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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陰霾夜來歇(4)

  青青後退了一步,並未乘勝追擊,而是嗤笑了一聲。


  「十招?呵!——」


  周圍的喧嘩時瞬間停止,安靜得彷彿落葉可聞。


  趙無咎的一張臉黑如鍋底,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斷劍,咬牙切齒地說道:「給我換把劍來!」


  他怎麼也不肯相信,這一劍,是她的真實實力。分明是他看走了眼,她手中那鐵棍哪裡是什麼燒火棍,分明就是一把材質極為特殊的神兵利器,方才他手中劍剛一觸及血瀅劍,他便能感覺到從那把不起眼的鐵棍上瞬間傳來一股奇異的磁力,頓時如蒙雷擊一般,勁力全失,他的劍鋒利之處,便在於劍身薄若柳葉,他內勁一失,硬碰硬之下,不斷才怪了。


  趙無咎這一吼,其他趙氏子弟忙不迭地將自己的佩劍送上,他們能來這裡,也都是喜好劍術之人,隨身佩劍不說,還都是精心挑選重金購來的寶劍,或許比不上趙無咎那把驚歌赫赫有名,倒也都不是尋常鐵劍。


  圍觀的有十多個趙氏子弟,一人一把劍,就是十多把劍,輕的重的長的短的不一而足,還有兩人的劍一出手就被嫌棄了的,靈機一動,乾脆跑去兵器庫那邊,打著趙無咎的名號,借了幾把劍過來,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架勢,這一來一去的,便將兩人比劍之事,傳得沸沸揚揚,驚動了整個趙府上下人等。


  趙鞅進門之際,正是趙無咎被斬斷第六把劍之時。


  「六招了。」


  青青神色淡然,不緊不慢地收回血瀅劍,伸手在劍身上輕輕拂過。


  趙鞅離得雖遠,卻能清晰地看到,那依然混沌無鋒如鐵棍般的血瀅劍,在她手中,隱隱有種暗紅色的光澤在劍身上繁複的紋路中流淌閃動。


  他長眉一跳,眼中忽地閃過一道異彩,心頭忽然變得熱了起來,熱得幾乎發燙。


  他已經聽趙無憂說過與青青相認的經過,青青手中那把劍,便是趙戩親手所鑄,最後以身相殉的血瀅劍。


  趙戩以自己的血肉為咒,封印了這把劍,非至親血脈不得解封。夫差耗費了無數精鐵青銅方才煉出這麼一把神劍,怎肯就此放棄?只是找了無數陰陽師和巫師,都無法解開封印,只得將血瀅劍埋入劍冢之中,用無數殘刀斷劍相殉,指望靠那處地穴和劍冢之勢化解封印,卻沒想到,趙戩的女兒會膽大包天地闖入吳宮盜劍。


  在別人手中一無是處甚至會反噬的鐵棍,到了青青手中,便成了一把削鐵如泥無往不利的絕世神兵。


  也只有趙氏的血脈,方能解開此劍的封印,也只有趙氏的血,方才能觸動劍上的光華。


  當初若非趙無憂的血濺在血瀅劍上,引發變化,讓青青停下手來,他當時就會以問晷的身份被青青一劍刺死,哪裡會有今日之事。


  趙鞅滿意地看著趙無咎又一次扔下手中斷劍,氣惱地一伸手,向身後的兄弟們要劍。


  這是第七把劍。


  短短片刻之間,已有七把劍斷在了青青手下。從趙無咎自己的那把驚歌,到趙無恙最笨重的那把斬風,一個沒落,都是在一招之內,便被青青揮劍斬斷。


  驚歌倒也罷了,斬風寬達五寸,長達五尺,重一百二十斤,莫說其他人的劍,就算是戰陣中所用的大刀,都遠不及此劍的笨重,尋常人連拿起來都很困難,可若能掌控此劍之人,單靠這把劍本身的分量,便足以讓人感受到那種壓迫性的殺氣。


  當時趙無咎一劍揮出之際,也顧不上什麼劍招劍法,單憑這把劍的分量,帶動全身,便如泰山壓頂一般,朝著青青當頭斬落。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青青必然會避其鋒芒,以其輕靈快捷遊走取勝,畢竟趙無咎想要控制這把重劍所費的力氣遠勝於她,第一劍能有這個氣勢,第二劍第三劍就未必能如此狂猛下去了。


