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成敗歸青史(4)
「大人饒命!」
衛澤聽司時久一說出「風流」二字,便知自己犯下大錯,再蠢也知道如今再無轉圜禦敵,當即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渾身瑟瑟發抖地求饒道:「小的奉命行事,也只是想求得孔師手書,並未想過行兇傷人,還望大人看在我家大王面上,饒過我等性命!」
「你家大王?」司時久呵呵一笑,不緊不慢地問道:「你家大王是哪位啊?」
衛澤一下被噎住,總不能說,自己是衛王派來的吧?想了想,他還是含糊地說道:「小的是衛國子民,我家大王……自然……自然是衛王……」
「是衛王讓你來的?」司時久冷笑一聲。
衛澤立刻拚命搖頭,說道:「是小的仰慕孔老夫子,想要偷書……只因小的一番向學之心……」
「呸!還向學?這些王八鱉子也是向學的?」後面傳來一陣粗魯的叫罵聲,接著便是咕嚕噗通的一陣亂響,混雜著悶哼著被什麼東西堵住的哀嚎,要多亂有多亂。
衛澤跪伏在地上,偷著回頭看了一眼,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那後面說話的,竟是原本與他同帳的另外兩人,帶著一隊人,將十多個五花大綁的漢子丟在地上,那些人渾身上下都是泥水不說,還被黑乎乎的破布堵著嘴,一個個瞪著眼珠子看著他,嗚嗚地想罵人都罵不出來。
他這才知道,司時久故意放他在營地,為的就是將他們一網打盡,如今他們的生死盡在人手,再想狡辯,已是枉然。
趙無憂瞥了他一眼,見他已癱倒在地上,不屑地哼了一聲,就這些廢物,也值得他們如此興師動眾的,也就司時久才有這心情陪他們玩,「人交給你處理,我回去休息了!」
「怎麼處理?」司時久眯了眯眼,「殺了?」
衛澤癱在地上一個哆嗦,只覺得身下一熱,方才半天沒放出多少水來,這會兒卻真是嚇得屁滾尿流,連求饒的話都喊不出來了。
「隨你!」趙無憂曬然一笑,補充道:「不嫌髒了手的話!」
他招招手,帶著自己的人回營,司時久走到衛澤面前,抬腳踢了他一下,忽然捂住了鼻子,看了眼他身下,嫌棄地撇撇嘴,沖著丁海說道:「都綁上堵好嘴,扔湖裡泡泡,能不能活,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省得髒了你們的手。」
「喏!」丁海咧開嘴大笑了一陣,伸手如同拎小雞般抓起衛澤,三兩下就將他捆了起來,招呼著其他人,將方才從大野澤蘆葦叢中逮到的人又丟回湖裡,只是湖邊的水淺泥多,他們大半個身子陷在泥里,還有一半栽在蘆葦叢中,被刺刮的臉上生疼,身下卻涼颼颼的被水泡著,那難受勁,這輩子也就這一遭了。
知道自己不用死了,那些人掙扎在泥水裡,看著衛澤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要不是這個蠢貨,他們也不至於一頭扎進人家的陷阱來,被扔在這裡聽天由命。
衛澤叫苦不迭,哪怕夜晚里的月光並不明亮,他也能看出原來的同伴們,如今望著他時,那種憤恨到想要撕了他吞噬下去的怒火,一股恐懼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只怕自己沒死在那些陰險狡詐的孫家兵手中,反倒要死在自己人手裡。
他只得拚命地掙扎,如同一條泥鰍般,在泥水裡撲騰著,想要爬上岸去,顧不得渾身上下傳來的疼痛,只要能離開這裡,這會兒讓他做什麼都行。
「噗嗤!」岸上忽然傳來一聲輕笑,脆生生的,輕飄飄的,落入衛澤耳中,卻不啻於天籟一般。
他努力地昂起頭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舌頭都被堵嘴的破布壓得又麻又痛,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可等他看清那月光下纖瘦的人影,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青青見他在泥水裡打滾掙扎,手腳都被綁著,只能用一種古怪滑稽的姿勢向前一聳一聳地掙扎,不覺好笑,方才笑出聲,便見他望向自己,滿眼的哀求之色,原本清俊的臉龐,這會兒已沾滿泥水,狼狽不堪,倒像是個真正的十六七歲少年了。
「要我放了你?」青青走到他面前,低頭看著他,問道:「能說說,你們原本打算幹什麼?殺人?搶書?還是……放火?」
司時久說過,車隊最怕的不是那些有勇無謀的衛軍騎兵,而是裡應外合的姦細,露營在湖畔,引水備用,才能避免被人偷營放火。她記在心裡,也想知道,這些人到底有沒有那個心。
衛澤拚命地搖頭,嘴上忽然一松,堵嘴的破布已被她扯掉,他立刻痛哭流涕地叫道:「姑娘救命啊!小的真沒想過放火,你們要把我扔這裡,回頭我就得被他們弄死了啊!」
