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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陰霾夜來歇(5)

  可這些話,趙無憂並非說給他聽,趙鞅聽了,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抽打這個混賬小子一百鞭,面上還要留著慈愛的表情目送青青。


  等他們兩人都走出這個院子,他才恨恨地一揮手,手中的血瀅劍唰地掃過身邊的桂樹,毫無滯澀之感地一帶而過,他卻忽地心生警覺,急忙朝一旁閃去。


  雖說年紀大了,動作不夠靈敏,可這一次他閃的夠快,一縱一躍之間,閃出一丈開外,不多不少地,正好躲開了砸落下來的樹榦。


  身後跟著他的兩個隨從都沒來及閃開,生生白樹枝樹葉掃了一頭一臉的血。


  趙鞅又驚又喜地看著手中這根毫不起眼的鐵棍,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這把劍,還真是出人意料啊!


  原本以為,趙戩在歐冶家學鑄劍,能學個皮毛,回來之後,為家族能盯著兵甲製作採購就不錯了,可沒想到他一招走錯,私奔逃亡,落到了越國之後,還能夠重拾舊業,做起了鐵匠。那時他派去的人找到趙戩,讓他留在越國將功贖過,幫著越國重建,拖住吳國稱霸的後腿,讓他可以先收拾晉國的內亂,再來應付這些試圖挑戰晉國霸業的小丑。


  可沒想想到,這個一直沉默不愛作聲的庶子,卻給了他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先是一個劍法驚艷絕倫的女兒,再是這把貌不驚人卻如此鋒利無匹的神兵利器。


  只可惜,他去的太早。


  若是能活下來,到如今,他定然會成為另一個毋恤,為趙氏的將來,撐起一片新的天地。


  可惜,可惜。


  這樣出色的兒子,他先前沒有注意到,等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為了一個女人叛出家門,逃亡千里之外,他只來得及送去一個可以讓他戴罪立功回歸家族的機會,便忘了這個原本不起眼的庶子。


  直到青青驚艷地出現在情報中,姓趙,名青青,父趙戩,來自北方,年方及笄。


  他才想起,自己曾經有個兒子,如今尚在越國為間。


  可一轉眼,便收到消息,趙戩早已身亡。死於吳王宮中,葬身劍廬,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他傷心過很短的一段時間,又投入更忙碌的工作中,他是趙氏的家主,是晉國執政上卿,是三軍之長,無數人等著他的決定,靠他生活,他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情沉浸在喪子之痛中。更何況,他的兒孫之多,放在其中一人身上的感情,也寥寥無幾。


  只是那個孫女的出現,卻讓他大大地意外了一回。


  韓薇是什麼樣的人,趙鞅不是沒見過。韓氏女素來講究溫雅有禮,琴棋書畫皆通,的確是聯姻的好選擇。只是當年中行氏先看上了她,有婚約在先,他才沒能將她定給自己的兒子。結果就這樣一個素來謹言慎行的世家小姐,竟然不顧一切地跟著趙鞅私奔而去。


  或許正因為如此,他們的女兒,才會出現如此之大的變數。


  從第一眼看到青青開始,趙鞅就有無盡的好奇心,這個截然不同的孫女兒,能把人氣死,也能讓人驚才絕艷地說不出話來。


  一個連禮儀規矩都不懂的女孩兒,卻能舞刀弄劍,製藥療傷,動起手來,比那些男兒更狠更拼。就連這把以趙戩血肉煉成的劍,也如她的人一般,看似不起眼,卻犀利霸氣得讓人又愛又恨。


  用得好了,這是趙氏難得的助力,可若是用得不好,反而會成為一個無法控制的問題人物。


  他滿意地揮舞了一下手中的血瀅劍,看著隨從滿臉血地從樹下鑽出來,一臉驚恐之色,反倒是趙無咎湊上前來,仔仔細細地盯著他手中的劍看了又看,一臉的艷羨之色。


  「先前還真是看走了眼,想不到這把劍竟有如此威力,想那龍淵、純鈞等神劍,也不過如此吧?」


  趙鞅笑了笑,並未將劍給他,而是收在手中,說道:「這是你十九叔的心血,豈是尋常刀劍可以比擬的?無咎,回頭跟你小叔說一聲,去神兵庫中挑一把劍。」


  「謝家主!」趙無咎應了一聲,神色之間,卻不見有多少歡喜,一雙眼還是忍不住黏在他手中的血瀅劍上。


  若是換了從前,能夠得到神兵庫中的一把劍,就算是趙無咎,也會喜不自勝,神兵庫中皆是趙氏一族百年來收集的神兵利器,唯有立下大功的趙氏子弟,才有機會進去挑一件武器。他的那把驚歌,當初就是在晉國比劍之時拔得頭籌得到的獎勵。


