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成敗歸青史(5)
最終,趙無憂不再追問木箱之事,青青也鬆了口氣,這一夜過去,次日一早,他們啟程之際,被泡在大野澤里的十幾個大漢都已經萎靡不振,半死不活,倒還都留著口氣。
等他們一走,這些人緩過勁來,果然如司時久所料,咬牙切齒地要找的,是丟下他們的衛澤,早將的任務忘得精光。
何況,就算不忘,經過這一夜的教訓,他們也知道,就憑他們這些人,想動孫趙兩家的這個車隊,根本不可能。
過了大野澤,走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到了魯國邊城。青青因為公輸盤的事,根本不願進城,司時久只好派人進城換過關文,買了些草料和吃食,稍作休息,便繼續上路。
季孫氏的人在邊城等候依舊,來的不單有季孫家的人,還有冉有的族弟冉路,早已將通關之事打點得妥妥噹噹,進入魯國境內,衛國的人也不敢再追來,他們這一路上再無人騷擾,不過兩日時間,終於順順噹噹地到了曲阜。
當初就是冉路幫著冉有收拾孔丘如今的宅子,自是熟門熟路,連曲阜城都沒進,直奔孔府而去。
剛到孔府門口,就見幾個穿著破舊的長衫文士正在門口撕扯,當中一人身形矮小,容貌醜陋,被另外三人又推又搡的,一骨碌跌倒在地上,兩隻眼睛都青黑一片,鼻血長流,讓原本就醜陋的面容越發難以入目。
「就你這樣的矮子,也敢來孔師門上吹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如此醜陋,也不怕傷了孔師的眼么?」
「喏!如此丑物,也敢出來丟人現眼,真是不知其丑也!」
「如此模樣,怕是來孔師門上騙吃騙喝的吧?還敢自稱孔師門下弟子,真是有辱斯文!」
「還不滾!莫要髒了孔師的家門……」
「該滾的人是你們才對吧!」那幾人正罵的起勁,忽然聽得從門裡傳出個有些憊懶的聲音,口氣如此不善,幾人一惱,轉頭剛想回罵,可一看清來人的模樣,就頓時收了聲,乾咳了幾聲,訕訕地變了臉色。
來人正是剛剛收到消息來接應青青一行人的孫奕之,他雖然受傷未愈,臉色不大好看,但身材高大挺拔不說,那種不怒而威的氣勢,稍稍一抬眼,便足以驚退這些欺軟怕硬的文士。
那些文士不單單是怕他身上那種凜冽的殺氣,更重要的是,人家是從孔府門裡出來的,連門子看到他都點頭哈腰的,顯然不是尋常下人,當即便有些怕了,連忙討好地說道:「這位師兄不知,此人是來孔師門上行騙,我等看不過眼,方才動手教訓她一番……」
「行騙?」孫奕之嗤笑一聲,瞥了他們一眼,問道:「那你們是來幹什麼的?」
那人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們是來拜會孔師,向他老人家求教學禮,不知師兄可是孔師門下弟子?」
「不敢當!」孫奕之抬眼望去,見司時久已扶起了那個被打傷的男子,沖他點點頭,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在下可當不起幾位的師兄,孔師如今忙於編書,已無暇授徒,門下弟子如今所學,皆是由幾位師兄代授,子羽師兄,便是其一。子羽師兄,奕之來遲,累及師兄受辱,還望師兄見諒!」
子羽已擦去了臉上的血跡,只是一手捏著鼻子,聲音難免嗡嗡作響,「多年不見,奕之風采過人,為兄實在羨慕啊!不知孔師可在家中?為兄聽聞孔師回魯,一時心急趕來,可惜路上遇到些許阻滯,延誤至今……」
他絕口不提受辱之事,顯然早已習慣了他人對自己容貌的鄙夷,並不以為意,倒是看到孫奕之從昔日的一介頑童,成為如今玉樹臨風的青年,心中歡喜不已,根本無心去計較那幾人的失禮之處,反倒對司時久身後那些一看就裝滿書箱的馬車大感興趣。
「不知這車上所載之物,可是孔師藏書?」
孫奕之見他一看你的馬車上的書箱,就兩眼放光,哪怕那青黑的眼圈和微腫的眼泡讓他的眼神看起來格外古怪,也無法掩飾他的好奇心和躍躍欲試之情,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師兄還真是厲害,隔著箱子都能聞到孔師的書味,還請師兄隨我一同進去拜見孔師,這些書,有的是時間讓你慢慢看。」
子羽一聽,越發歡喜,都顧不上自己還在流血的鼻子,上前一把拉住孫奕之,就要朝裡面走去,邊走邊說道:「那還不速速帶我去見孔師!」
孫奕之被他拽得哭笑不得,沖門外使了個眼色,說道:「師兄恕罪,小弟出來不單單是迎接師兄,還有這幾位……」
他一指司時久和青青等人,子羽這才注意到馬車後面跟上來的這些人,一看便不是常人,當即汗顏地鬆開手,沖他們拱手一禮,說道:「子羽一時心急,失禮之處,還望幾位見諒。」
