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蒼崖吼時裂(4)
青青的身子一僵,再不敢亂動,只覺得後頸處微微一麻,像是被蚊蟲咬了一口,微微酸麻的痛楚並不厲害,反倒有種細細的清涼之意,從那處傳來,說不出的舒適暢快。她更是不敢亂動,老老實實地坐著,感覺到一根細長的銀針已刺入自己的後頸,接著又是一根,又一根……
她穩穩地坐著不動,下意識地感覺著每根銀針刺入的時間、速度、角度、深度,根本無暇分心去感覺那細微的酸痛,握著孫奕之的手非但沒有使勁,反倒伸出食指,跟著銀針刺入的感覺,隨手比劃著,模仿著嘗試施針的手法。
扁鵲看得清清楚楚,也有些意外,手下卻絲毫不停,一根根銀針紮下去,隨著他的輕輕捻動,銀針尾部冒出細細的黑血,他隨手將那黑血甩進天池之中,又招來了一群小魚搶食。
孫奕之在一旁看到他從青青的後頸到頭頂到耳側,密密麻麻扎了數十根銀針,簡直將她扎得如同刺蝟一般,不禁膽戰心驚。若非相信他的醫術,真不敢想象,這麼多根長針刺進人的腦袋,人還能安然無恙。看到那銀針刺入的深度,針尾沁出的黑血,他忍不住反手握著青青的手,生怕她亂動之下,影響到扁鵲的行針治療。
青青似乎也感受到從他手心傳來的溫度,那種溫和的力量讓她安心了許多,也不再亂動,安安靜靜地任由扁鵲施針。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扁鵲的額頭也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看到銀針尾部沁出的血珠終於由黑變紅,方才輕輕點了點頭,捻了捻針尾,小心翼翼地將銀針一一拔了出來。
他行針時青青都不曾哼過一聲,拔針時,青青的眉心卻微微蹙了起來,閉起了雙目,似乎在忍受著什麼。
孫奕之有些緊張起來,卻也知道這是到了關鍵時刻,也不敢驚擾了扁鵲和她,只能心疼地看著她,恨不得能以身相代。
扁鵲拔出最後一根銀針,方才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送她入天池中心,泡半個時辰再上來。」
青青兀自雙目緊閉,孫奕之只得抱著她又滑入池中,游到天池當中,那處的溫度比其他地方還要高了幾分,尋常人只怕連一刻鐘都堅持不了,扁鵲居然要他們泡半個時辰!
他忍不住回頭高聲問道:「這裡太熱,能不能少泡一會兒?」
扁鵲在池邊盤膝而坐,一邊調息,一邊悠悠然說道:「你不是在那陪著嗎?熱了正好,助她行氣運功,亦可助你調養舊傷,一舉兩得,都泡著吧!」
他這麼一說,孫奕之也只得認了,原本在這峰頂受陽起石霧的影響,很容易引火燒身,若非先前跟扁鵲在天池中泡了許久,得他指點運氣化解之法,方才他一碰到青青時,就有些把持不住,這會兒還要抱著她助她行氣運功,簡直是在考驗他的定力心性。可事到如今他也別無選擇,只能照著扁鵲的吩咐,與青青十指交握,掌心相對,方才開始運氣調息,緩緩將自己的內力送入她的體內。
他的內力一入青青體內,便如泥牛入海,瞬間消失無蹤。
青青卻悶哼了一聲,似乎有了反應,原本緊蹙的眉心一動,額上的汗珠滾滾而下。
孫奕之一驚,剛想開口問扁鵲一聲,卻忽然覺得一股渾厚淳正的內力從她的掌心湧來,如驚濤駭浪,橫衝直撞地沖入他的體內,飛速地流過他的奇經八脈,那內力之洶湧,讓他只覺得全身經脈都被撐得快要炸裂開來,只能硬著頭皮調息運氣梳理經絡,根本無法分神說出半個字來。
他不知自己此刻渾身上下的肌膚上血管迸現,整個人如同充了氣一般,整張臉都漲得通紅,青青一睜眼,頓時嚇了一跳,手一抖,那股內力瞬間消失,孫奕之只覺得自己彷彿被千斤巨石碾壓過一般,幾乎脫力,手一軟,差點沉入水中。
這一次,反倒是青青抓住了他的手,看到他的臉色由先前的血紅變得煞白,忍不住問道:「大哥,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難道你也受傷了?」
孫奕之胸中猶自血氣翻湧,有苦說不出,只能搖搖頭,苦笑道:「我沒事,你自行運氣調息,神醫說,需在此泡半個時辰才能上岸。」
青青有些擔心地看著他,方才經扁鵲施針之後,她腦中清明了許多,隱隱約約有許多畫面閃過,雖依然無法記起前事,但回想之時,不再似先前那般動則頭痛欲裂,顯然已有好轉,只是看到他如此模樣,又忍不住有些擔心,伸手抵住他的掌心,小聲說道:「讓我試試……或許我能幫你……」