  可那是在沒有見過血瀅劍的前提下。


  見識過這般霸氣無雙殺意凜冽的神劍之後,趙氏神兵庫那些寶劍,在趙無咎眼中都黯然失色。


  可趙鞅的態度很明顯,這是趙戩的遺物,自然也只有青青可以繼承,別的人,就算看在眼裡,也休想搶走。


  青青尚不知自己小院里的樹被趙鞅斬斷了一半的樹冠,更不知趙無咎惦記上了她的血瀅劍,只是跟著趙無憂一路朝前院走去時,心中滿是歡喜。


  趙無憂看到她面露喜色,也忍不住打趣道:「怎麼?這麼想見他?他今日來請期,怕是很快就要迎你過門,到時候天天見,還差這一會兒么?」


  青青白了他一眼,輕哼道:「你懂什麼?」


  趙無憂笑了笑,忽地哼起一曲小調,輕聲吟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青青雖不善詩歌,也只跟孫奕之學了那麼兩首小曲,別的聽不懂也就罷了,最後那一句「一日不見,如三月兮」,當真是說到了心裡,面上一熱,別過臉去,權當未曾聽到,聽到也聽不懂,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


  趙無憂卻在一旁笑嘻嘻地一直哼著「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哼著哼著,忽地一頓,說道:「這首《子衿》本是鄭國之歌,十九叔給你起名青青,是不是就出自此處?」


  青青怔了一怔,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阿娘不曾跟我說過。」


  趙無憂看著她,有些無奈,又有些羨慕地說道:「有時候,我還真有些羨慕你,雖然身處鄉野,卻自由自在,不像我……」


  他也曾有過少年之思,只是那時候他還是九歌中的一個刺客,整日遊走於生死邊緣,哪怕心有所動,也不敢有所行動,只能眼睜睜看著心悅的女孩嫁與他人,從輕靈的少女,變成后宅中沉默的婦人。


  至於趙氏族中那些姐妹們,更是從小就被灌輸各種詩書禮儀,琴棋書畫,整日忙於後宅那些瑣事,從十多歲就開始為自己的婚事做準備,年方及笄,便會由著家族安排與其他世家聯姻,猶如精緻華麗的人偶,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由人操控掌握,而她們自己選擇的,也不過是沿著上一輩的路子,繼續爭寵奪愛。


  再美好的女孩,在嫁人之後,似乎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唯有青青,鮮活得如同山林間自由自在的小鹿,讓他看到一個可以不同於其他人的人生,對自己的未來,也有了一點小小的期待。


  等到了前廳之際,還沒進門,就聽得裡面傳來一陣陣笑聲,趙無憂和青青交換了個眼神,都有些難以置信。


  趙毋恤能與孫奕之說話說到大笑的份上,還真讓人出乎意料。


  要知道,上一次兩人不歡而散,孫奕之等於是被趙毋恤趕出了趙府,而後來又請來李耳為媒下聘,等於給了趙毋恤一記響亮的耳光,讓他看清,就算他有望接掌趙氏,也不等於現在的趙府,能夠由他說了算。


  就來連一個父母雙亡的庶子之女,都敢於違逆他的意思,甚至敢當著眾人的面,與他動手。


  趙毋恤的顏面掃地,自是乾脆地剝下了長輩的慈愛麵皮,想方設法為難青青,兩人不和之事,人盡皆知。


  可一轉頭,被趙鞅教訓了一番之後,趙毋恤才意識到自己用錯了方法,青青這樣倔強的性子,你越硬,她便越強,硬碰硬的結果,便是無法轉圜的兩敗俱傷。唯有低下頭來,以柔克剛,以情動人,牢牢地讓她記住自己的血脈之源,方能為趙氏所用。


  畢竟,趙氏於她而言,也只有那點血脈關聯,未曾生養,不得教化,她又怎會如其他趙氏女那般輕易屈服?


