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微爾人盡非(2)
「是你?!」
公子朝一收到消息,就急匆匆地趕來,卻沒想到,剛到酒樓門口,就看到一群人驚惶失措地朝外奔逃,好容易逆流擠進門,正好就看到青青揮劍斬毀樓梯的情形,起初還沒看出她是什麼人,可視線一落到她手中那把古怪的長劍上,便立刻確認了她的身份。
青青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並未回應,只是冷笑一聲,抱劍而立,輕輕鬆鬆地站在樓道口,看著下面的一片混亂。
來到衛國這兩日,烏七八糟的事已經讓她對此地的印象極為糟糕,尤其是下面這位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公子朝,青青毫不退縮地迎著他的視線,挑釁地回望,看他能如何決斷。
公子朝抬頭看著她,只覺得胸口氣血翻騰,差點一口血吐出來,忍了又忍,方才咬牙切齒地說道:「都給我退下去!」
那些夥計和打手一看到他來,本以為來了撐腰做主的,剛要說話,卻聽他沖著他們怒喝一聲,齊齊傻了眼,呆了一會兒,方才相互攙扶著,狼狽地退出酒樓。最後走的夥計,還不忘小心翼翼地替他關上了門,將門外來看熱鬧的路人都趕到了一邊去。
酒樓中只剩下了公子朝和青青,一上一下,相對而立。
公子朝深深地吸了口氣,按捺住胸中的怒意,努力保持素來溫雅瀟洒的風度,可一張口,還是無法控制的帶上了幾分火氣,「是孫奕之讓你們來的?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青青揚了揚眉,望著他冷笑一聲,說道:「你以為我們想留在這裡?若非你們沒事找事,這地方我才不稀罕來。」
「你……」公子朝差點咬碎了自己的牙,「你到底是何人?」
青青嗤笑一聲,說道:「我就是我,你的人若不來招惹我,我也不會動手。宋朝,別在這兒裝作毫不知情,那些人一照面就想行兇,你會不知道?殺人者,自當做好被殺的準備,更何況,我還留了他們一命!」
她說得無比輕鬆,可言語之間的殺氣凜然,讓公子朝背後一涼,望向她的眼神終於沉靜下來。他幾乎忘了,孫奕之是何等人。兵聖的傳人,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鐵血戰將,哪怕穿著儒衫長袍,以孔丘弟子的身份來訪,依然無法改變他骨子裡的殺伐決斷。
就連他身邊的一個女子,都有如此凌厲的殺氣和手段。
公子朝臉色變了又變,終於長嘆一聲,朝著她拱了拱手,以示歉意,說道:「是宋朝失禮了。先前二位甩開宋朝手下,宋朝以為二位泄露龍圖玄宮之事,此事關係重大,大王嚴令封鎖城門,嫌疑者格殺勿論。兩位既然敢在這裡等著,想必並無此心,誤會之處,請多包涵!」
青青還是第一次見到人變臉速度如此之快,從咬牙切齒到恍然致歉,風度絕佳,那誠意態度讓她都覺得自己若是繼續追究,當真成了咄咄逼人無理取鬧,可她見過公子朝的另一面,便怎麼也無法被他這足以傾倒大多數女子的一面所迷惑,當即輕哼一聲,說道:「少說廢話,你若誠心道歉,便放孫大哥出來說話。」
公子朝苦笑一聲,說道:「姑娘何出此言?孫將軍乃是大王座上貴客,何來放人只說?姑娘若是不放心,便隨在下回宮一看。」
青青正要開口,身後忽然傳來公輸盤的聲音,「青青,你們……」他好容易從那一地酒菜鮮血之中走出房門,便看到這酒樓當中出現一條半尺寬的裂縫,幾乎將這一層都分割成兩半,他嚇了一跳,剛喊了青青一聲,忽然從對面房間里刺出一把劍來,直刺向他的咽喉之處。
公輸盤雖沒練過武功,可他從小研習機關術,對聲音格外敏感,一聽到異樣的腳步聲和刀劍破空之聲,連話都沒說完,便直接向前一撲,一骨碌朝前滾去。
那房中的刺客顯然已是等候這個機會良久,一招失手,仍不肯放棄,朝著公輸盤追了過去,狠狠地一劍斬落下去,劍勢之凌厲迅猛,根本不容他逃避。
青青距離這邊尚有一丈多遠,方一轉身,便看到那把劍已經要刺入公輸盤的後背,她大吃一驚,不假思索地一抬手,將手中血瀅劍化作一道長虹,朝那刺客直擲了過去。
「轟!」
「轟!——」
公輸盤感覺到後背一涼,拼盡全力地朝前一撲一滾,生生地鑽進那條地板的裂縫之中,直接從上面摔到了樓下大堂之中,正好砸翻了一席沒吃完的酒菜。
那刺客一劍落空,劍尖刺入地板之中,尚未來得及拔出劍來,便聽得一陣奇異的風聲響起,心口一痛,低頭一看,胸口上只剩下一截劍柄露在外面,看不到劍身,只能聽到自己後背上傳來血液噴濺的噝噝聲。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就看到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子」出現在面前,容色冷冽,一伸手,便握住了他胸前的劍柄,他張了張口,血液已從胸中漫到了喉嚨,只能發出難聽的「咯咯」聲。
