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相望曙河遠(3)
拿到了血瀅劍,青青隨手就將江十三那把劍丟在了地上,扯下一幅帳子,照舊將血瀅劍包起來綁在後背上。
她這會兒的力氣不足,也不知自己能支持多久,先離開此地方為上策。當初歐鉞毒發的時候,她也跟著計算過,若她剋制著心思,只要距離蠱母不超過十里之地,便可無事。這新田城畢竟是晉國都城,方圓數十里,離鋒等人相從其中找出她來,也非易事。
只是不知孫奕之此時在哪裡,她一想起來,就忍不住嘆氣,當日被素年一激,腦中一亂,便不管不顧地發作起來,甚至刺傷了他。
她固然為他與阿爹之死有關而憤怒,可更多的,是他先前隱而不說的傷心。
他們之間,從孫武之死開始,甚至他被削職貶斥開始,早就有無數理不清剪不斷的恩怨糾葛,若算起來,還真不知是誰欠誰更多一些。
可在那個時刻,她腦中一片混亂,才會失控傷了他,直到今天看到他好端端的模樣,她才終於放下心來。才會不顧一切地積攢力量,哪怕自傷也要離開此地。
因為她已從離鋒那一刻的眼神中,看到了危險的預兆,這人在平常時,都可以保持他冷靜自持的貴族公子風範,可若是一旦侵犯到他的利益,他便可不顧一切地痛下狠手,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一般。
也幸好她早有準備,才能保持一線清醒,在關鍵時刻用那一點內力,制住了他,為自己抓住了這個逃離的機會。只是,驛館內外那些狼衛們也並非易於之輩,她要在那兩人脫困之前離開,還真是一刻都耽誤不得。
收拾好東西,青青摸了摸自己背上的血瀅劍,苦笑了一下,不知道這一次,她剩下的力氣,還能不能拿得動這把劍,但願秦易他們因為趕路累著,這會兒都已歇下,可以讓她省些力氣。
抱著僥倖的念頭,她小心地走出房門,剛準備離開,卻愕然地看著不遠處的驛館側院冒出的濃煙和火光,那邊傳來紛雜的叫喊聲,還有馬匹的嘶吼悲鳴聲,整個驛館亂成一團,她甚至能看到原本該在這處院子外警戒的狼衛,也跟著趕去那邊救火。
他們擔心火勢蔓延,會波及這邊,若是驚擾或傷及公子,那便是他們的大罪。
可這混亂之中,卻是最好的離開之機。
不管這是意外之火,還是有人放火,青青都十分快活,也不敢耽擱,趕緊朝外走去,可剛到了門口,卻聽到門外傳來秦易的聲音。
「誰讓你們離開了?公子呢?」
「公子在裡面,十三讓我們在院外候著,我們也是怕驚著公子,方才想去救火……」
「那邊不用你們!」秦易聞言勃然大怒,說道:「你們的職責是守護公子,豈能輕離職守?若公子有事……不對!外面這麼大的動靜,公子和十三為何全無反應?!」他神色一變,發覺情況不對,便一把推開守門的兩人,沖入院中,「公子!——」
青青早就在院門后屏息靜氣地等著,他這一衝進來,便一劍向他刺去。
只是她的體力和內力都大不如從前,這一劍刺出,遠沒有昔日的速度和力道,劍風一起,便已被秦易覺察,急忙一退,拔劍相迎,只聽「鐺」的一聲脆響,秦易手中的劍斷為兩截,可青青執劍之手亦被震得虎口開裂,鮮血瞬間染紅了劍柄,若不是她咬牙握住,死不鬆手,方才這一下,就險些震得她脫手而出。
秦易認出是她,也吃了一驚。
「青青姑娘?你……」
他一直跟隨在離鋒身邊,最清楚自家公子的事,只是沒想到,今日出事竟出在她的身上,吃驚之餘,便愣在原地,反倒是身後那兩個狼衛跟著進來,見此情形,不由分說地便朝青青揮劍砍去。
那兩人是第一次跟隨離鋒出來,原本只當她是公子要帶回去的女人,根本沒見過她出手,一想到方才自己疏忽大意,讓這女子算計了公子,便心生惶恐,拚命想要拿下她將功贖罪,出手自是拼盡全力。
「住手!不可傷了……」秦易剛想阻止那兩人,他心裡明白,就算青青想要逃走,只要公子還在,就絕不容許他們傷了她,別人不知,他方才與她過招之時,可是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如今的功力,只怕是十不餘一,絕非這兩個狼衛的對手。
