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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相望曙河遠(2)

  離鋒心一橫,最終還是無法按下心中的念頭,將她放回榻上,手伸向她的腰間,剛觸及那纖腰上系著的腰帶,忽地腰間一麻,全身血脈彷彿被冰雪凍結,就連一根小手指都無法動彈。


  他震駭之極,垂下視線,卻正正好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青青正睜著眼,眼神清凌凌的,不摻一絲雜質,就那樣定定地看著他,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或者說……一個死人?

  離鋒心頭一寒,想說話,想解釋,可偏偏不光是整個人動彈不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他拚命想要調息運氣,卻感覺到從丹田處傳來一陣陣刺痛,方才醒悟到,她那一指戳在他的腰間時,連點幾下,正好封住了他的丹田氣穴,這等點穴截脈的手法,他也曾聽說過,卻還是第一次親身體驗到。


  青青慢慢地坐起身來,深吸了口氣,她的身體虛弱之極,能夠能聚起這些內力,已是不易,制住了離鋒之後,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只能忍著體內刀剮針刺一般的痛楚,緩緩起身。


  江十三還在門外守著,離鋒的狼衛里三層外三層地守著驛館,她現在的情況,想要逃出去,當真是難若登天。可讓她就這樣忍屈受辱,她寧可不計生死地放手一搏。


  離鋒看到她的動作遲緩,眉心緊蹙,臉色愈發慘淡,心下恍然,知道此刻的她定然也不好受,江十三先前曾與他說過,青青似曾服食過某種靈丹妙藥,尋常毒物對她並無作用,若非離心蠱這等難得一見的毒蟲,又在她體內潛伏一年之久,也未必能制住她。


  故而他後面給她下的葯,並非尋常毒物,而是利用藥性相剋之理,削弱她的體力,加上控制她的進食,就算再大的本事,不吃不喝的,十成功力能剩下一成也就不錯了。更何況,她又屢屢試圖與蠱蟲相抗,剩下那點內力也都浪費殆盡,這幾日下來,便眼見著看到她迅速地憔悴衰弱至此。


  就這樣,江十三仍是不放心,才會建議乾脆廢了她的武功,不管是斷了她的琵琶骨還是丹田經脈,徹底毀了她的根基之後,方能安心留她在身邊。


  離鋒先前尚不忍心,如今卻不得不認,江十三在這點上,遠比他更理智。所以他才會在一時意亂情迷之下,失去防備,被她抓住機會制住。


  可她若以為,這樣就能離開,也想的太過簡單。


  離鋒說不出話,只能看著她,試圖以眼神打動她,可她起身之後,先是盤膝打坐了一會兒,直到面上微微泛紅,不再蒼白如紙,方才起身下榻,將他推倒在榻上,背對著門口,在裡面用被子捲成個筒,塞在他懷中,然後用另一床棉被將他和那被筒一併蓋上,從外面乍一看,倒像是他抱著個人躺在那兒。


  她這番動作,難免弄出點動靜來,江十三在門外等了許久,都不見公子出來,思前想後,便忍不住叫了一聲「公子」,想要推門而入。


  青青看了眼自己做的偽裝,有些不大滿意,忽然聽得江十三在門外低呼,一個激靈,也顧不得許多,一個箭步衝上榻去,鑽進被中,靠在離鋒懷中,卻抓住他的手臂,朝上一抬,用力地擺了擺。


  而在江十三眼中,卻見自家公子正抱著心上人,顯然興緻正高,還衝他揮手致意,定然是不滿他的打擾,嚇得他一個趔趄,趕緊後退兩步,用力地拉上房門,生怕多看一眼,看到某些不該看到的畫面,定然會被公子亂劍剁成肉糜。


  離鋒沒想到青青會如此機靈,居然騙過了江十三。雖說如此一來,他亦無法脫身,可看到她主動鑽進自己懷中,呼吸相聞,還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無恥!」青青一把甩開他的手,曲肘一撞,狠狠地給了他一拳,打得他身子蜷曲,差點吐出血來,她恨得牙痒痒,起身之後,還忍不住踹了他幾腳,恨恨地罵道:「枉我還當你是朋友,真是瞎了眼!你居然跟越人勾結來害我,真是無恥之極!」