青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拔出血瀅劍來,一個后跳接著一個飛躍,直接跳了樓去,連看也未看公子朝一眼,便衝到了公輸盤身邊,急切地問到:「你怎麼樣了?」
「咳咳……死不了!」公輸盤渾身骨頭都快摔散架了,可看到青青還是硬撐著笑了笑,抹掉嘴角沁出的血跡。
青青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略一把脈,感覺到他脈象雖有些雜亂,但強勁有力,並未有內傷之狀,這才鬆了口氣,問道:「還能走嗎?」
公輸盤點點頭,又朝樓上看了一眼,「那刺客呢?上面還有人嗎?」
「死了!」青青冷哼一聲,說道:「有也跑了。算他們跑得快!」她先前不是不知道樓上的雅間中還有別的客人,只是沒想到那些人先前按兵不動,並非是被她嚇到,而是一直在伺機一擊必殺。想到先前在龍圖陷坑中就有人千方百計地想要殺了公輸盤,她皺了皺眉,猛然回頭,狠狠地盯著公子朝。
「那些也是你的人?」
「不是!絕不是!」公子朝看得心驚膽顫,一見她回頭,那凌厲的視線有若實質般,刺得他面目生疼,急忙說道:「宋朝只想帶兩位回去面見大王,絕無傷人之心!」
青青見公輸盤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衣衫都被弄得又臟又破,湯汁淋漓,狼狽不堪,當即便說道:「既然如此,你讓人幫他沐浴更衣,我們跟你回宮!」
「不可……」公輸盤忍著疼痛,搖頭說道:「孫將軍說過,沒他的通知絕不可回去。」
青青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衛國這些蠢貨,早已走漏了消息,現在宮裡宮外都有人要你的命。與其在外面當個活靶子,還不如回去,讓他家大王親眼看看。」
「可是……」公輸盤說不過她,想要堅持,青青卻沖他使了個眼色,擺擺手,他只得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公子朝聽她這麼一說,頓時如蒙大赦,連連點頭,道:「如此甚好。這些刺客定然是為了玄宮龍圖而來,昨夜有人泄露了龍圖之事,已有多股間客密諜出城傳信,宋朝也是因此誤會兩位。兩位如今既肯隨我回宮,宋朝必盡全力保護二位的安全,決不讓刺客得逞!」
青青聽他說得連自己都動容不以,嘴角抽了抽,對他的表演實在無感,直接說得:「得了,廢話少說,讓人進來清場,再給他找個醫師看看,上好葯,就跟你回宮!」
公子朝被她的眼神一掃,滿腔豪情頓時萎靡不振,訕訕地說道:「那姑娘可需……更衣?」
青青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她還穿著一身粗布男衫,原本深藍色的衣衫上沾了不少血漬,斑斑點點,不知是那刺客身上的,還是公輸盤身上的。她微微皺了皺眉,問道:「那就有勞公子安排了!」
公子朝見她肯接受自己這番善意,終於鬆了口氣,急忙拉開酒樓大門,叫人進來。
那些酒樓的夥計和打手一進門,看到滿地狼藉,而青青和公輸盤則一身是血地站在那兒,都駭了一跳,若非公子朝及時說明情況,只怕都已嚇得落荒而逃。
好在這酒樓後面尚有一處院落,公子朝讓手下關了酒樓,一邊收拾著殘局,一邊燒水給那兩位大爺沐浴更衣。這些人見識過青青的厲害之後,再不敢有任何算計,手腳也格外麻利,沒多久就給他們收拾乾淨。
青青草草用木桶沖了兩桶水,衝去身上的酒水血污,擦乾之後,剛拿起公子朝命人準備的衣衫,卻一下子愣住了。
公子朝知道她的身份,特地命人為她準備了女裝,可這身衣衫,從中衣到衣裙外衫,甚至連鞋襪都一應俱全,俱是最上等的面料,天青色柔軟的絲緞,華美的刺繡,哪怕像她這樣從未接觸過這等衣物布料的人,也知道絕對價值不菲。
可她先前穿著的男裝已是又臟又臭,換下來就已被公子朝命侍女拿走,眼下能穿的,也只有這一身。
真不知他是故意討好,還是故意為難。青青穿好中衣之後,對著那繁複的衣帶裙裾手忙腳亂,費了半天勁才勉強穿好,只是不用照鏡,就知道自己這會兒的模樣定然是無比彆扭。活了十幾年,還是第一次穿得如此正式隆重,青青看看已經被裙擺蓋住的腳,嘆了口氣,推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