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微爾人盡非(1)
玄宮之地,不僅僅是顓頊時代祭祀天地的一座聖殿,還是倉頡造字之地,是弓箭始創之地,是陰陽分明之地,是巫醫起源之地……在無數匠戶口耳相傳的時代,那些來自天神的精妙神技,皆源於此地。
公輸盤從小就聽說過無數與玄宮有關的傳奇,尤其是他研究弓弩機關之術時,還曾經聽父祖講過後羿的故事。那些神話時代的英雄,並無身份之別,靠著一身本事,成為萬人敬仰的英雄。他自幼父母雙亡,身小體弱,又是出身匠戶之家,備受欺辱之餘,便以這些英雄自勉,嚮往著有一日自己也可成為名震天下的英雄。
力不足以挽強弓,他便設計出可單人操控的手弩。武不足以萬人敵,他便造出機關控制的弩車……只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為讓自己變強而做出的利器,成為他人覬覦之物后,險些成為置他於死地的兇器。
若無孫奕之和青青,他這會兒只怕已經成為一堆白骨,而如今,居然能有幸得見傳說中的玄宮,讓他怎能不心懷激蕩,難以自已。
青青看他在窗前來回踱步,一刻也停不住的樣子,揉揉太陽穴,頭疼地問道:「孫大哥到底是怎麼跟你說的?我們在這裡要等到什麼時候?兩位老先生都出來了,還不見他的影子,他還能不能出來了?不行的話,你在這裡繼續等,我自己進去看看?」
「萬萬不可!」公輸盤急忙攔住她,「將軍說過,讓我們小心行事,萬不可貿然回去。他若能掌控宮內局勢,自會使人來通知我們。」他沒敢說出口的是,孫奕之先前小心地避開青青告訴他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莫讓她任性行事。他先前還不明所以,方才聽她一著急居然張口就談及行刺,他才知道這位姑娘有多膽大包天,難怪孫將軍不敢讓她留在宮中。
在龍圖陷坑之中,公輸盤第一次發覺有侍衛有意無意湊近之時,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就被青青奪去了短劍,折斷了手腕,若無孫奕之阻攔,只怕當場就要鬧出來。
從那會兒發現衛宮侍衛龍蛇混雜,三人便愈發小心,他裝作專心機關,孫奕之在旁守護,青青則巡視全場,短短一個時辰,就見識了不下十種暗算。
其中有不少手段,都是各家間客獨門特有,孫奕之見多識廣,破解之餘,很快發現問題所在,乾脆找了借口讓他和青青先行離宮暫避,否則有孔丘和蘧伯玉在衛宮之中,他怎麼也不方便動手腳。那兩位都是君子中的君子,萬萬容不得他在眼皮子底下做手腳。
公輸盤早已對他萬分信服,自是言聽計從,只是先前只當他遣了青青是為保護他,如今才知道,不但是保護他,也是避免她一時忍不住便闖出大禍。
青青見他如此緊張,剛要追問孫奕之如何安排,忽然聽得包廂門外有腳步聲傳來,當即沖他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轉瞬便回到坐席中,端然長坐,靜候來人。
公輸盤落座后好一會兒,才聽得門口傳來叩門聲,忍不住朝扮作男裝的青青看了一眼,看來她不單劍術了得,內功修為也遠超過他曾見過的公輸族人,心中安穩許多,應答之時,便格外從容。
他方說了聲「進來」,廂房門被拉開,便有兩人端著兩大托盤食物出現在門口,一看到兩人,就恭聲說道:「貴客駕臨,多有怠慢,東家特命送上小食,請君笑納。」
青青皺了皺眉,看了公輸盤一眼,公輸盤急忙說道:「我們並未點這些酒菜,你們這是送錯了吧?」
那兩人抬眼望向他們,前面一人滿面堆笑地答道:「敢問先生,可是公輸族人?」
「不是!」青青乾脆利落地應了一聲,將先前放在腿邊的血瀅劍重重放在桌面上,眼神朝兩人一掃,冷哼一聲,「出去!」
那兩人被她冷厲的眼神一掃,只覺得渾身發冷,連笑容都差點凍僵在臉上,卻仍不肯後退半步,反倒端著酒菜上前兩步,擠入房中,說道:「東家只讓我們送到這裡……」
兩人手中托盤足有三尺寬,一進門,便將房門堵得嚴嚴實實,一邊說著話,右手已朝著托盤下摸去。
「啊!——」
只見一道白光閃過,血光乍現,鐺鐺兩聲脆響,兩隻手連著兩把短劍已然齊腕而斷,掉落在地上。接著便是稀里嘩啦一陣雜亂之聲,托盤中的酒菜悉數跌落於地,撒的滿地都是。而那兩人捧著自己斷去右手的手臂,先是慘叫一聲,如同見鬼般看著已經收劍回鞘坐回原位的青青,齊齊打了個寒顫,顧不得疼痛,轉身便跑下樓去。
