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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靡靡逾阡陌(2)

  兵家之道,本就是死中求生,亂世重器。


  若當真天下太平,無戰亂之憂,兵家自然無可為之地。


  可若是天下大亂,諸侯征戰不休之際,無論是會盟和談,還是攻城略地,最終要靠的,還是兵家之道。唯有勝者,方可定尊卑,決生死。就算是齊王,想要坐穩王位,想要重新稱霸中原,都免不了要與魯吳一戰。


  孫奕之就算不再領兵作戰,就算已被夫差通緝,可他依然是這個時代最出色的將領之一。這些天他人在齊國,跟著田家馬隊一路行來,就是為了找到最合適的機會與路線,利用眼下的情勢和手中的資源,暗中操控三國之間的戰局。


  坐以待斃,東奔西逃,從來不是他的風格。


  恩怨分明,有仇必報,才是孫家的家風。


  次日一早,伍封和伍清兄妹稱病留在了穆陵,孫奕之帶著換了男裝的青青,直奔臨淄而去。


  這一次,孫奕之特地給自己和青青都喬裝打扮了一番,剪了馬尾貼成鬍鬚,臉上更是不知抹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藥草,變成了一個紅面黑髯花白頭髮的老者和一個青衣小廝。青青自從患病之後,對孫奕之最為依賴,自是言聽計從,根本沒想過什麼男女之別,反倒覺得喬裝打扮格外好玩,扮起小廝來,也格外認真,傻裡傻氣的模樣,還真像是個初出茅廬的鄉下小子。


  如今齊國國君方薨,新君初立,內憂外患,這一路上除了來來去去的官兵之外,還有層出不窮的流寇山賊,幾乎逢山過林,都會遇到劫道的。孫奕之這回扮作老者,有青青在側,乾脆袖手旁觀,看著她三兩下就將人撂倒,若非早已提醒過她不得傷人,這一路上還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


  對於青青來說,這不過是練手而已。她忘了自己曾經學過的功法劍術,可每每遇到危險之際,都會不自覺地出手應對。孫奕之起初擔心她不能掌控體內強大的內力,一旦引起反噬或錯亂,必然會對自己造成極大的傷害。


  可他卻不知,青青所習之道,乃是一奇人根據她的天性所授的自然之道,如水隨形,如意隨心,吐吶呼吸,皆順其自然。


  呼吸是自然,行走是自然,就連坐卧睡眠,亦是自然之道。


  就連她的劍法,也全無劍譜可循,是她在與白猿山豹的搏擊廝殺之中,日積月累而來。每一次遇到不同的對手,就刺激她想出不同的劍法,就連當初授劍之人,如今若單論劍法,也未必能比得過她的隨心所欲,千變萬化。


  由自然而來,自然要隨心而去。


  她記不得的劍法和武功,就只能在一次次的戰鬥中重新拾起來。而如今忘卻了一切的青青,心無旁騖之時,武功與劍法突飛猛進,進境之快,連孫奕之都為之瞠目結舌,驚嘆不已。


  只是這般毫無掩飾的囂張行徑,讓二人一到臨淄城門口,便有人早早守在那兒,迫不及待地迎上前來。


  「這位可是子易先生?在下田盤,奉田大將軍之命,前來相迎!」


  孫奕之染髮接須,如今儼然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見人相迎,也不過是眼角微垂,微微頷首,示意他在前領路,壓根連一個字都懶得說出口。青青早已得他吩咐,更是裝聾作啞,只是一雙晶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倒越發讓人看不透他們「主僕」二人的深淺。


  田盤是奉田靖遠之命前來接人,只知道這位是伍封從楚國請來的高人,昔日與伍子胥交好,乃是難得一見的兵法大家,謀略之深,不下於兵聖孫家之人。


  田家雖精通權謀之道,這些年排除異己,獨攬朝政,連齊王都被他們控制在手,可偏偏精於算計的未必精通兵法,領軍屢戰屢敗,才無法奪去國、高兩家手中的兵權。好容易出了個武功兵法頗為出眾的庶子田莒,一路積功方升至大將軍,受命統領十萬邊軍,本欲在齊魯之戰中大出風頭,卻不料出師未捷身先死,竟被孫奕之和一女子夜闖連營,斬將奪首,死得憋屈不說,齊國還不得不壓下這一噩耗,只能聲稱其回鄉養病,連風光大葬都無法做到。


  田莒一死,田氏更是連個能拿得出手的將領都沒有,尤其是面對即將到來的三國之戰,想要兵權,卻又不能真趕鴨子上架弄個廢物統領三軍,到時候不但拿不回兵權,萬一戰敗喪命,毀了田家在齊國的基業,更是得不償失。


  因此,伍封在這個時候舉薦的這位「子易先生」,簡直是天賜英才,適逢其會,讓田家一眾人簡直有種天命庇佑心想事成的感覺,這才迫不及待地讓人一路試探,最後又讓田家如今的長房嫡子親自出迎。


