜測一樣，以祖墳被刨不詳為由，將墳遷走了。打聽了新墳地址後，沈婉兒再出了城，和趙婉兒兩人去西安西北新墳。
先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棧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天未亮，沈婉兒雇了一頂大轎兩人合乘，方便自己照顧趙婉兒。又帶了前一日買好的祭祀用品。到了地方沈婉兒說：“你自己去吧，我不可能祭拜你父親。看都不想看一眼。”
趙婉兒點頭說我明白，然後自己爬了一段山坡。新墳修的還算規整，墓碑也很大，上麵寫著趙繼名和趙婉兒敬立。趙婉兒將裝著紙燭的袋子放在地上，剛剛想要拿出東西，卻突然聽到身後腳步聲響起。趙婉兒立即回頭去看，看到沈婉兒急急忙忙走了上來，一邊道：“繼名來了。”
趙婉兒眼睛立即睜圓了，有些慌張，連忙回頭去看，看到一大幫人擁蹙著四頂轎子。轎子剛剛在山腳停下，有人侍候著將轎簾打開，當中第二頂十六人抬最大的轎子下來，穿著真絲銀褂子，腰間帶著龍鳳佛珠玉佩，大手指上晶瑩剔透墨綠扳指，頭上戴著玉牌瓜皮小帽，辮子梳得贊亮，臉上神采奕奕，雙眼精光四射，透著大家族當家人氣勢的，正是趙繼名。其他幾頂轎子下來的，是趙家族人中比較有身份地位的幾個人，下轎後都立即擁到趙繼名身旁跟隨擁簇著他。
趙婉兒心髒狂跳有些慌張，沈婉兒也有些慌亂，四處看了看，這時候已經有下人向上山跑上來探路。沈婉兒立即扶起趙婉兒道：“後麵大樹！我們到那躲避一下。”
趙婉兒立即慌忙點頭，然後拽起地上東西，手忙腳亂歸攏幾下，兩個人向樹後躲好了。下人到後，沒察覺出來有異常，將碑前原本祭祀用品都收拾了，這時候趙繼名等人也都上來了。
趙婉兒偷偷從樹後看趙繼名，趙繼名氣色極好，臉上帶著冰冷不容易親近高高在上的表情，眉頭微皺，站在墓碑前，旁邊跟隨的幾個人都穿的滿身富貴，不住嘴誇獎這新墳遷得好，修得好。趙繼名一擺手，示意旁邊下人將祭祀用品拿過來，然後自己親手擺放好了，之後行叩拜禮，所有人一起跟著趙繼名叩拜，趙繼名叩到第三個頭時，突然起身，不再繼續叩拜，不肯行完禮數。旁邊人都看到了，但喊順序的人仍然繼續喊道：“三叩首！！！”其他人沒人敢起來，還是做完了禮。然後大家紛紛起身。
趙繼名皺眉頭看著墓碑，眼睛盯的，就是趙婉兒那三個字。心中覺得煩躁，想了想，突然道：“我有些尿急，你們等一下。”
眾人吃了一驚，看到趙繼名已經邁開步子，向墳後走去。趙婉兒和沈婉兒猝不及防，無處躲閃，眼看著趙繼名走到樹後，但卻沒有回頭，仍然繼續向前，走到前麵另一顆大樹後麵，前麵跟班的人都已經看不到的角落，這才撩起褂子，站住了，等了一陣，開始撒尿，四周一片安靜，隻能聽到尿澆在地上，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
趙婉兒和沈婉兒看著趙繼名背影，兩人都不動彈。也無法動彈。趙繼名撒尿完事，水聲停了，然後趙繼名將褂子弄好，一邊低頭用手捋了捋衣服，一邊轉身，突然一抬頭，看到了趙婉兒和沈婉兒。
趙繼名眼睛立即睜圓了，嘴微微張開，不知該說什麽。三個人互相看著，四周一點聲音也無。就這樣等了一陣，趙繼名慢慢把頭低下了，仍然站在原地，然後又抬頭看了一眼趙婉兒，然後突然邁開步子，低頭向前走去，慢慢走過了趙婉兒身旁，走過了沈婉兒身旁，沒有再轉頭看她們兩個一眼，然後走出了樹叢，走到了前麵。對那些等待自己滿臉恭敬的人說道：“好了。我們下山吧。回城。”
眾人轟然答應。然後忙活起來。趙繼名這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趙婉兒和沈婉兒站著的那棵大樹，什麽都看不到，就好像她們兩個沒有躲到那棵樹後麵一樣。心中一酸，眼眶立即紅起來。然後猛地一下決心，轉頭就向下走去。
進了轎子裏，趙繼名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看到趙繼名上了轎子走遠，趙婉兒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第一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