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淅瀝的雨是我的足跡
夏青說,如果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那就是她在想你,落在窗戶上,留下她的足跡。
在最後的一個月裏,夏青時常忍受著腹痛的折磨,隻能依靠嗎啡來維持短暫的安寧。CT結果顯示,夏青的腹部淋巴結腫大。漸漸的,她無法進食了,隻能依靠點滴來維持營養。
她瘦的隻剩了一個骨架,麵部發紫,深邃的眼窩凸顯出骷髏的輪廓。她的四肢像冬天的樹枝,皮膚像皺皺巴巴的樹皮,碩大的關節額外紮眼。活脫脫是一個人幹。原本一米六五的她如今卻像一個小娃娃,蜷縮在大床上,旁邊擺滿了她喜歡的毛絨玩具和傲藍送給她的禮物,仿佛是在安慰不肯接受治療的孩子。
聶旭堯坐在夏青身邊,一直握著夏青溫熱的手,不舍得放開。他很清楚,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感受夏青手心的溫度了,他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最好把這個溫度死死地燙在手裏,烙在心裏。
夏青已經進入到了一種淺昏迷的狀態,叫她的時候她知道,不叫她的時候她就那樣昏迷著。
真不敢相信,隻能在顯微鏡下才看到的細胞竟然能將一個人活生生地吞噬。
人類,是如此渺小,又是如此無知。
傲藍和Aaron坐在離夏青不遠處的沙發上,互相依靠著,陪夏青走完最後一段路程。
窗外的天空陰沉著臉,灰蒙蒙一片。樹葉上落滿了灰塵,堵住了氣孔,把顏色都憋得像煮熟的菜葉,老綠老綠的,一點生氣都沒有。花蕾不敢在此刻綻放,戰戰兢兢地保護著嬌嫩的花朵。夏嬋也停止了聒噪,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
夏青的呼吸突然變得有些急促,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聶旭堯緊緊握住夏青的手,夏青似乎感受到了聶旭堯的力量,指尖也微微用力。
夏青的動作連隻螞蟻都弄不死,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聶旭堯感受到了夏青的手指,他摸著夏青的臉頰,哽咽著問:“老婆,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我一直都在。”
夏青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她確實有話要說,但已經沒有了張開嘴的力氣。
淚水從聶旭堯的眼睛裏奔湧而出,“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我一會找一個人來照顧我,會跟她組成一個家庭,我永遠不會帶她去坐旋轉木馬,即使坐了也一定會讓她坐白色的,我會讓你跟別人不一樣,我會永遠帶著對你的愧疚活下去,我會永遠記著你······”聶旭堯已經泣不成聲,眼淚落在夏青的枕邊,開出一朵淡淡的花。
傲藍走到夏青耳邊,輕輕地說:“夏青,我是傲藍,在你酒吧裏喝酒從來不會給錢的傲藍。你的酒吧我幫你看著,什麽都不會變,什麽都不會改,你隨時都可以過來看看,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喝酒。還有,我一定會過得很好,我會不斷地參加音樂會的演出,到時候你一定要給我捧場,我永遠都會留一個VIP的位置給你······”
傲藍起身站在夏青不遠處,把最後的時間留給聶旭堯,留給夏青的生命伴侶。
聶旭堯輕輕吻著夏青的臉頰,“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嗎?真的是很沒有禮貌,要不是我長得帥,恐怕你都不會把酒賣給我。”
“後來,我喝醉了,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你的床上,我還以為你把我怎麽了呢!嗬嗬······”
“我帶你去賽場看我的比賽,其實那是我第一次帶女生去,不管你信不信,隻要你在現場,我就的戰鬥力會直接飆到百分之二百。以後,我永遠都不會帶女生去賽場看我比賽了,這樣,你就和別人不一樣了。”
“我帶你去見我的師傅,其實是‘醜媳婦見公婆’的意思,當然,你一點也不醜。我也不會再帶任何女生去見我師傅了,這樣,你就又和別人不一樣了。”
“那次賽場求婚,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那天,我單膝跪地,你笑得像陽光,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但是我很開心,因為我知道那是你幸福的淚水,是開心的淚水。我不會在賽場像女生求婚了。看吧,你還是和別人不一樣。”