  要知道,能得伍子胥舉薦之人,都非同尋常。昔日他舉薦的專諸,魚腹藏劍,刺殺王僚,助公子光奪得王位,才有吳國如今的國勢。而他舉薦的另外兩人,更是名揚天下,一個是戰無不勝的兵聖孫武,令諸國為之膽寒。而另一個,則是奪得吳王寵信,與他反目成仇,甚至將他陷於死地的太宰伯嚭。


  從刺客到文臣武將,他舉薦之人,最後都名揚天下。


  而這位「子易先生」,是伍子胥之子伍封親口所言,曾得其盛讚,若非隱逸山林多年,不問世事,早已名動天下,難有敵手。


  這等高人,自是田氏求之不得的良才。只是田恆生性多疑,就算相信此時此刻的伍封不會與吳人勾結,卻也懷疑他言過其詞,誇大其實,若是來人當真有此本事,身在楚地,又怎會不為楚國所用?

  只是他們才派了些散兵游勇扮作山賊路匪前去劫道,不等「子易」出手,單是他身邊那個看似痴傻的小僮,三兩下就將人扔了出去。還特地手下留情,顯然已知道他們的用意,田恆這才多加了幾分關注,讓自家嫡子將兩人直接帶去田家在臨淄城中的一處別院,由他親自接見。


  田恆能在十餘年間,斗垮齊國輔政公族國、高兩家,驅逐前相國晏嬰之子晏圉,先立悼公,又立簡公,將昔日同謀之鮑牧一族盡數剷除,獨攬朝政,連如今齊王問政之時,都要先問過他,其謀略手段可見一般。


  然他此時不過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面色紅潤,目光炯炯,雖體型矮胖,可坐在高榻之上,居高臨下地俯瞰孫奕之之時,亦有種睥睨冷傲的氣勢。


  孫奕之隨田盤一同走進正堂之中,青青被留在門外之時,他微微一笑,吩咐道:「你在此稍後,莫要走開。」


  青青雖有不甘,但見他眼色鄭重,也只得點頭應下。


  然孫奕之進殿之後,見田恆仍高坐台上,由身邊侍女捶肩餵食,神色傲然,似乎根本沒看到田盤帶他進來。連田盤上前通報,他也只是輕輕一揮手,冷淡地說道:「坐!——」


  孫奕之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笑,轉身便走。


  「先生留步!」田盤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父親一句話,就惹惱了高人,急忙上前勸阻,「家父實在是身體不適,方不能起身相迎,還望先生入座,慢慢說來……」


  孫奕之冷哼一聲,說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此地國將不國,滅頂將至,爾等還有心思沉溺靡靡之中。既已等死,又何必尋我?伍封小兒誤我!哼!」說罷,拂袖而去,田盤伸手欲攔,卻覺一股大力從他衣袖之間傳來,將他震開幾分,從容而去。


  「走!——」


  孫奕之大步走出正堂,在門口沖著青青微微一揚頭,青青立刻跟上,兩人一前一後朝著門外走去,田盤在後面追著大喊留步,可非但沒能追上,連院中其他侍衛企圖上前阻攔之時,卻連手都沒碰到兩人衣角,就被青青出手如電地抓住手腕,反手扔了出去。


  正堂距離前院大門不過百步,孫奕之和青青才走了一半,已扔了一地侍衛,俱是手足脫臼,哀嚎不已。


  「關門——留客——」


  眼看他們就要走到門口,裡面終於傳來田恆陰冷低沉的聲音,兩列頂盔摜甲的士兵從門廊疾步湧出,關上了大門,嚴陣以待。


  田盤總算趕了過來,沖著孫奕之深深一揖,說道:「子易先生息怒!家父有請!——」


  孫奕之冷冷地看著他,眉心微蹙,輕哼道:「關門揖客,便是你田家的待客之道?子易不才,當不起令尊之請……」


  話音未落,卻見四名侍女抬著肩輿從內堂緩緩而出,田恆端坐其上,面色卻遠不如先前紅潤,反倒帶著幾分慘白之色,遙遙沖著他拱手一禮,苦笑道:「恆有傷在身,一時失禮,還望先生多多包涵!」


  孫奕之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他蓋在薄毯下的雙腿,輕輕撫過頜下長須,緩緩說道:「既是如此,此間之危,某亦無解,恕罪!」


  田恆乾笑一聲,說道:「先生言之過重,齊國乃諸侯之長,兵精將廣,如今新君開明,我等竭力輔佐,又何談危急?今日請先生到此,是為小兒之師,還望先生莫要嫌棄小兒資質鄙陋,不吝賜教!」


  「哦?原來是要拜師於我?」


  孫奕之長眉一挑,嘴角微微一勾,露出個高深莫測地笑容來,「子易慚愧,自身尚未能堪透天道,豈敢為人師表?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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