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親臨者與觀看者
他便是這樣看著她嬌弱而又端正莊嚴地走了出去,直溜溜的背影不知是留給他的一個休止符還是一個暫停號。
他想張口問她一點什麽,可她從未遮掩過什麽,對她自己的心,對他的心,都一直明白地表達著,從昨天她見到他的第一瞬間開始,直到她這留給他的最後一瞬間,他也懂。
可看著她的背影隨著關門聲最後與他隔在了門內門外兩個世界,他的心裏仍是被絕望擊倒,整個人軟綿綿地支撐著挪移了兩步後,終於栽倒在床上。
她木然地邁著步子走出了房間,木然地順手帶上了房門,將他留在了看不見的身後,可他,仍在她的心裏,他們都早已是彼此的一部分,切割掉對方,便等於讓自己殘疾,這一次的相見,她很清楚地看見了這一點,但盡管如此,此刻的她卻並沒有絲毫的高興,也無法釋然,反而愈發地走得艱難,腳步如千斤重。
沒有誰能知道她是有著多大的勇氣和力量如此幹淨利落地走出他的視線的,也沒有誰能體會到此刻她心裏的如淩遲般的絕望,盡管她不斷地用充滿希望的生活和未來來誘引自己,但她和他的感情未來,似乎卻是不可阻擋的絕望。
這種絕望感,便是那日裏放下電話後她躺在床上出不了聲地流淚時的絕望是一樣的。
她又一次仿佛是《海的女兒》裏那條為了愛而在老巫婆那裏用自己美妙的聲音換取了上岸的雙腳,每走一步都如刀割的美人魚,隻是她沒有如美人魚公主迎著初升的陽光化成泡沫消失,而是迎著陽光更真實地體會到這個絕望而沉重的自己。
她其實,寧可自己在陽光下化作泡沫,消失。
但,很遺憾,她的生活仍要求她真實地在陽光與黑夜的交替中繼續存在。
難道,正是生活,看出了她的一顆心都被愛情盛滿,需要她空出一些空間來,去換取人生裏更多的其他的愛麽?
但其實,也許,生活隻是在用曲折讓他和她有機會更深刻地品味到愛的真諦,完成愛情的升華,也提醒著他們繼續前行的腳步,邁入到更寬廣的愛的世界裏吧。
裹夾在廣州火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她幾乎迷了方向,但火車站豎立著的藍底白字的指示牌還是讓她朝著回樺城的方向一步步離近。
她並不知道,他在她關門的一刹那,那麽絕望地栽到在床。
她也不會知道,他又因為猛然間醒悟過來的對她的擔心而迅速起來,電話李峰,讓李峰開車一路跟隨她來到火車站,在人群浮動的頭頂間與她亦步亦趨,直至看著她最後檢票進站,聽著進站大廳裏的廣播說著她的這一趟列車進站、停止檢票。
她也不知道,他最後抬著手腕比對著列車開出站的時間,想象著她提著行李包驗票上車,找到座位,甚至如同就在眼前般看著她一樣,想著她將行李包舉起,放入頭頂的行李架,而後施施然地坐下,繼而單手托腮地麵向窗外,在列車的行進中昏昏然地眼睛閉一會再睜一下。
從此,他對她的關心與嗬護,都是要這樣地在想象裏完成嗎?他惶惶然地從人群中回到了李峰的車子裏。
“怎麽樣?送走了嗎?”
李峰關切地望著他問道。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她是走了,但他送了嗎?
李峰無奈地搖搖頭。
李峰能看出來自己這位兄弟和雲鋒的情深。
倘若不是他自己的兄弟如此,李峰還真不知道這世界上存在著這樣深情執著而又純粹的愛情。
關於愛情,如李峰般,更多地和過日子聯係在一起,就如同當年他們班搞燒烤活動時,他告訴雲鋒說的那樣“想不了那麽多,能娶個媳婦回家過上好日子,他就心滿意足了。”。
他也的確那樣做的,畢業,找稱心如意的工作,找女朋友,談戀愛,然後分手,然後想著再找一個合適的,結婚,生子。他不願多折騰,尤其是看著旁邊的兄弟那痛不欲生的淒慘樣,他更是對所謂的愛情望而卻步。
作為普通人一枚,他想要的,就是平淡如流水的日子,過得去的,冒著些活氣的,他在外賺錢養家,老婆相夫教子,讓他這個從小就在水田裏打轉,好不容易上了大學脫離了看天吃飯的泥腿子能過上電視裏說的“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便是他最大的希望。
他也不能說兄弟和雲鋒之間的這種對愛的追求是瞎折騰,相反,他倒是覺得,兄弟和雲鋒恰恰是愛情本身所選擇的愛情代言人,讓這世上的人都從他兄弟和雲鋒的相愛中,來明白愛情究竟是什麽,也由此而向世人昭示著真正的、深刻的、純粹的愛情是存在的。隻是,如他這樣的俗人,是個觀看者,不是如他們般的親臨者。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沙南通自然不會去揣摩李峰的心思。他一隻手撐著太陽穴,雙眼微閉,不知是睡著了呢,還是疲憊得不願睜眼看這看不見他的雲兒的世界。
此時的雲鋒,也正如沙南通所想象的那樣,單手托腮,麵向窗外,看起來是一副昏然欲睡的樣子,心裏卻是被這一場見麵再度掀起來的平日裏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傷痛。她別無辦法,隻能聽任胸腔內的那顆心如同放在攪拌機裏被切碎、攪拌地疼痛。她已經對這樣的疼痛習慣了,習慣得不需要用手捂住心口了。
她不知道田微微怎麽知道她的車次,竟然早早地在了出站口等她。她本想一個人打個三輪就回住處睡覺去,她眼前最思念的,莫過於她住處那張床了。
是的,在她此時的心裏,此時能唯一令她覺得能完全擁有,也無比強烈地想要擁有的,便是那張能永遠在她離開時便靜靜地等著她,回來時又靜靜地承受著她,與她相守相依的床了。多少年後,她都一直對她睡的床尤為地珍愛。
不過,看到田微微的那一刹那,她也同樣體會到了陽光下的溫暖,不像她早上走在酒店的過道裏時,腳踏過的落在走廊裏的陽光,涼涼的,生冷得直透脊梁骨。列車一路裏,她也都似乎被這黃慘慘的日光禁錮在寒冷的冬季裏。
她又被田微微強拉去餐廳吃午飯,不是從前她和他去過的樺城一味,而是新開的一家特色餐廳。
她勉力地吃了一小碗飯,但似乎清炒油麥菜也太油膩了,她忽然肚子疼起來,捧著肚子便去了廁所,回到座位便食欲全無。她的腸胃炎,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