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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蕭條孤興發(4)

  公子晏只覺得無比後悔,看看座上的父王,再看看對面的孫奕之,他真是被一時的僥倖沖昏了頭腦,才會以為父王能重用孫奕之,以對抗世家公卿,奪回君權。


  他一時受寵若驚,簡直昏了頭,忘了自家父王的本性。晉王若敢與世家對抗,又何至於此?自他繼位為王二十多年來,世家之家內亂不止,可無論誰上誰下,他都始終未能從中獲利。


  人說坐山觀虎鬥,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可這位漁翁,只有看戲的膽兒,卻沒火中取栗的勇氣,哪怕幾個世家都已火拚到你死我活,他都沒膽子下手,如今就算有孫奕之這樣一把利劍,他卻只想著讓人去行刺暗算,完全沒想過,以他一國之君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出手。


  吳王闔閭當初以專諸行刺王僚,乃是以下犯上,行險之道。而專諸就算得手,亦不免以身相殉。


  而晉國的情況完全不同,正如孫奕之所言,晉王為君,諸卿為臣,就算主弱臣強,但若君主強硬起來,宣召征討,大義之下,調集忠於王室的兵馬,未必沒有勝算。


  只是,他的這位父王沒這個勇氣,更沒有這個自信。


  晉王聽到孫奕之如此義正言辭的說法,先是一怔,繼而有些惱羞成怒,喝道:「什麼見不得光?他們暗地裡謀划的那些事,才是見不得光,孤初次下策,也是不想驚擾百姓,再起戰亂,否則生靈塗炭,苦得還是孤的子民。一介武夫,又如何懂得孤的苦心!」


  孫奕之嘆了口氣,苦笑道:「大王深謀遠慮,孤心苦旨,在下遠不能及。既然如此,只怕在下也幫不上什麼,若是留在宮中,說不得還會引起趙氏注意,就此告辭!」


  「將軍請留步!」


  公子晏沒想到兩人一言不合,孫奕之便要告辭,急忙起身挽留,晉王卻冷哼道:「大膽!你以為孤的王宮,是你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嗎?來人!——」


  他一聲令下,這空蕩蕩的大殿四周,忽地冒出一群人來,個個張弓負箭,嚴陣以待。顯然,他們早已埋伏在殿外,就等著晉王的號令。


  公子晏怎麼也沒想到,他以為父王有心重用孫奕之,才設宴款待於他,卻沒想到,父王想要的,只是一把殺人的劍,甚至於不能為他所用的,早已埋下了伏兵。


  晉王一揮手,那些箭手齊刷刷將箭頭對準了孫奕之,卻並未動手,晉王冷笑一聲,說道:「你若肯老老實實為孤效力,孤尚可留你一命,否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孫奕之非但不懼,反而哂然一笑,站起身來,搖了搖頭,輕嘆道:「我原本以為,中原霸主晉文公之後,怎麼也會有點血性,不會眼看著祖宗基業就此敗落。卻想不到,大王的眼界……呵呵,想必是離鋒公子,先我一步,已經見過大王了吧?」


  他心思敏銳,一看到晉王反應異常,又埋伏下這些弓箭手,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


  下午看到秦人的馬車時,他一時衝動,驚馬掀車,雖確認了青青所在,卻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就算有易容喬裝,可離鋒與他相識並非一日,對他的手段亦有所了解,自是不會掉以輕心。以他秦國公子的身份,想要趕在公子晏之前見到晉王,實在輕而易舉。


  畢竟,不單單是趙氏想與秦國結交,晉王本身,只怕更想拉攏這個強大的助力。


  原本秦晉兩國就曾聯姻數次,說起來離鋒與晉王也有算是遠親,對於晉王而言,身為秦國公子的離鋒,自是比如今尚流亡在外的孫奕之更為有用。


  更何況,以他的膽子,暗中留下孫奕之做間客行刺尚可,可若是放在明面上,他就要先面對趙氏,如今趙氏已將孫奕之列為敵對要犯,一經發現,格殺勿論。就算他身為晉王,為了他而得罪執政正卿,這種壓力是目前的他根本無法承受的。