  孫奕之也沒想到,今日見到的趙毋恤,竟一反常態,可謂前倨後恭,格外的好說話,非但痛快地收下了聘書聘禮,還拿出了請人合八字選出的幾個好日子,任由他挑選。


  如此熱情大方的態度,還真是讓孫奕之心中暗暗吃驚不已,乾脆也不客氣,直接選了其中最近的一個日子,一月之後,九月十八,便來親迎青青過門拜堂。


  趙毋恤見他果然選了這個日子,忍不住冷笑起來,嘴上卻不停地恭喜,直說兩人實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說著說著,話題一轉,問道:「奕之既已在邯鄲定居,不知日後有何打算?可願入我趙氏軍中為將?」


  孫奕之搖了搖頭,淡然說道:「多謝小叔費心,奕之眼下只打算辦好親事,日後與青青生兒育女,同游天下,至於其他,暫不做想。」


  他說得坦然,趙毋恤卻壓根不信,搖頭嘆道:「奕之可是因吳王而心灰意冷?男兒家豈能無權無職?以你之才,若肯入我軍中,定然能一展所長,哪怕日後重回吳國,也未必不能。」


  孫奕之知道他言下之意,以為他與夫差成仇,趙氏招攬了他,必然要與吳宮相爭,屆時他若領兵反攻吳宮,便如昔日的伍子胥那般,殺回故國,掘墳鞭屍,報仇亦報得痛快淋漓。


  可趙毋恤卻不知,當初孫武與伍子胥離心之初,便是源於此事。


  後來孫武曾多次與子孫談及此事,俱是後悔不已。他在那一戰之中,以戰養戰,不到半月便橫掃楚國大半城池,直殺入楚國國都,戰績彪炳,無人不知。


  結果,伍子胥鞭屍楚王,闔閭縱容屬下劫掠楚王宮,搬空國庫倒是小事,禍害了城中無數女子,那慘烈的場面,讓久經沙場的孫武亦心生不忍,勸諫未果后,便與摯友就此離心,再不似先前那般合作無間,終究給了伯嚭和越人鑽空的機會。


  對這種報仇的方式,孫奕之從一開始,就未曾想過。


  孫家有仇的,是那背後操縱一切的黑手,而非無辜的吳國軍民,他若因一己之私,勾結晉人,殺回吳國,引致生靈塗炭,那在九泉之下的阿爺,只怕都要再被他氣死一回。


  對趙毋恤這般勸誘,孫奕之亦是哈哈一笑,壓根不正面回答,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小叔謬讚,奕之實不敢當。奕之才學淺薄,不過是跟隨阿爺在軍中幾年,也無甚建樹,如今更是閑人一個,哪裡當得起如此重任。」


  「奕之真是太過謙虛了,天下誰人不知,孫子兵法,乃是當世第一奇書,孫大將軍更是聞名天下的兵聖,百戰百勝,無人能敵啊!」趙毋恤感嘆地說道:「只可惜,一直未有機會能向孫大將軍請教,日後若有機會,在下定當前往大將軍墓前,拜祭一番……」


  「小叔說的是阿爺所著之兵書嗎?」


  孫奕之眼神閃了閃,神色無比認真地說道:「阿爺當初所著兵書十三篇,盡皆獻於吳王……」


  「可惜!可惜啊!」趙毋恤露出痛心疾首之色,長嘆道:「可惜吳王有眼無珠,竟如此對待孫伍兩家,若是在晉國,豈會讓奕之你受這等委屈?」


  「不過……」孫奕之笑了笑,他說得再動聽,依然露出了覬覦之色,不敗的兵聖之名,孫家的兵書,可不就是引致清風山莊覆亡的源頭么?諸國間客明爭暗鬥的,不就是為了這十三篇兵書么?

  「阿爺給我留了一份兵書手稿……」


  「當真?不知……」趙毋恤沒想到他如此配合,欣喜若狂,急忙問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一觀?」


  「當然可以。」孫奕之笑眯眯地說道:「親迎之日,那兵法十三篇,便是迎親之禮,還望貴府莫要嫌棄。」


  「哈哈哈哈!奕之真是說笑了,孫大將軍的兵書乃是無價之寶,多少人都求之不得,青青能得你這等佳婿,實在是她的福氣啊!」


  趙毋恤忍不住大笑起來,拍著孫奕之的肩膀,簡直恨不得明日便是親迎之日,可將那部引人垂涎的孫武兵書收入囊中。一時間,他甚至連離鋒所託之事都忘了,滿心之中,都是那部兵書。


  門外的趙無憂和青青正好聽到此處,不由面面相覷,怎麼也不願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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