  可誰也沒想到,青青壓根不閃不避,就站在那兒,只是略略變換了站姿,甚至向前一步,手中血瀅劍忽地爆發出一陣刺目的光華,當真如血光乍現,一閃即逝。


  然後,眾人便看到趙無咎手中的斬風當真只斬到了半空里的風,然後便噹啷一聲,大半截劍刃斷裂落地,不等他反應過來,身體無法控制地向前衝去,卻被青青忽地抬起推來,用力朝外一蹬,正中他的腹部,將他整個人踹飛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眨眼之間,出劍、斷劍、被踹、滾地……趙無咎滾落在地,只覺得天翻地覆,兩眼發黑,怎麼也沒想到,這個野丫頭不單單是劍法出奇的快,力量也大得驚人,他這一敗,當真是輸得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腹中一陣絞痛,痛得他險些抽搐成一團,連爬都快爬不起來了。


  青青冷眼看著他躺在地上,身體顫抖著,面上卻不帶絲毫歉意,淡淡地說道:「七招了,還打嗎?」


  「打——」


  趙無咎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來,艱難地撐著半截斷劍站起身來,站直之後,丟開手中斷劍時,一溜血珠從他的虎口甩落在地上,他卻視若無睹,轉頭打算再挑一把劍來。


  其他的趙氏子弟先前還在喝彩打氣,可眼下看到他如此狼狽之狀,都有些害怕起來,尤其是先前那六把劍的主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寶劍被斬斷,心疼都沒地說去。到了這份上,連他自己都受了傷,虎口被震裂,若是再打下去,傷勢加重,還不知會如何。


  可他先前的話說得太滿,青青又不是個得理饒人的性子,這會兒若是真的罷手,他這晉國第一劍士的名號,也丟得乾乾淨淨了。


  有時候,這臉面名號,比性命還要重要。


  趙無咎看到身後的兄弟們都沉默下去,甚至不知不覺間後退了不少,不復先前那般爭先恐後地給他送劍的光景,他便知道,自己今日已是輸了。


  如今已沒人願意借劍給他,而他們從兵器庫借來的劍……趙無咎的視線掃過,忽地落在了門口站著的那幾人身上,不由地心一沉,立刻屈膝下拜,朝著那人行禮道:「無咎見過家主!」


  「家主?!」


  看熱鬧的趙氏子弟被他一驚,這一回頭,才看到趙鞅帶著幾個隨從緩緩走進院中,趕緊向他行禮,忙不迭地找借口告辭。


  趙鞅也不攔他們,只是站在那兒,微笑頷首,對於他們每日來找青青練劍之事,他原本就格外支持,若非礙於族規和青青女子的身份,他都打算讓她去族中的演武場專職教授這些孩子們劍法。


  只不過,他知道,青青決然不肯,如今這樣,倒也不錯。


  只是若沒有趙無咎慘敗之事,或許會更好一些。


  趙鞅嘆口氣,沖趙無咎說道:「無咎,你過來。」


  趙無咎站起身來,默默地走到他面前,低下頭去,只覺得從臉上一直到耳後,都燙得火辣辣的疼,有種自己抽自己臉面的感覺。先前的大話,這會兒都成了一地的斷劍,又被家主看個正著,還不知會如何處置他。


  青青還劍入鞘,冷冷地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趙鞅看了她一眼,有些無奈,還是輕輕地拍了拍趙無咎的肩頭,說道:「不必氣餒,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今日敗在她劍下,不算什麼。知恥而後勇,以後勤加練習,定然會有所增益。」


  「多謝家主指點,無咎受教。」


  趙無咎深為感激地沖他行了一禮。一次失敗是偶然,三五次,乃是七次,尤其是最後這一腳,徹底斷絕了他的僥倖心理,也知道家主說得委婉之處,就算他勤加練習,有所增益,可從天分上便已輸了,再怎麼能力,想要超過她,今生已是無望。


  虎口上傳來的痛楚讓他清醒過來,也知道家主是給他解圍,若是再糾纏下去,只會輸得更加難堪,倒不如大大方方認輸,終歸還是一家人,別人也不會說什麼。


  心結一開,他也不再介懷下去,當即便轉身沖青青抱拳一禮,說道:「青妹的劍法果然厲害,無咎今日輸得心服口服,還望日後能有機會再與青妹切磋一二,可好?」


  青青見他態度大變,雖說前倨後恭,但眼下認錯的態度誠懇之至,她也不為己甚,點頭說道:「只要我在,隨時歡迎。」跟趙氏子弟練劍,她無需留手,雖說他們之中也難得有人能接上幾招,倒也能陪她練練,眼前這人先前雖有些目中無人,可如今已然服輸,倒也不失為一個痛快的對手。