青青朝湖裡還泡著的十幾個大漢看了一眼,那些人立刻低下頭去,寧可將腦袋埋進泥水裡,也不敢與她對視。
這些人,都是那日追隨戰戊的衛軍,親眼看著這個貌似純良的少女只一劍,就斬斷了自家主將的脖子,那把劍如同一道閃電,快得不可思議,血花噴濺而起的時候,怕是連戰戊自己,都沒想到一切已經結束。
那一幕,已經成為他們的噩夢,原以為今夜偷營可以報仇雪恨,卻沒想到連自己也搭了進來。
青青只看了一眼,倒也沒將他們與白天沖陣的那些人聯繫起來,只是看到他們如此「心虛」的模樣,不覺好笑,扭頭問道:「那我放了你,你能去哪呢?」她已看出,這少年開口向她求饒之際,已成了那些人的死敵,一旦脫困,必然會先殺了他。她雖見不得這種軟骨頭,但也不至於要他的性命。
畢竟,就連司時久也只是懲治他們一番,並未打算真的殺人。
上陣對敵之時,那是你死我活之事,心軟只會丟了自己的性命,可除此之外,師父和阿娘都曾千叮萬囑,不可仗著自己的劍術肆意行事,青青看著他那般年輕的面孔,終於還是點點頭,拔劍一晃,衛澤連看都沒看清她如何出手,便覺得渾身一松,那麻繩已經斷成不知多少截,他忙不迭地叩首謝恩,可一抬頭,她卻已不見了人影。
衛澤扭頭看了眼那些還掙扎在泥水裡的同伴,猶豫了一下,還是顧不得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趕緊離開這個可怕的營地。
青青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沖著司時久問道:「為什麼要放他走?這人貪生怕死,刻薄姦猾,一看就不似好人。」
司時久沖著湖邊那些還在蠕動的衛人努努嘴,輕笑道:「他跑了,那些人就只會惦記著他,心心念念的,想著回頭也要找他算賬,便顧不得我們。你也說了他是小人,小人自然該交給惡人去收拾,又何必髒了我們自己的手?若真被那些人逮到,只怕他會覺得,一劍殺了他,最是痛快,求死不得,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青青瞪著眼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說道:「你的心眼真多,還好孫奕之與你不像。」
司時久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憋了好一會兒,方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他心眼多?孫奕之就少了?自家少將軍那心思多的,他們十個捆一起也趕不上,也只有這個愚蠢的山村丫頭,才會覺得少將軍光明磊落……不過這話若是回去轉告了少將軍,他定會高興,只是不知少將軍此番趕回吳國救太子友,行事可否順利。
一想到吳國宮中之事,司時久的心情越發糟糕,太子友與孫奕之自幼一同學文習武,他都隨侍在側,自然了解自家少將軍對太子友的情義,吳王夫差如今剛愎自用,暴烈嗜殺,孫、伍兩家都已毀於他手,若是少將軍肯扶持太子奪位,也算是替孫、伍兩家報仇雪恨。只是不知太子友到底相通了沒有,他若不肯,那孫家和白衣軍留在姑蘇的人,可就麻煩了。
青青回到營地,卻見趙無憂正站在一面木箱堆砌成的牆前,不知在摸索什麼,立刻瞪起眼來,衝上去拍掉了他的手,沒好氣地說道:「你在幹什麼?不是說過,你得先去魯國求得孔老夫子同意,才能抄錄這些書卷嗎?你若是敢偷書,當心我對你不客氣!」
趙無憂苦笑了一下,嘆了口氣,說道:「你放心,我雖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卻也知道言而有信。我並非想動裡面的書,而是想看看這箱子是如何打造,竟能有這般用處。若是能帶回晉國,家主一定會很喜歡。青青,你跟我回家時,可能帶幾個這種箱子?」他看出這箱子的用處,只要能帶幾個回去,拆解開來,交給族中那些專門負責製造機關武器的子弟,或許也能仿造出來。
青青遲疑了一下,若這箱子是單純的書箱,給他也就給了,可這裡面的夾層中,還藏著不少龜甲龍骨,那才是他們此行真正要運動的寶物,若是給了趙無憂,他必然會拆開研究,到時候發現了夾層,再聯想起他們去過玄宮空手而歸之事,泄露消息,以後只怕麻煩源源不斷。
畢竟,他是趙家人,趙氏子弟,為了家族榮耀,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這等關係重大之事,他又豈能隱瞞不報?
到最後,她還是搖了搖頭,「東西不是我的,我也做不得主,你還是到了地方以後,自己去問孔老夫子吧!」
趙無憂見她油鹽不進,就是不肯幫忙,亦是無奈,心底卻隱隱有些懷疑,這些木箱,難不成到了魯國之後,還另有他用?區區書箱而已,幾百個里挑幾個給他,又有何難?難不成,其中另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