可他剛喊了一半,便見青青手中之劍紅光乍現,那兩人衝過去,倒像是自己往那把古怪之極的劍上撞去,秦易心知不好,想要伸手拉住他們,卻已晚了一步,只見那暗紅色的劍氣一閃,便有兩股血花噴濺三尺,哪怕在這星光黯淡的深夜之中,也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那兩個狼衛撲倒在地上,頸間鮮血汩汩流出,一雙眼俱是瞪得大大的,目露難以置信的驚懼之色,顯然致死也不相信,自己竟會死得如此之冤。
明明這一路上,青青都被江十三整治得手無縛雞之力,方才與秦易對拼一劍,雖仗著神劍之利斬斷了他的劍,可她自己也被震得虎口流血,又怎麼可能在這一劍之間,忽然有如此之大的變化。
秦易後退了一步,警覺地望著她,「你身後——是何人?」
青青的臉色露出一抹笑容,先前蒼白的面色,泛起些許血色,愈發襯得一雙眼晶亮如星,哪怕整個人已虛弱無力地向後倒過去,亦是滿面歡喜之色。
抵在她後背上的手急忙扶住了她,讓她整個人靠在自己懷中,那人這才從她手中接過了血瀅劍,在手中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抖落劍身上的一溜血珠,沖著秦易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在這夜色中白得晃眼的牙齒。
「我若是你,就先去看看你家公子是死是活,若是他有個什麼意外,你們豈不是都要陪葬?」
「孫奕之!」秦易看清來人,頓時大驚失色,他對離鋒的安排自是一清二楚,怎麼也沒想到,先前公子那般狼狽的回來,這人竟然毫髮無損,還敢直闖進來,顯然,側院那場火,也與他脫不了干係,既是如此,公子豈不是危險之極?
「認得就好,代我向你家公子問候一聲,今日之情,改日必當相報,告辭了!」孫奕之說罷,便一手攬著青青,一手拿著劍,朝一旁退了幾步,縱身一躍,跳上牆頭,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秦易心急如焚,哪裡敢追上去,急忙衝進離鋒的房間,見裡面空無一人,又轉身去了隔壁青青的房間,一進門就看到被綁成球的江十三昏死在地上,而離鋒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衝上前去扯掉離鋒口中的碎布,見他終於動了動,才放下心來,急忙跪倒在榻前,說道:「屬下無能,累及公子,請公子責罰!」
「咳咳!」離鋒連著咳了幾聲,吐出口血來,方才緩過勁來,苦笑一聲,說道:「此事與你無關,是我自己一時疏忽,你先給十三鬆綁,再召集人手。」
秦易應喏一聲,先去救醒了江十三,再將外面的狼衛都召集回來,側院的火勢並不算大,只因是被孫奕之先潑了油,起初救火之人不知,幾桶水潑下去,火勢不弱反增,搞得他們一個個狼狽不已,這會兒好容易撲滅了火,卻得知離鋒這邊出事,一個個都嚇得不輕,趕緊回來準備受罰。
離鋒讓人清點了下這一夜的損失,不禁有些恍惚起來。
他自以為先前安排得天衣無縫,還有晉王和晉軍高手相助,對付孫奕之一人,本已算小題大做,卻不料還是被他全身而退不說,那廝竟然還敢連夜闖入驛館,殺人放火,真讓他救走了青青。
孫奕之不過一人而已,他這邊已死傷十餘人不說,驛館也被毀了小半,最為可惜的是他放火時,最先燒掉的便是馬廄,秦國狼衛一人雙騎,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坐騎,這一下馬群非死即傷,還有些受驚跑散,這損失簡直比他出戰一場還要嚴重。
照理說,孫奕之不可能比他們早到新田,他的人手也大多在邯鄲為趙氏所困,能帶傷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追上他們,如此強勢地救走青青,根本無視她身上的蠱毒厲害,難不成他早有準備,竟能找出離心蠱的解藥?