“你上次感冒的時候嗓子痛,卻吵著要吃冰淇淋,我不同意,你就像個小孩子一樣躺在床上大哭,說我欺負你,可我還是沒有答應。後來,你的嗓子全都啞了,我心疼壞了,可還是沒有給你買冰淇淋,而是逼著你喝了整整兩大勺糖漿。你一邊喝一邊掉眼淚,我才意識到我錯了。哪怕當時給你吃兩口也好。以後,如果我找到了另一個人,我一定不會為了一個冰淇淋讓她哭。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
“你愛偷懶,不喜歡做家務,每次都是纏著我幫你,可每次都是我全包,你什麽也不幹。但是我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很開心。你說,我是不是很賤。以後啊,我要找一個愛幹家務的人,我知道,你要跟她不一樣。”
“夏青,老婆,你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能代替你······”
夏青的呼吸越來越弱,越來越弱,心跳次數越來越少,越來越少,她的腳逐漸冰冷,逐漸冰冷。
兩行熱淚從夏青的眼角滑落,滴在枕頭上,開出一朵淡淡的花。
此時,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不是傾盆大雨,也不是毛毛細雨,而是淅淅瀝瀝的。
如果我想你了,我就會變成淅淅瀝瀝的雨,落在窗戶上,記住,那是我來看你,是我的足跡。
葬禮上,播放著夏青生前的錄像帶,那是她和聶旭堯度蜜月的時候錄下來的。她時而拿著一隻紅色的氣球穿行在林蔭大道上,黯淡了身後的陽光;時而叼著一直棒棒糖和聶旭堯爭論著到底該不該吃第三個冰淇淋,臉上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樣;時而自言自語地說著一些地球人聽不懂的火星語,然後精神分裂般的傻笑;時而抱著一隻流浪貓輕輕地撫摸著它受傷的腳,詢問它回家的方向······
冷楓也來了,他拿著一束菊花,放在夏青的靈柩旁,走到聶旭堯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聶旭堯含著淚點點頭。
男人之間,無需過多的語言。
冷楓來到傲藍身邊,柔聲問道:“你還好吧?”
傲藍沒有力氣抬頭,“我不好,我很不好。”
冷楓輕輕抱住傲藍,“對不起,我什麽都做不了。”
傲藍苦笑,“誰又能幹什麽?我們還不是一樣,親眼看著她離開,拉也拉不住,喊也喊不回。”
“想哭就哭出來,別憋在心裏。”
傲藍看著夏青的遺像,“我才不要哭,我一哭,夏青心裏就會難受,她走得就不踏實。”
這時,Aaron走過來,看到冷楓抱著傲藍,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不好意思,打擾二位了。”Aaron才不管冷楓的感受。
“什麽事?”傲藍問。
Aaron指指門口,說:“酒吧裏的老顧客都來了,聶旭堯跟他們不熟,你去幫著招待一下。”
“好。”傲藍起身就離開了。
Aaron剛剛想離開,就被冷楓叫住了,“這位先生,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她們的朋友。”Aaron也沒有什麽可隱瞞的。
“我叫冷楓。”
“我知道。”
“你知道?你認識我?”冷楓問。
Aaron點點頭,“算是認識吧,聽傲藍提起過你。”
“那你跟傲藍的關係是······”
Aaron打斷了冷楓的話,“我說了,我們是朋友,但是我有進一步發展的打算。”
冷楓微微一笑,“傲藍不會喜歡你的。”
Aaron也不甘示弱,“喜不喜歡我是傲藍的事情,應該跟你沒有關係吧。你們不是都已經離婚了嗎?難道你還會限製傲藍跟什麽人交往嗎?”
“我沒有限製傲藍跟別人交往,我隻是想提醒你······”
“謝謝你的好意,”Aaron說,“我心領了。”
說完,Aaron轉身去和傲藍招待那些酒吧裏的老顧客,那些冷楓都不認識的老顧客。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下著,自始至終,傲藍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以為她知道,此刻,夏青正在天上看著她,她的眼淚會讓夏青心疼,她絕不可以這樣做。
有的人忍不住哭泣,其實,傲藍很羨慕他們。
能哭出來的人都是幸運的,因為有的人,隻能默默地讓淚水流回心裏,然後在心口上燙出一個有一個永遠好不了的傷,舔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可若是不舔,傷口會一直流血,直到把你的血流幹為止。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不曾停止。
如果明天,我迫不得已離開你,請你不要為我哭泣。
我希望看到你微笑著朝我揮手,
我跟你漸行漸遠,你跟我漸行漸遠,
沒有眼淚的別離,
我走了,你也別留在原地。
有些人,時間也不會忘記,
你要帶著我們的記憶,活下去,
就好像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你。
記著,
如果窗外下起的淅淅瀝瀝的雨,
那是我來看你,是我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