  她不敢驚動了外面的人,聲音和動作都不大,卻是照著他身上最痛的部位招呼,看到他痛得面目扭曲,卻依然眼都不眨地看著她,氣得她咬牙切齒,「說!你們在我身上下了什麼毒?解藥在哪?」


  離鋒嘴角沁出一縷血來,眼中卻含著笑,她就算制住了他,卻也不敢走,不能走,只要有離心蠱在她身上,她就永遠無法離開他。


  罵了幾句,見他只笑不語,青青才想起自己先前手快情急,連他啞穴一併點了,只得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威脅道:「我給你解穴,你最好老實交出解藥,否則……否則我絕饒不了你!」


  離鋒動彈不得,也只能眨眨眼,表示答應。


  青青小心翼翼地一手掐著他的喉嚨處,一手解開啞穴,他若敢胡亂說話或求救,她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沒有解藥!」離鋒一張口,便脫口而出,可看到她眼神一冷,便急忙說道:「離心蠱本就是子母毒蟲,只要你在我身邊,不生離心,便可一世無憂。青青,方才是我不對,我向你保證,在成親之前,不會再輕浮冒犯……」


  他的話還沒說完,喉嚨已被青青用力一掐,生生將他未盡之言都堵在了裡面。


  「沒有解藥?」


  青青雙目赤紅,她這些天來,幾乎所有的體力和內力都耗費在與蠱蟲相抗上,想要保持自己的清醒,忍受那種噬骨鑽心的痛楚,就是不想變成一個附庸一具行屍走肉。好容易找到機會脫身,他卻如此殘忍地打破了她的希望,若是那樣活著,她寧可拼個同歸於盡。


  「我……我若死……你也會相隨……」


  離鋒看到她勢若瘋狂,艱澀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來,想要笑,眼中卻落下淚來,「如此……生死相隨……也好……好……」


  「做夢!」


  青青啐了他一口,恨恨地說道:「我不殺你,就打斷你的腿,砍了你的手,只要你活著在我身邊,我一樣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她說得兇殘,可手下卻鬆了松,離鋒愈發笑得歡暢,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笑道:「隨你喜歡,你若願意,就算斷手斷腳,我亦心甘。」


  「瘋子!你才真是瘋了!」


  青青被他這反常的模樣刺激得愈發惱火,她當初為歐鉞所中的離心蠱去找過范蠡,范蠡也曾答應,待她教了越國劍士劍法之後,便向越王求一份解藥。可後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如今想來,那些人根本都是騙子,她本就不該相信越王和范蠡,才落得今日這般地步。


  可若真是廢了離鋒,將他一輩子帶在身邊,她一想就不寒而慄。這人到這般地步,還用那種讓人肉麻的眼神看著她,為了他所謂的心悅鍾情,如此對她,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她忍不住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怒斥道:「不許再這樣看著我!再看——我先戳瞎了你這雙眼!——」


  「好!」


  離鋒輕笑了一聲,閉上眼,他倒不是怕了她,而是捨不得真沒了這雙眼,就看不到她現在的樣子。


  「反正……你也離不開我……」


  無論生死,他已經將她牢牢地綁定在自己身邊,先前讓她吃了那麼多苦,現在就算讓她打幾下,出出氣,又能如何?


  青青氣結不已,腦中又開始一陣陣的抽痛。她這幾日試過無數次,那蠱蟲根本無跡可尋,彷彿已與她融為一體,只要一動念離開,便會心跳加速,頭痛欲裂,無論她怎麼調息運功,都無濟於事。每日里也只有這麼短短一個時辰的清醒時間,一旦發作,很快她就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


  經歷過那段失去記憶的痛苦,她從扁鵲那學會控制,可被他如此一激,她終究還是沒能控住住情緒,激動之下,又開始頭痛眼花,難以自已。


  她一咬牙,抬起手來,在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血一入口,她方才清醒了幾分。


  離鋒見她神色痛苦,先是掙扎糾結,繼而自飲自血,竟然也能控住毒發,不由目瞪口呆,終於明白她為何會蒼白至此,甚至脫困反擊,急忙叫道:「你瘋了嗎?你這樣猶如飲鴆止渴,早晚會血枯而亡!」