離鋒面沉如水,只要離心蠱不解,青青就不能離開他十里範圍,她強行壓制蠱蟲,已是受傷不輕,孫奕之帶著她,想走也走不遠。他立刻安排人手分頭搜捕,並讓江十三去聯絡晉王,想來那一位,會比他更不想孫奕之活著,無論是為人為己,都一定會很樂意幫忙追殺此人。
孫奕之帶著青青,在外面繞了一圈,又鑽進了秦國驛館之中,看著那些狼衛匆匆離去,只剩下離鋒和江十三兩人,方才鬆了口氣,回到青青身邊,低聲說道:「都出去了,你怎樣了?」
青青看著他一派輕鬆的神色,原本俊逸的臉上,還黏著未曾清理乾淨的易容之物,看起來斑駁發黃,眼下更是青黑一片,顯然這些日子他並不比她好過,整個人都憔悴得快脫了形,她不禁眼眶一熱,鼻子酸酸的,哽咽著說道:「對不起……我……我還以為……再也……再也見不到你了……」
「別哭別哭!」孫奕之一看到她落淚,也不禁亂了手腳,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心疼地說道:「你我夫妻一體,何必道歉?要說對不起,也該是我。若非我太過自負,竟讓越人鑽了空子,害得你吃了這麼多苦,你若有什麼事,我該如何是好?」
他方才趕到之時,正好看到那兩人對她出手,她卻因先前那一劍幾乎脫力,險些無力阻擋,好在他及時出手,在她身後助了一臂之力,她才能合兩人之力,一劍將那兩個狼衛斬殺。
一想到自己若是晚來一步,可能看到的就是她的屍體,他就忍不住后怕,此刻抱著她更是一點兒也不願鬆手,若非眼下尚藏身險地,不敢放肆,他都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體內,最好能就此合為一體,永不分離。
青青見他如此模樣,心中一甜,只覺得先前所受之苦,盡皆煙消雲散,伸手撫在他心口處,小聲問道:「你的傷……都好了嗎?」
孫奕之看著她,剛搖搖頭,青青便急紅了眼,說道:「既然沒好,為何還這麼快趕來?神醫呢?師父呢?難道他們都不管你的傷?」她當時腦中一片混亂,失手刺傷了他,後來這些日子裡,每日與蠱蟲對抗之時,受盡痛苦,每每自傷放血,看到血色,便會想起那日的情形,更是心痛不已,如今好容易重逢,便忍不住伸手扯開他的衣襟,想要看看他的傷勢如何。
他的胸膛結實有力,只是肌膚上明顯有不少新舊傷痕,其中最顯眼的,便是心口處的一個血疤,雖只有一節拇指大小,血肉翻出,如今看著都觸目驚心,更不用說當初受傷時有多可怕。
「還疼么?」青青的手指撫過傷口,感覺到傷口下傳來有力的心跳,如今雖看不到那傷口當初有多深,可她能想象得到,這傷口當時會有多疼。
「疼,心疼!」
孫奕之伸手按住她的手,用力地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深深地望著她,說道:「看到你受這麼多苦,我這心裡,比你刺我那一簪更疼。神醫和師父隨後就到,你再忍幾日,神醫一定能取出蠱蟲,讓你再不受那人的脅迫。」
青青面上一紅,卻並未收回手來,任由他牢牢地握著,用力地點點頭。就算扁鵲當真解不開著離心蠱,她今日能見到他,解開心結,便是當真捱不住去了,也再無遺憾。
兩人在成親當日遭逢大劫,死裡逃生,又分離了這麼些日子,吃盡苦頭,如今終於相見,哪怕仍未脫離險境,卻難得片刻安寧時光,四目相對,俱是情意綿綿,難捨難離。
離鋒根本沒想到,他動用了無數人四下搜尋的兩人,就在他一牆之隔的雜物房中,相依相偎,極盡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