  只是,前提是,她還在趙府。


  若是等她出嫁以後,可沒這麼多閑工夫陪他們練手。


  那怕有同樣的血脈,她對趙氏的其他子弟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自小就獨自在山中牧羊打獵,習武練劍,除了師兄之外,她根本連朋友都沒有,除了爹娘之外,更沒有什麼親情的概念。


  就連趙無憂這個相對比較親近的堂兄,不也一樣被趙毋恤三言兩語,就敢出賣於她,其他人,她就當成昔日在山中看到的飛禽走獸,當個陪練,試試手罷了,怎麼也不會真當自己和他們是一家人。


  她說得含糊,趙鞅卻聽得真切,一聽便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暗嘆一聲,孫奕之今日上門,怕就是來商議婚期的,他當初已經答應了青青,待孝滿之後,便准許孫奕之請期親迎,只是如今到了時間,他卻有些不捨得這個只會跟他頂嘴甩臉色的孫女來。


  「青青,你這把劍,可是你阿爹所鑄?」


  聽他提起阿爹,青青先是一怔,繼而點了點頭,有趙無憂這個叛徒,她家裡的那點事兒,只怕早被他賣得一乾二淨了。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話題,她根本無需隱瞞。


  趙鞅微微一笑,說道:「可否拿給我看看?」


  「呃?」青青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不禁有些後悔起來,今日也是被趙無極口出狂言給激起了火氣,否則平日與其他趙氏子弟練劍時,她都是隨隨便便用把鐵劍便可,從未動用過血瀅劍。


  只是長者有命,不得不從。


  她就算對世家規矩一無所知,也知道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能拒絕趙鞅的要求,哪怕他的口氣之中,絕無求情之意,甚至還有幾分鄭重,只是那份鄭重,絕非給她的。


  只是遲疑了一下,青青終於還是將血瀅劍連劍帶鞘一起交給了趙鞅。


  趙鞅接過血瀅劍時,縱使有心理準備,手還是沉了沉,這把劍,真是比它的外表看起來要重得多,真不知是用何種材料鑄造而成,難怪連斬風那等重劍都抵擋不住。


  拔劍出鞘,並不見尋常寶劍出鞘時那種森寒之氣,若非他先前看到這劍上迸發出的奇異光彩,還真容易像趙無咎一般,不識好歹,錯把珍珠當魚目。


  握劍在手,趙鞅隨意地揮舞了幾下,並未使出招數來,卻也呼呼生風,殺氣迫人,不失為一代權臣名將。


  青青在一旁看著,卻有些糾結起來。她不知趙鞅為何會來,更不知孫奕之今日是否會來,可如今想見的不見人影,躲著避著的卻如同牛皮糖一樣自動纏上來,不停地在他耳邊說話,吵得她連頭有些發暈起來。


  「青青,孫奕之來了,在前廳。」


  趙鞅想了又想,終究還是說了出來,「你若想見他,就讓無憂陪你一起去!」


  一聽到孫奕之已來,青青的眼睛一亮,回頭正好看到趙無憂從她的房中走出來,端著個木製的盤子,送到他們身邊,她乾脆搶過整個盤子,都放在了趙鞅面前,乾脆地說道:「多謝阿祖!」


  趙鞅揮揮手,說道:「你就去吧,我就在這裡試試你的寶劍,等你回來,再還給你。」


  他這麼一說,青青也不好意思再向他要劍,畢竟這血瀅劍造型材質實在打眼,就算他真相賴賬,拿去的也不過是一根毫無用處的燒火棍。


  青青又沖著轉向趙無憂,挑了挑眉,說道:「還不快走?」


  趙無憂沒想到自己躲來躲去,恨不得能縮小放在口袋裡,卻依然被趙鞅看到,不得不陪著青青前往正廳,臨行之前,還不忘給趙無咎丟了個眼神,在他側身而過時,低聲說道:「放心,那把劍就算放在這裡,他們也不會動的。畢竟,趙家世代講究的是規矩禮儀,撒野犯蠢, 不告自取這種事,他們還做不出來。」


  說話間,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已將青青和他綁定在一起,哪怕面對昔日最為敬畏的家主,他也能坦言相告,不知不覺間,邊用「你們」、「我們」刺激著趙鞅,讓他差點連鬍子都吹得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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