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朝聞道
張僅著實害怕,但恐懼到頭反而心中鎮靜了。樹上的病人和樹下的餓虎同是求生,也都搏著最後一點力氣,那病人便低頭看著餓虎道:“這位黃兄台,你我也算是落難相識,何苦互相熬這隨時熄滅的生命。若是我能逃得一命,以後一定帶足肉食再回來看你。”
那餓虎盯著張僅,竟真的停下了動作,回頭向張僅背側方向望了一眼,便一步一頓地跑開了。樹上的大猴子也嚎叫一聲,提著小猴子便向另一個方向騰躍而去。張僅以為是天幸憐見,聽得老虎跑遠了,就放鬆了雙臂從樹上落了下來。他全身早就疼得麻木,自己也不知道這一摔有沒有傷到筋骨。
用力滾平了自己,劫後餘生的張僅仰望著高高在上的林木,便感覺這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放慢了。雖是盛夏,也偶有一兩片樹葉被打落,飄飄搖搖地落向了張僅的方向,又翩然地蓋在了張僅的雙眼上。張僅看著不斷放大的樹葉紋理,緩緩充滿了整個天際。仿佛在這一瞬間,樹葉的脈絡間便記載著整個世界的道理。
這一天的經曆,恰似張僅看過最玄奇的書籍的記載,剛剛離家不久的少年,竟然有了一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心態。
一陣沙沙聲複由遠而近傳來,張僅心裏微微一歎:“果然沒有什麽上天垂幸。”更索性放棄了抵抗,連蓋在眼睛上的樹葉都懶得摘。
“喲!你小子怎麽把自己蹉跎成了這樣!”一支大手從張僅眼前摘去了樹葉,一襲花白也胡子將將垂在張僅眼前,惹得他直想噴嚏。
張僅微笑:“是老丈你啊。”語氣更明顯柔和了很多,看見當初那個拚命想躲開的麵目,他心裏不免感慨起來。不等老者答應,他複繼續道:“是我錯了!我可真傻,還以為能救家主回來。若是沒有前輩您的話,我剛出發的這一天便不知要把自己弄死幾回了吧。之前對您的怨氣,不知怎麽彌補,等我想好了辦法一定補償!”
老者硬板著臉,又轉而笑了出來:“補償個屁!越看你越像個小傻子,癡師傅教出個傻徒弟,合適得緊!”
張僅也沒聽懂老者想表達什麽,就繼續將想法一齊說了出來:“不過我還是要想辦法去救家主,失敗便失敗了,總好過什麽都沒做。老丈若嫌我累贅,便把我放在這兒,我休息夠了應該還能起來!”
“嗯,真傻真傻!”老者依舊一臉笑意,單手便把張僅提到了肩上,問道:“你這氣息實在紊亂,可是感受到內氣了?像你這樣不聽師傅的話自己瞎練的徒弟,十個裏麵需得死了八個!你這次是命大,要是下次真死了我就躲得遠遠的,省著背了你的幹係!”
“我也不是真的想練,就是心裏想到了什麽,想要自己試試。”張僅剛想替自己辯解,可沒說兩句便又咽了回去。
老者聽他沒話了,又繼續說道:“不過我這套內功也確實不適合你,等以後你若看上了誰的內功,我便搶來了給你練!”
張僅聽著好氣又好笑,便問道:“前輩之前不是說搶來的東西不能用麽?”
老者搖了搖頭,散亂的發髻差點打在張僅的臉上,說道:“我搶來的功夫是給你學,又不是我自己用,哪裏有什麽問題?對了,你的包袱落到哪裏去了,我們得先去尋回來,你帶的幹肉和胡餅可都是寶貝!”
“被兩隻猴子搶走了,現在怕是找不到了。”張僅也一臉無奈。
老者聞言直停下了腳步,喝道:“連個包袱都看不住!我真還不如帶隻貓崽子,被人搶了食還知道伸伸爪子!”
“那倒是還能幫著抓兩隻耗子改善下夥食。”張僅順嘴回道。
老者一把將張僅放在了地上,說道:“回嘴倒是利索,身上看來也沒多少真傷!前麵三五裏就是扣甕塢,你就自己走過去吧!”
張僅站了片刻,估計自己大概也能行走,便不再觸老者的黴頭,取出手絹擦淨了臉上的血後,又先老者一步向前走了去。走了大概一裏路,老者又從張僅身後趕了上來,遞給張僅一根削得光滑的棒子當拐杖,張僅道了一聲謝,支撐著繼續前進,腳程倒是快了許多。
走出樹林,再走過一段小道,便能見到石牆環繞的一座塢堡。砌就的牆體微微內傾,整體看來,倒真的像個倒扣的石頭碗一般。
牆上此時正有幾個青壯守著,見張僅二人走近,便互相提醒著提防起來,其中一個嗓門大的喊著問道:“來人是割麥的還是過河的,要是來吃飯的就請回吧,堡裏養不起再多人了。”
老者也沒回話,帶著張僅繼續往城下走近,城上一個漢子忙叫道:“是剛才救了李老伯的恩人,快把門放下!”
其餘幾人似乎也是認出了老者來,一陣忙碌,便見那城門漸漸開了。這塢堡並不算大,幾人一陣吵嚷,裏麵不少人便被喊出來了。其中一個身上裹著幾團布的老人拄著根棍子向前躍了兩步,叫了一句恩人。
等兩人走近了,受傷的老人又直點著頭說道:“恩公啊!您剛才說啥都不肯留下來吃口好飯,非要走!這下可回來了,我家雞都殺好了,再咋也得留下吃好了再走!”
張僅回頭看向老者,隻見他臉色都憋得紫紅,一句話也說不出,又對著張僅抬了抬手掌,卻終究沒有落下,可能怕是真給他打死了。
老人身後一對中年夫婦也擠了出來,道了一句恩公,就將張僅二人往塢堡裏迎。長須老者也沒強客氣,一字不發地跟著走了進去。張僅擠不過,便和受傷的老人一同一步一拐地跟在最後,也一齊走進了塢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