她說話之間,再次將內力傳入他的體內。
只是這一次,全然不同於上一次那般洶湧澎湃,而是如同涓涓溪流般,小心翼翼地流入他的經脈之中,若說上一次如同狂猛烈火焚燒,這一次便如熱泉流淌,安撫著上次幾乎被撐裂的經脈。孫奕之頓時鬆了口氣,感覺到那股內力在自己體內轉過一周天后,先前那種熾烈膨脹的感覺便舒緩下來,熱泉與自己原本的內力緩緩融為一體,所過之處,再無阻滯。
他精神不禁為之一振,知道自己非但闖過了最驚險的一關,居然還有所突破,倒是意外之喜。
半個時辰之後,兩人回到岸上,都已疲累欲死,在池中練功,不但要與池水本身的熱力相抗,還要運氣調息,更要命的是還得不停地踩水保持平衡,才不會沉入水中。如此內外皆練,這半個時辰簡直漫長得如同過了一年,就連青青都累得連動都不想再動一下。
扁鵲看著兩人這般模樣,鄙夷地嘲諷了幾句,教了他們幾句調息運氣的口訣,等兩人恢復之後,又趕著他們去捉魚烤魚,直到黃昏時分,秦越和魯六帶了不少藥草乾糧和衣物送上峰頂,他們這才得以休息。
只是他們休息了沒多久,扁鵲就將秦越和魯六又趕下山去,親自挑揀了一副葯,又讓青青從旁邊的石柱上敲下一小塊陽起石磨成粉,從懸崖石縫中采來泉水為引,就這九蓮峰頂的石霧開始熬藥,足足熬了一個時辰,才倒出一小碗來,讓青青服下。
他只負責配藥熬藥,其他劈柴磨石打水燒火的力氣活,全都交給了青青和孫奕之,兩人忙完之後,才發現亦是明月當空,夜幕低垂,而先前瀰漫在峰頂的重重石霧,竟已不知何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扁鵲這才告訴他們,這石霧隨日出而起,日落而散,若非如此,他們也無法在這峰頂生活,青青需要連續七日行針散血,如無意外,這七日,他們都得在這九蓮峰上度過。
孫奕之見青青經過一輪治療后雖無明顯反應,但那頭痛症顯然好了許多,再無疑慮,莫說七日,就算再多幾日,他也要堅持下去。
如此日出而起,日落而息,雖是席天幕地,三人都不以為苦。扁鵲在第一次給青青行針時就已發覺她竟然也會用針,次日在閑暇時,便與她說起經絡穴位,發覺她別的不記得,這些穴位經絡,卻都記得清清楚楚,一時興起,乾脆便抓過孫奕之來,與她一邊討論著用針刺穴之術,一邊拿他練手。
秦越每隔一日上來一次,將食物和藥草送來,也會跟著看扁鵲為兩人醫治手法,扁鵲倒是從不藏私,坦然以對,可當他喊師父之時,依然搖頭不語。孫奕之曾得秦越所託,便趁他不在之時,向扁鵲提起他拜師之意。
扁鵲略一沉吟,還是搖了搖頭,說道:「醫之一道,若多一人行醫,便可多百人得治。他願意學,我自然願意教。只是拜師之事,我百草門一代只傳一人,他並非我屬意之人。單論天分,他連青青都比不上啊!」
孫奕之一聽,立刻警覺地說道:「青青是女子,單是男女之防,縱使神醫傳她醫術,也難以令人信服。神醫如此年輕,這傳承之人,還可慢慢挑選,不用著急。」
他拒絕得如此明顯,惹得扁鵲一陣輕笑。此後幾日,一到休息時間,孫奕之便哄著青青去打獵,說是吃膩了烤魚換個口味,下山去獵些山雞野兔,青青自然不會拒絕,扁鵲也不加阻攔,還指點他們順道采些山菌草藥回來加菜,顯然根本不在意他的刻意迴避。
七日匆匆而逝,到最後一日扁鵲行針之時,針尾再無血珠沁出,當他拔出最後一枚銀針時,青青悶哼了一聲,竟昏迷了過去。
孫奕之先是一驚,還未開口,扁鵲已擺擺手,疲憊至極地說道:「瘀血已散,她的身體已經沒事,但心結能不能解開,願不願意麵對舊事,就要看她自己的心志如何。你守著她,最多一個時辰便會醒來,我先去池中休息一會兒。」
說罷,他也不管孫奕之的臉色如何,自行滑入池中,整個人放鬆下來,平平地躺在水面上,閉目養神,顯然已累得連動也不想動一下,如此不搖不動,居然也不下沉,直如睡著一般。
孫奕之經過這幾日,也知道這是他休息的方式之一,不再大驚小怪,只是緊緊地盯著青青緊閉的雙眼,直到她終於緩緩睜開雙眼,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除了平日的明澈之外,更多了分複雜的神色,似悲似喜,半響無語,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一時間,差點落下淚來。
「青青,青青,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