  這十多年來,在趙鞅的強勢執政下,他已經習慣了做個有名無實的國君,醉生夢死,只管享樂,不論政事。哪怕眼看著趙氏與中行氏拼得你死我活,他也不敢輕易出手。


  正因為他一直隱於宮中,甚少出面,孫奕之對他知之甚少,也是看到公子晏在田莊中親力親為,敢於重用來歷不明的伍封,他才冒險覲見,卻沒想到這次一時疏忽,竟中了埋伏。


  「放肆!」晉王聽他說得如此刺耳,面色一冷,色厲內荏地說道:「若非孤憐惜你一身本事,不忍見你死於非命,才給你個機會。你卻如此不識抬舉,既是如此——」


  「父王!」


  公子晏忽地衝出坐席,擋在了孫奕之身前,沖著晉王深深一揖,哽咽著說道:「孫將軍乃是為父王而來,也是兒臣求他相助,為保我大晉百年基業,還請父王三思!若是今日父王殺了孫將軍,必將引致天下人非議,父王若不肯用他之計,便請父王放他出宮……」


  「混賬!」晉王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看似精明的兒子,竟然會為孫奕之求情。他不是沒有想過,留下孫奕之為己所用,可方才一番交談,發現這人根本不可能為他效命,加上離鋒先前所言,若能殺了他,便可以他的人頭,換得秦國的支持。


  只要得到秦國的支持,明年的中原諸侯會盟,他亦可繼續稱霸,趙氏就算再厲害,終究也不過是他的臣子,如何能翻過天去。


  眼看著大事將成,卻不料公子晏會挺身而出,當真是氣得他七竅生煙,恨不得將這個兒子趕出宮去。


  「你這混賬,竟敢私通外人,違逆孤王,還如此胡言亂語!你就不怕,孤連你一起殺了么?」


  「怕!——」


  公子晏點點頭,苦笑了一聲,有些無奈地說道:「父王或許不知,兒臣最怕死不過。當初在齊國為質,也是因為兒臣怕死,才活到現在。可兒臣這條命本就是父王的,兒臣死不足惜,卻不忍見父王一時糊塗,毀了晉國幾百年的基業啊!」


  孫奕之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說道:「公子,其實你不必如此……」


  方才一聽到弓箭手的動靜,他第一時間,曾經想過拿下晉王父子為質,可當初晉王特地在這明光殿設宴,正是因為此處宮殿最為寬敞空闊,除卻殿中十二柱之外,並無其他陳設,而晉王的坐席高高在上,與下首的客席相隔一丈有餘,他就算輕功再了得,想要突破箭陣擒拿晉王父子,亦是力有不逮。


  更何況,他若沒看錯,通往晉王主席的九級台階上,怕是還有機關防禦,晉王敢單獨在此宴客,設下埋伏,必然有所依仗,他此刻身處險境,就算出手,也只有一次機會,一擊不中,只怕就要栽在這裡,乾脆先出言相激,再伺機而動。


  可沒想到,公子晏竟會為他出頭,向晉王求情。


  對於公子晏而言,他不過是方才結識幾日,互相利用的陌生人而已。就算這幾日偶有交談,兩人頗為志趣相投,孫奕之也知道這位公子志向遠大,絕非那種只知混吃等死的公族子弟。可這點交情,怎麼也夠不上讓他在晉王面前冒死請命的份。


  「住嘴!——」晉王狠狠地瞪著公子晏,雙目泛紅,完全不似看著自己的骨肉親子,而視若仇敵一般,寒聲說道:「逆子!你既然不怕死,孤就成全了你——」


  說著,他猛然一揮手,下令:「放箭!——」


  他身後的弓箭手早已做好準備,一聽命令,立刻放箭,先前還有些顧忌於公子晏的,這會兒聽到他如此狠絕,也不再猶豫,對著孫奕之和公子晏便射了過去。


  「小心!——」


  孫奕之先前就已暗暗將腳挪到了几案一腳,方聽弦聲響起,便已一躍而起,一個倒勾,連著踢出兩腳,一腳將公子晏踢飛出去,一腳則將身前几案踢了起來,拎在手中,橫著一轉,整個人連同木幾轉如旋風一般,只聽得噹噹之聲不絕於耳,他手中的几案上瞬間已被釘上了數十支羽箭,而他亦從殿中退避到了一根兩人合抱的柱前,倚柱而立,完全擋住了這一波箭雨。


