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成敗歸青史(2)
那些跟著戰戊衝上來的衛國騎士,原本就已被趙氏族兵的箭雨傷了不少,正要冒死沖陣,卻一看自家主將竟然連這少女的一劍都沒接下,就被斬首而落,頓時嚇破了膽,哪裡還敢往上沖,就連衝到了木牆陣前的,也忙不迭地調轉馬頭,只恨自己沒法肋生雙翼,立刻就能逃之夭夭。
「不用追了!」眼見那些人落荒而逃,趙氏兵原本要追出木牆,趙無憂卻擺擺手,阻止了他們,轉頭對司時久和青青說道:「這些人是什麼來歷,大家心知肚明,打退便也罷了,若是不依不饒,未免傷了衛王的顏面,今日且留他們一命,若敢再犯,定當不饒。」
青青嗤笑一聲,瞥了他一眼,說道:「說打的是你,說不打的也是你,反正他們也不敢說出身份,衛王就算知道,不敢認下這些人吧?」她已經經歷過一次齊國公子不認自家大將遇刺之事,就知道這些王公貴族最講究顏面,寧可打落牙齒和血吞,也不肯丟了顏面承認自己的失敗。
司時久也笑了笑,說道:「甭管他們認不認,只要敢來的,就不必客氣。」
趙無憂見著兩人完全是不嫌事大的架勢,無奈地搖搖頭,說道:「你們說得容易,真追上去,這些書還要不要了?若是他們當真橫下心來,不這般犯蠢地沖陣送死,而是只放箭放火,你們又能如何?給人留一線生機,他們有路可逃,便不會非要拼個魚死網破,咱們今次的任務是將孔夫子的書簡運回去,可不是要與人拼個你死我活,何必窮追不捨?」
青青聽他說得頭頭是道,有些意外地看著他,點頭說道:「說得有理,這次我聽你的!」
她如此從善如流,倒讓趙無憂意外地鬆了口氣,「那就好,咱們趕緊收拾一下,爭取天黑前趕到魯國邊城住下吧!」
青青一聽那地方,就忍不住皺了皺眉,問道:「除了那兒,就沒別的地方可以過夜了嗎?」上次就是在那兒遇到魯盤,那時他還叫公輸盤,被自己的族人陷害流放到邊城服役,還險些被那些人安排的地痞暗算,若非她和孫奕之正巧路過遇到,只怕這世上就少了個巧奪天工的神匠,哪裡還能開啟玄宮找到這些龜甲秘文。
後來魯盤曾跟她講過在邊城服役之時的事,除了他之外,還有不少平民和奴隸在邊城服役,築城開渠,每日從早做到晚,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每天都能看到被拖走的同伴屍體,他忍無可忍才想逃走,卻差點被早就算計好的自家人追殺致死。
青青聽他說起時,就會忍不住想起自家阿爹。
若是阿爹當年不曾離開趙家,或許如今還是晉國趙氏的一個世家公子,錦衣玉食,享盡人間富貴。可若是那樣,就不會有她。阿爹和阿娘從世家子弟,變成越國山野村民,又被抓去吳國服役,其中的艱辛苦楚,可想而知。
可到最後,阿娘依然不悔與他此生,在她看來,他們共度的時光雖短,卻是這一生最美好的記憶。
青青因為阿爹的遭遇,對趙氏一直心懷芥蒂,至此依然不肯與趙無憂兄妹相稱,對她而言,阿爹的死,追根究底,還是因為趙家那該死的家規。
趙無憂不知她為何不喜邊城,只是搖頭說道:「那我也不清楚,司兄應該比我更熟悉魯地城池,不知可有其他去處?」
司時久想了想,遲疑地說道:「若是不想去邊城,亦可在大野澤邊露營一宿,明日早些啟程便可。」
「那就露營吧!」青青果斷下了決定,眼不見心不煩,上次在吳國,她便鬧翻了礦山,放跑了礦奴,可後來卻得知,因為礦洞被毀,伯嚭又徵發了大批民夫重新開礦,其中大部分都是從越國徵召來的奴隸,又不知有多少人埋骨其中,家破人亡。她救了一些人,卻也害了另一些人,只要這世道不變,就總有人去承受這些苦難。
可要改變這世道,又豈是救幾個民夫苦役,殺幾個酷吏高官便可做到的?
