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破敵過箭疾(4)
「好厲害的季孫大人啊!」
孫奕之冷笑一聲,卻反問道:「你既然知道連是戰是和,大王和眾臣都無法壓過季孫肥,那迎回孔師這事,大王能說了算?你別忘了,當初設計逼走孔師的,正是這位季孫大人的父親!」
冉求不由大為尷尬,訕訕地說道:「你也說了,那是季孫大人的父親。先人已逝,又何必舊事重提?」
孫奕之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就算說動了大王,若是你的季孫大人,要堅持三年不改父道,抵制迎回孔師呢?」
「不……不會的!」冉求又急又窘,連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季孫大人深明大義,先前就曾向我說過,敬佩孔師,魯國上下,唯有孔師一人,能不費一兵一卒便說退齊兵,若有孔師在此,此戰必不會慘烈至此……」
一聽他又說起此戰的慘烈之處,孫奕之的臉色也黑了黑,沒好氣地說道:「我自是比不上孔師。他既然如此敬佩孔師,又如此深明大義,你為何還要捨近求遠,舍易求難,去找魯王碰釘子呢?魯王在大戰前夕還不忘歌舞宴飲,如何能歡迎孔師回來跟他講禮儀道德,為君之道?」
「說得不錯!」冉求眼睛一亮,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霍然起身,「我這就去求見季孫大人,請他設法說服大王,迎回孔師!」
宰予卻一把拉住了他,搖搖頭,說道:「別急,先商量妥當,孔師如今身在衛國,衛公雖不能委以重任,卻也待為上賓。若要迎回孔師,必要謀划妥當。若是單單迎回孔師,並非難事,然孔師當年被迫遠離故土,周遊列國而不得志,若是季孫大人僅讓我們迎回孔師,而非尊其政論,孔師即便回來,也未必能一展抱負。」
「這……」
冉有聞言也不禁啞口無言,他曾經放棄季孫家臣之職,追隨孔師出行,歷經衛、宋、楚三國,受困於陳蔡之時尚未離開。然而孔師在諸國間雖受尊崇,卻無人肯用其政,甚至差點應中牟叛軍佛肸的召請,最後在楚國依舊不重用,方才返回衛國。門下諸弟子也陸續回魯國出仕為官,反倒備受重用,如子貢、子路和他自己,如今都成為獨當一面的主官。
他能夠為官,一則是因為勤勉有加,二則是因其生財有道,加上文武兼備,昔日在季孫氏領地為官之時,便政績卓然,每季貢賦遠超他人,深得季孫肥器重。所以季孫肥才會委以重任,讓他獨領一軍,與孟孫彘並肩。
從政時間越長,接觸的各種事務越多,冉有也發覺,若單純以孔師所授周禮之法治國,在此時此地,根本行不通。他本是商人出身,靈活機變,雖偶爾也會頭腦一熱地衝動一下,但審時度勢,隨機應變,遠勝於常人,所以才能將屬地治理得富足平安,可這本事,卻非孔師所授,甚至還曾因此被孔師鄙視,嘲諷他不努力修仁道,不重禮樂,非君子所為。
然而他始終感激孔師對他的教導之恩,方才不惜一切努力要迎回孔師,否則就算衛公肯待之以禮,無法施展胸中抱負的孔師仍會抑鬱一生。
宰予以往總是喜歡追根究底,與孔師頂嘴強辯,可正因為如此,他亦是最了解孔師之人,一言直指要害,讓冉求不得不冷靜下來,認真考慮如何能說服季孫肥,不但要迎回孔師,還能讓他一展所長。
孫奕之在孔府學藝不過一年,雖然並不了解其中緣由,但見三位師兄如此鄭重其事,也知道此事不易,微微皺了皺眉,說道:「既是如此,此事就有勞三位師兄,若有需要奕之之處,但請告之,奕之必當全力以赴。」
冉有與宰予對視了一眼,說道:「說起來,還真有件要事需要奕之親自走一趟。」
「師兄請講。」孫奕之眼角一跳,沒想到他們如此不客氣,單看臉色,就知道這兩人要他去做的事,絕不簡單,但話已說下,無論如何困難,他也得硬著頭皮接下來。
冉有看到他如臨大敵的模樣,笑了起來,說道:「奕之無需緊張,我們要去說服季孫大人,準備迎回孔師,然孔師在衛國雖受禮遇,卻也不得自由,還請奕之先帶人去衛國,告知孔師,提前有所準備,以免節外生枝。」
「原來如此,那我明日便與青青前往衛國拜會孔師。」
孫奕之鬆了口氣,只是去接人護送,對他而言並未難事,更何況夫差此時就在曲阜,滿街都是慶功的吳國兵將,他也不便在此拋頭露面,倒不如出去一趟。他當初被孫武送到孔丘身邊學禮之時,不過七八歲,就是在衛國,對那邊的情況尚記得幾分,如今舊地重遊,正好可帶青青去拜會老師。