  而被他踢飛出去的公子晏,正好落在了晉王腳下,晉王身後的屏風瞬間炸裂開來,裡面衝出一人,擋住了公子晏,冷冷一笑,望著孫奕之,緩緩說道:「聽聞你當初曾獨闖齊軍營地,於千萬人中斬得上將首級,離鋒早想領教,不如便藉此機會,見識一下孫家劍法的厲害。」


  晉王聞言,不由打了個哆嗦,看著孫奕之的眼神變了變,又忍不住看了腳下的公子晏一眼,他也曾聽公子晏說過,上次姑蘇試劍大會之時,孫奕之就曾一夜奔襲千里,殺了齊國大將田莒。他以為這不過是誇大其詞,區區一介武夫,就算武功再厲害,又如何能敵得過千軍萬馬?

  他安排下的弓箭手埋伏,本已覺得十拿九穩,若非不敢拒絕離鋒,也不會留他在此,卻沒想到,孫奕之的武功當真如此厲害,幾十個弓箭手亂箭齊發,竟然都奈何不得他一人。


  公子晏方才替他求情,是不是正因為知道他的厲害,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晉王可知道自己身邊絕無如此厲害的高手,能擋得住他。


  好在,離鋒就在他身後,見此情形,便果斷現身,主動向孫奕之發起了挑戰。


  孫奕之從看到晉王的埋伏開始,就已料到離鋒必然搶在他之前見了晉王。離鋒既然已打算藉此機會除掉他,不看到他的屍體決不罷休,此時出現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當即便扔掉了手中已別射成刺蝟般的几案,手一抖,亮出袖中魚腸短劍,輕笑道:「我也早想領教離鋒公子的劍法,請——」


  說話之間,他已揉身而上,魚腸劍雖為歐冶子所鑄的神兵之一,但因其短小鋒利,多用於暗殺行刺,而非比劍,所謂一寸短一寸險,離鋒手中長劍比他的魚腸長了一倍有餘,若是施展開來,根本容不得他近身,故而他也只能藉此一擊,賭一把自己的運氣。


  離鋒早有準備,見他來的迅猛,也不怯戰,直接揮劍相迎,他這一年多來勤練不綴,精進良多,加上曾與青青切磋,見識過她卓絕的輕功步法,對孫奕之這般戰術亦是早有準備,運足內勁,這一劍揮出,氣勢如虹,劍風凜然,大有就此一劍便將他斬殺於此的架勢。


  晉王看到孫奕之矯健迅捷的身形時,也嚇了一跳,連著後退了幾步,命侍衛將他重重圍住保護,這才敢透過人群去看兩人對決的情形。


  這一看,便看得他心底發寒,背後冷汗直冒。


  先前他還以為只需要幾十個弓箭手便可亂箭齊發射死了孫奕之,反正離鋒要的只是他的人頭,只要能拿下便可,手段不論。可沒想到,孫奕之早就從青青那兒,學會了應付箭陣的辦法。這若是在四野無人的空曠之處,亂箭齊發他還真是不好躲避,可這大殿之中,四梁八柱,身前還有個檀木几案,無論哪一個都可成為他的擋箭牌。


  孫奕之既能擋下這一波箭雨,就能踏平阻礙,直闖到他面前。晉王不覺后怕得冷汗涔涔而下,大是慶幸離鋒來得及時,否則他今日真是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他先前還想著讓孫奕之為他的魚腸,去刺殺那些冒犯他的世家家主,可現在看到他手中明晃晃的魚腸劍時,竟有種頭暈眼花的感覺。


  那魚腸劍雖短不盈尺,然寒光閃爍間,劍氣吞吐,只要稍稍沾到,便足以碎玉裂金,孫奕之哪怕在重重包圍之下,一劍在手,亦是絲毫不落下風。


  兩人轉眼間已過了數十招,越打越快,越打越急,劍氣縱橫之間,在一旁圍觀的弓箭手和晉王父子也只能看到兩團白光裹挾這兩人的身影,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招數,甚至還不得不退了又退,生怕一個不小心,被兩人的劍風掃尾傷到,那才叫一個倒霉。


  「痛快!」


  孫奕之越打越是興起,精神十足,一把短劍在他手中,亦生出無數變化,比之長劍更為靈活狠辣,逼得離鋒不得不轉攻為守,神色也愈發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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