司時久在吳國為孫家經營暗樁,對各地情報了如指掌,自然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澹臺先生,見他雖容貌醜陋,卻彬彬有禮,也不敢託大,當即深深回了一禮,說道:「在下司時久,久仰澹臺先生大名,今日得見,實為在下之幸!」
「澹臺……子羽?」
那幾人聽得他們對話之間對那醜男的稱呼,腦中靈光一閃,終於知道面前這位是何人,不由都大吃一驚。
「你……你就是澹臺滅明?」
乍一聽孫奕之說「子羽」師兄,他們就已嚇了一跳,但還抱有幾分幻想,等再聽到司時久說道「澹臺」先生之時,他們就算想裝作不曾聽過也不行了。
早在十年前,孔丘便曾說過一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說的,便是他這位特別的弟子,澹臺滅明,字子羽。
子羽乃是魯國武城人,容貌醜陋,最初向孔丘求學之時,孔丘曾以其貌醜言陋,不識其才,不願收之,還是子游特地向他推薦,提及子羽在武城行事作風,謙虛恭謹,剛正堅毅,頗有君子之風,孔丘方才將他收入門下。
只是孔丘門下弟子眾多,對他並不上心,也不曾多加指點,後來受任魯國大司寇,便無暇教徒,子羽請辭之時,他也並未在意。直到後來他被季孫氏逐出魯國,帶著一眾弟子遊歷諸國講學求官,屢屢受挫之時,卻忽然聽聞子羽竟從魯國到楚、吳等國一邊遊歷,一邊開帳授徒,傳文授禮,短短數年之間,已教出百餘名弟子,皆以孔門弟子自稱,在諸國為官之時,有口皆碑,深受諸國君臣讚譽,他卻從不居功,皆以孔師為名,也大大提高了孔丘在諸國的聲名。
孔丘到那時方知,自己當初還真是看走了眼,這個看著不起眼的弟子,卻是最為踏實行事之人,雖口才不及子貢宰予,為政經營不如冉有子路,卻在教書授徒上別有天賦,將他的禮道之學廣為傳授,讓他的治國之道得以傳揚天下,絲毫不以當初被拒受冷為意,後來每每與人提及門下弟子,都要感嘆一番。
不說別的,單是子羽如今教授過的弟子已有數百人,其中不少都在諸國任職為官,將他的大名早已傳揚天下,只是對於他容貌之事,都刻意不提,那幾人怎麼也沒想到,他們面前這個醜陋猥瑣的矮子,竟是天下聞名的澹臺子羽。
就連跟在青青身後的趙無憂一聽到澹臺子羽之名,也忍不住上前快走了幾步,抱拳一禮,道:「晉國趙鄲趙無憂,亦是久仰澹臺先生之名,還望日後先生得空,能往晉陽一行,趙氏子弟,若得先生講學,必當受益良多。」
「趙無憂?」孫奕之看到他時,微微蹙了下眉,眼神掃過司時久,見他無奈地沖青青那邊使了個眼色,便明白他的來意,當著外人也不便多說,便點了點頭,說道:「既是遠客,還請稍候,近日孔師府中多事,招呼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奕之兄不必客氣。」趙無憂一眼便看出孫奕之眼中的冷淡,上次他想要帶青青回晉國,就是被此人阻攔,如今他跟來曲阜,自然不會受歡迎,他心中早有準備,只是如今不但對孔丘的藏書志在必得,更對那些裝書的木箱上了心,自然不會連這點冷淡都受不了,反倒越發恭謹有禮地說道:「在下冒昧前來,亦是仰慕孔師之學,還請奕之兄代為引見,多多指教。」
孫奕之聽他叫得如此熟絡,本想開口譏諷幾句,可眼角餘光已看到一旁站著的青青,雖在眾人面前不便與她說話,卻也不便當著她的面拂了趙家人的臉,只得點點頭,含糊地應了一聲,便讓司時久和冉路先帶人去藏書樓那邊,將這幾十車的藏書清點入庫,自己則帶著子羽和趙無憂青青三人去拜見孔師。
那幾個先前打了子羽的文士眼見他們進去,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敢上前說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孔府的大門在面前關上,俱是痛心疾首,後悔不迭。
這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何止是當初的孔丘。孔門弟子已有千人,其中不少都是澹臺子羽所授,如今在各國為官者眾,打了子羽,這一下,他們得罪的,簡直是大半孔門弟子,他們今日之所作所為,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日後都沒有機會再進這孔府的大門,求學之道,就此終結。真可謂是,一失手,成千古恨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