在衛國時,孫奕之就曾跟她講過蘧瑗之事。蘧瑗以君子之名傳於天下,不單單是因為他恪守禮道,不因無人而廢禮,更重要的是他以德治國,體恤民生的態度,君王有道,則出仕輔政,君王無道,則歸隱山林,不因富貴而忘本,不因權勢而折腰。
她不過是一個無根無基的遊俠兒,既救不得那些掙扎在苦役中的人,也見不得他們被奴役受苦,只能避而不見。
趙無憂見她神色黯然,似乎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卻也不敢多問,便任由司時久吩咐下去,讓隨從們重新整隊出發,再走一個多時辰,便可到大野澤安營過夜。
那些衛國「劫匪」們逃離之後,他們這一路上便再未遇到阻滯,終於順利抵達大野澤。
大野澤位於衛魯交界之處,乃是中原腹地最大的湖泊,其中碧荷千頃,周圍阡陌縱橫,良田無數,處處可見農家炊煙,衛國與魯國素來交好,兩國邊境自是相安無事。此地有汶河灌溉,又有湖澤之利,物產豐富,比之越國山村不知富饒多少。
趙無憂看到前方有村落屋舍,便忍不住湊近司時久身邊,問道:「此地既有農莊,為何不在庄中借宿,何必要去露營野外?」
司時久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你也看到了,那農莊不過十餘戶人家,我們這麼多人去了,如何安置?你若是住不慣野外,可自行去庄中借宿,明日一同出發便可。」他行事謹慎,每到一處,都先安排人打前站料理,邊城那邊已到魯國,又有季孫氏族人接應,自是無需擔心,可此地仍在衛國境內,先前那些人敗退而去,但若是再捲土重來,只怕沒那麼容易應付。
農莊雖好,卻不便清理人手,倒不如自行安營,照常行事,更為安全可靠。
趙無憂先前擔心的並非多餘,他們這一行人,最怕的便是火攻,若是那些衛國人橫下心來,不顧這些珍籍文稿,一把火燒過來,他還真是難以應對,倒不如早作準備,以防萬一。
趙無憂明白過來,便不再多說,吩咐手下聽從司時久安排,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從那農莊前走過,在大野澤的荷花湖畔安營紮寨,準備休息。
農莊中人見到如此聲勢浩大的隊伍,先是嚇了一跳,生怕這些人闖進庄中。這莊子里不到二十戶人家,青壯尚不足百,眼看這數百人的車馬鮮明,佩刀帶劍,顯然並非尋常商隊,若是當真沖他們下手,他們根本毫無反抗之力。如今見他們只是路過,並未騷擾莊上人家,反倒去湖邊露營,俱是鬆了口氣,便有莊上老人帶著十多人,肩挑手提的,送了些吃食過來。
司時久謝過那老人,又命人送了些布帛與他,只說自己是負責替孔聖人運書,那老者便激動不已,自稱也曾想送小兒去南山別院向孔丘求學,只是沒想到孔丘已返回魯國,今日能有如此機緣,得見孔聖人之書,也算是天意,當即便喚來小兒,要他追隨車隊,一同去魯國拜師求學。
沒想到在這裡還能撿到個學子,司時久也遲疑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點頭留下了那個叫衛澤的少年,方才送走了農莊一行人。
那少年也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與青青年紀相當,看到他們將馬車上的木箱卸下來組裝成木牆圍成一圈,在裡面搭起營帳,數百人做事井井有條,偌大的營地不見任何雜亂之處,甚至比他們不足百人的農莊還要安靜整潔,不禁嘖嘖稱奇,來迴轉了幾圈,追著司時久問了許多問題,全然不知避諱。
趙無憂冷眼旁觀了一會兒,便讓人私下裡盯著衛澤,不許他靠近車隊,尤其是他最為眼熱的飲馬之處。
他總覺得,這個少年如此好奇心重,真不似個毫無見識的山野村民,就是不知,司時久為何會讓他留下。
青青從他們紮營之時,便去大野澤中打獵。大野澤乃是汶河積流而成,水淺處的濕地野鴨眾多,水深處有荷有藕,更有無數大魚,她領著十多個箭法不錯的趙家族兵,沒多大會兒功夫,便滿載而歸,幾乎每個人手上,都拎著野鴨湖魚,還有幾袋蓮藕,足夠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司時久的人都是孫家精銳,不但善於行軍作戰,這露宿野營也是家常便飯,做點野味根本不在話下,很快便清理了野鴨肥魚,除了燉湯之外,便架起幾堆篝火開始烤鴨烤魚。
衛澤聞得肉香,也不禁垂涎三尺,方才湊近,便看到青青,怔了一怔,忍不住拉著司時久問道:「學生聽聞孔師不喜女子,最重禮道,為何隊中會有女子隨行?豈不有悖孔師之道?」
司時久沒想到他居然會提出這個問題,頭疼地朝青青那邊看了一眼,趕緊拉著他走遠幾步,小聲地說道:「這位姑娘乃是我家主人未過門的妻子,在下除了送書之外,正是要送這位姑娘去見我家主人。此事與孔老先生無關,你若想隨行,便莫要隨意說話,否則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吧!恕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