  青青用力吸吮了一口手臂上流出的血,整條小臂上傷痕纍纍,竟都是齒痕,早不知這幾日來,她這樣自殘了多少回,方能積攢下這點還擊之力。聽他如此一說,她卻冷笑一聲,說道:「就算死,也好過被那蠱蟲控制著,做你的奴隸!」


  離鋒搖搖頭,苦澀地說道:「我從未想過要你為奴,我已求得父王母后答應,明媒正娶,可你為何……為何不肯接受我……明明……明明我比他先遇到你……」


  「閉嘴!」


  青青乾脆地撕下他半幅衣袖,塞進他的嘴裡,堵了個嚴嚴實實,然後又解下他的腰帶將他雙手綁住,她如今內力不濟,無力點穴,也只能先用這笨辦法。


  離鋒倒是任由她擺布,他亦能感覺到,體內如同被冰雪凍結的筋脈已隱隱有些鬆動之感,知道她現在的情形不好,還是靠著放血服血,才能壓制住蠱蟲,這樣下去,只會掏空了身體,傷及壽數。他也不敢再刺激到她,只能由她折騰自己,哪怕被勒得生疼,連哼也沒哼一聲。


  青青綁好了人,自己也費了不少力氣,在離鋒腰間摸了摸,才想起從他進門之時,就沒看到他的佩劍,心下暗惱,又忍不住踹了他兩腳,方才走到房門口,壓低了嗓子,學著他的聲音,含糊地叫了一聲,「來人……」


  江十三在門外累得幾乎站不住,正靠在牆邊打盹,公子這一晚上先去晉王宮,回來還興緻不減,他方才已命人去燒水,又不放心公子,只能在這裡等著,先前還納悶裡面的動靜不大,忽地聽得喊人,也沒顧上分辨聲音,便趕緊推門走了進去,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腦後一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青青拿著木幾又補了兩下給他,這廝專門出陰招,害得她吃盡苦頭,自是記得清清楚楚,綁過一個之後,再綁他時的動作更為利落,這回便如同綁野豬一般,將他手腳都捆在一起,堵住了嘴,扔在離鋒身邊,拿著從他身上解下的劍,小心翼翼地朝門外摸去。


  所幸這是在秦國驛館,加上先前江十三以為離鋒在行事,讓其他侍衛都退到了外院,只有他一人守在門口,她這才能輕易得手,否則以她現在這點內力,再多一人,她就沒轍了。


  離鋒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他原本是為了盯緊了她,這會兒倒方便她去找東西。她仍記得,這幾日趕路之時,血瀅劍一直在馬車上,下車后就會被放在離鋒房中,他雖不是貪圖這把神劍,卻也不會輕易交給其他人。


  進去一看,血瀅劍果然就放在榻前木几上,青青快步上前,將血瀅劍抱入懷中,方才感覺安心了許多。這是阿爹用自己的鮮血和性命鑄成的寶劍,與她血脈相連,有了這把劍,她才能有逃出去的底氣。


  就算離鋒說這離心蠱無解,她也要拚死搏一把。


  這些天來,她只要一清醒,心生去意,便會被那蠱蟲刺激得頭痛發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是偶然之間,咬到自己的手臂,血流入口中之時,她便會清醒一會兒。這幾日她便是靠著這種法子苦苦支撐,方能保持自己的記憶和精神不敗,終於讓她等到了離開的機會。


  她還記得今日在街上驚馬時看到的那人,雖不是記憶中的模樣,可那熟悉的眼神和微笑,才是真正讓她鼓起勇氣的原因。


  從知道自己身上所中的是離心蠱開始,她便已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打算,當初追隨扁鵲學醫之時,扁鵲就曾說過,那離心蠱看似難解,可天地萬物,相生相剋,那蠱蟲是以心血喂飼長成,所謂心念一動便會發作,其實就是因為意動心動,只要解決了這個問題,哪怕死一回,才能除去這可怕的毒蟲。


  離鋒還想以死相逼,卻不知,她根本不怕死,唯一怕的是,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去,留他一人在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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