四人談罷正事,又說起了昔日求學時的趣事,孔師收徒不看門第貴賤,哪怕如顏回般貧家子,亦受孔師看重,可唯獨這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一事,卻成了弟子中的一個笑談。
宰予提及子羽時,還特地看了孫奕之一眼,笑道:「當初奕之才不過七八歲,卻生得格外俊俏,連孔師都青眼有加,可憐子羽兄,滿腹才華,一直無人看重,還是去吳國教學收徒之後,才令人刮目相看啊!」
孫奕之白了他一眼,輕哼道:「師兄那時除了跟老師頂嘴之外,就知道睡大覺。我可記得孔師還曾經說你——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
「那又如何,」宰予呵呵一笑,不以為意,反倒自斟自飲,輕嘆道:「說起來,也就是當年隨老師讀書時,有那般輕鬆的日子。就算我如何與老師作對,老師還是留著我這塊朽木,當初遊歷諸國之時,那次不是我去與人交涉?如今看來,就算朽木,亦有可用之處啊!」
四人說得興起,暢飲一夜,到最後皆酩酊大醉。次日一早,孫奕之見三人酣睡不醒,便交代了冉府下人一番,方才告辭。
青青在客棧等了一夜也不見他回來,差點就準備去冉府找人,等到他回來之時,仍是滿身酒氣,方知他們喝了一夜的酒,頓時捏著鼻子跑出客房,讓店家給他備水沐浴,她則回自己房間補眠。
等她睡醒,已過了午時,孫奕之早已收拾完畢,換了新衣,讓店家備好飯菜,方才告訴她要去衛國之事。
「幾位師兄為迎回孔師,耗盡心力,不惜以軍功相抵。我在魯國說不上話,也只能替師兄們去衛國走一趟。」孫奕之有些歉疚地看著青青,說道:「只要此間事了,我便陪你送你爹娘遺骸回晉國,絕不食言。」
青青先是怔了怔,倒也並未生氣,只是意外地看著他,問道:「孔聖人名揚天下,想不到居然也是你的老師。阿娘也教過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如此尊師重道沒錯,我也想去見見孔聖人,想來阿娘和阿爹也不會怪我的。」
韓薇死後,她神智混亂,全靠孫奕之幫她料理後事,只因路途遙遠,加上韓薇本身屍骨便被燒得七零八落,最後也只能燒盡成灰,裝在一個罈子里一路帶著。趙戩更是葬身劍廬,屍骨無存,只能帶著他的幾件舊衣回鄉,為他立個衣冠冢。青青不通俗務,這些事都是孫奕之安排人前去打理,如今行程有變,她也只如此自我安慰。
孫奕之見她並未反對,方才放下心來,解釋道:「當初我年幼頑皮,整日在家中搗亂,阿爺為了讓我收心,方才將我送去孔師處學禮。只不過才學了一年,因阿爹戰死沙場,阿爺便將我接回家中守孝。後來孔師去了楚國,阿爺怕楚王有所忌諱,便斷了聯繫,如今正好帶你一起拜見孔師,讓老師也見見我的媳婦兒。」
「誰是你媳婦兒?」
青青面上一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我還沒答應要嫁給你呢!」
「啊?那怎麼行!」孫奕之故意驚呼一聲,一臉的悲憤之色,望著她控訴道:「你阿娘都答應等我出了孝期便可向你提親,你敢不聽父母之言?」
青青嗤笑一聲,得意地笑道:「阿娘只答應你可以去提親,可沒說提親后就答應讓我嫁給你啊!」
孫奕之眼珠一轉,忽地拉開衣襟,指著自己身上的傷疤說道:「你當初給我療傷之時,都已經看過碰過我,難道還要反悔不肯負責?我不管,今生今世,你只能做我家娘子,休想始亂終棄!」
青青被他如此無賴的模樣驚得差點咬到舌頭,怎麼也沒想到,在人前冷厲肅殺的兵聖傳人,馳騁沙場的鐵血將軍,在人後居然是這般模樣,可偏偏就是如此無賴,才忽略兩人之間原本判若雲泥的差距,不知不覺間就侵入她的心間。
他如今已沒了家人,與她一樣孑然一身,見師如見父,帶著她一起去見孔師,也是為他們兩人進一步確定關係。
兩人嬉鬧了一陣,便收拾了東西,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城趕路,連扁鵲和蘇詡都沒來得及去見一面,便匆匆趕往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