公輸盤看著那一地狼藉,嘆了口氣。他亦未曾看清青青何時出手,只看到劍光一閃,那兩個試圖仿照專諸行刺之人,便已重傷而去。他昔日曾隨主家來過帝丘,協助設計築造這座酒樓,自然知道這是宋朝的產業,否則正對著衛王宮,尋常人根本無法在此經營酒樓。
孫奕之讓他帶著青青喬裝打扮在此等候,便是估算公子朝發現他們失蹤之後,第一時間必是封鎖城門,大索全城,只是尋常人想著他們定然對公子朝避之不及,未必能想到他們居然會送上門來,這燈下黑之計,能拖得一時,卻拖不得一世。
畢竟公子朝耳目眾多,又有城守之職,消息渠道只怕比衛王更為靈通,他們兩人再喬裝改扮,青青身上獨特的氣場卻是無法掩飾,能拖到此時才來,已是不易。
「走嗎?」青青挑了挑眉,問道:「直接進宮,還是換個地方?」
公輸盤遲疑了一下,朝窗外看了一眼,說道:「再等一等,孔師與蘧大人已經出宮,或許將軍很快便能出來……」話音未落,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讓他面色一變,眼角抖了抖,望向青青,聲音顫抖地問道:「你……你能擋住他們多久?」
青青朝門外瞥了一眼,看到一群人正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淡然一笑,道:「要拆了這酒樓嗎?」
公輸盤哆嗦了一下,用力搖了搖頭,便見她倏地從對面消失,轉眼之間已到了門口,那滿地酒菜鮮血上連個腳印都沒出現,她已翩然飛出房門,一手抓住門口樓道上方的大梁,另一手長劍揮出,只聽一陣刺耳的咔咔聲響,整棟酒樓都跟著晃了一晃。
衝上樓來的十多個大漢原本手持刀劍,氣勢洶洶,卻沒想到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竟用一把古怪的長劍,一劍便在他們前面劈開一道橫溝,從上到下,半尺寬五尺長,卻將這層樓的樓道整個斷成兩截,斷口之間,甚至可以看到樓下大堂中人如同炸窩的蜂巢般驚惶一片,而這原本一步便可跨過的距離,讓他們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哪怕擠成一團,也無人敢再上前一步。
只是這酒樓的樓道並不寬敞,十多人擠成一團,前面的人能看到那駭人聽聞的一劍所造成的後果,而後面的人看不到,沒頭沒腦地撞上前面的人堆,一時著惱,便叫了起來。
「停下幹什麼?就那麼兩人,剁成肉醬給老七老八報仇!」
前面的人聽得自己同伴不知死活的喊話,登時冒出了一頭冷汗,愈發向後退了幾步,生怕他們惹惱了面前這位煞星,再一劍下來,他們的腦袋可不比這樓板結實多少。
「滾!——」
青青翻身從樑上落下,身形瘦小得尚不及面前那大漢的肩頭,可隨口一聲,便如舌綻春雷,驚得那群人魂飛魄散,哪裡顧得上後面同伴的推搡叫罵,一轉身,便當真是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從樓道擠到樓梯,乒乒乓乓的一陣雜聲傳來,顯然真有人是「滾」了下去。
最後剩下的,只有先前落在後面的一人,尚不明白為何面前這個不起眼的瘦小男子喊了聲滾,自己拿十幾個伴當就真的「滾」了,莫名其妙之餘,對上青青冷冽的眼神,也不禁打了個冷戰,色厲內荏地叫道:「你……你你……你這大膽狂徒!可知……知知我……我我我們這……這是什麼地……地地地方?竟……竟竟敢……敢……敢行……行行行兇……凶!啊!——」
他距離青青尚有七八尺之遠,當中還隔著那道半尺余寬的裂縫,原本以為她只是在恐嚇自己,不想話未說完,就看到劍光一閃,嗖嗖嗖的寒風擦著頭皮而過,嚇得他連閉眼都未來及,只覺得下半身一熱,一股騷臭味襲來,立刻一骨碌朝後滾去,卻忘了他原本就被擋在樓梯口,這一滾,就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一陣慘叫之後,再一模頭頂,只摸到光溜溜的一片頭皮,還有一把斷髮,頓時兩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
青青跟著走到樓梯口,看到那人留下的一灘液體,冷哼一聲,在樓梯口處雙足一頓,手中長劍破空而出,只聽得先是幾聲脆響,她再後退兩步,厲喝一聲,猛然一用力,那裝修精美的雕欄樓梯吱吱呀呀地響了幾聲,便轟然坍塌下去,一樓大堂中的那些人仰望著她,俱是目瞪口呆,徹底已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