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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道途猶恍惚(6)

  齊魯兩國,原本是姻親兄弟之邦,魯國重禮,齊國重兵,合則兩利,如今卻反目成仇。


  當初齊悼公在田家扶持之下繼承王位,當時齊國的四大家之一,名震天下的晏子晏嬰之子晏圉便逃亡魯國,直指悼公繼位不正,田家狼子野心。晏家在齊國經營百年,勢力之大,人脈之廣,絕非田家能根除。因此也造成了齊魯兩國之間關係繼續惡化,再難共存互容。魯國實力雖弱,卻有個連秦晉兩國都不願招惹的人物坐鎮,此人門下弟子三千,達成七十二人,散布諸國朝堂,亦曾受周王室賜封,齊國國勢雖強,卻也不能罔顧眾意,持強凌弱。


  別的不說,單是魯國派齣子貢一人,已說服吳王夫差,如今陳兵邊境,眼看著便要與魯國聯盟。齊國若是再失了大義所在,便會失去同盟援兵,此消彼長之下,勝負便難以預料了。


  孫奕之只知道齊魯之爭中,魯國一直處於劣勢,才會求助於吳國,卻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齊國竟會鬧出如此內亂。國君薨逝,田氏主政,以至於人心惶惶,先前的優勢已蕩然無存。


  單看這一路上所見所聞,他便知道,田家雖已掌控齊王,卻仍未能控制國中局勢。齊國四大家族原本為國、高、鮑、晏,都是百年世家,與齊國共榮俱損,田家想要取而代之,勢必還需一番血戰。


  只是連他也沒想到,他都隱姓埋名地藏身於田家的馬隊之中,居然還能捲入這場紛爭。


  伍封有田家的印信,自然不會去住尋常客棧,這年月兵荒馬亂的,驛館的安全和舒適程度遠勝一般客棧,尤其在穆陵這種夾在齊魯莒三國之間的邊城,兵馬往來不斷,也只有驛館能享有些許安寧平靜。


  青青根本不記得伍封,更不知他們兄妹與孫奕之的關係,原本還緊跟著伍清一路同行,伍清起初對她尚有些許敵意,可見她一路言行,發覺她的不妥之處,頗為震驚地對孫奕之另眼相看。


  以孫奕之的出身家世才智,莫說是尋常世家女子,就算是求娶一國公主都不為過,可他居然看上了這個絲毫不懂禮儀規矩,天真爛漫的鄉野女子,親自求娶,甚至連她病至失魂忘事都如此不離不棄。哪怕自己在生死一線之間,念念不忘的,還是這個已經失憶痴傻的青青,而不是她。


  她的不甘不平,在看清青青的病情之後,越發加重。


  到了驛館入住之時,她便堅持不肯與青青同住一室,伍封正在為難之際,不料孫奕之乾脆利落地說道:「她說得也不錯,舍妹身患惡疾,的確需要人照料,不便與人同住。還是我親自照顧她,各自方便。」


  「……」伍清和伍封目瞪口呆,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如此……目無禮教,就算他們有婚約,但未完婚之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哪怕是名義上的兄妹,也令人無法直視。


  可驛館能提供的房間有限,孫奕之也沒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便拎著自己和青青的行李先行入住,留下他們兄妹兩在門外面面相覷,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


  青青這一路上都是與孫奕之同行,只當這是理所當然,根本沒將他們的意外之色看在眼中,只是對伍清的態度有些意外,等進了客房,便追著孫奕之地問道:「伍家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我啊?我看她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是不是我哪裡惹惱了她?」


  「與你無關。」孫奕之這幾日的耐心格外好,只是提起伍清時,嘴角還是忍不住扯出些許冷笑,「她只是大小姐脾氣,容不得人。今日一路奔波,你也早些休息吧,我在外間……」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青青忽然一閃身,衝進內室,不等他追問,一掌劈開木櫃的櫃門,興沖沖地從裡面拎出一人來,亮給他看。


  「你看!居然有人藏在櫃中哎!」


  她完全不知道這是何等危險之事,單憑敏銳的感覺之揪出這個人來,向孫奕之邀功,弄得他簡直哭笑不得。


  「快放下!趕緊放下他!這位是鮑大人!」


  孫奕之一眼便認出了此人,昔日齊王身邊第一人鮑牧,當年稱霸天下的齊桓公之師鮑叔牙後人,如今鮑家的家主。


  只是,昔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鮑家家主,如今狼狽地藏身於驛館的木櫃之中,還被個女子發覺,如小雞般拎在手中,其狼狽之色,簡直無以言表。


  在田乞公告齊國的文書中,宣稱齊王乃是死於鮑牧之手,天下共逐之,方才有齊兵逐城搜索,設卡攔截之舉。


  孫奕之從遇到齊王開始,便覺得其中另有陰謀,不想今日竟在這裡遇到鮑牧,孫奕之也只能讓青青先去門口守著,避免伍家兄妹闖進來撞見。等她走開,他這才向被嚇得魂不附體的鮑牧致歉道:「鮑大人莫怪,舍妹不識大人身份,一時莽撞冒犯,還望多多見諒。」


  鮑牧也是用盡辦法,連替身都用了好幾人,好容易才孤身逃到此處,只需半日,過了穆陵,便可直奔魯國或吳國避難,怎料在這小小的驛館中會被人識破,本以為此劫難逃,沒想到來得竟是熟人。他與孫奕之曾在五國會盟之時見過,只是那時各為其主,不料今日竟同為天涯逃亡客,頓生感概萬千。


  「孫小將軍多禮了!老朽如今不過一喪家之犬,主君已薨,奸臣當道,淪落至此,承蒙二位不殺之恩,哪裡當得起冒犯二字。」


  孫奕之遲疑了一下,便將自己前幾日在崖山遇到齊王之事告知,甚至連田沂背後暗算之事也沒遺漏,最後方才問道:「在下當日身受暗算,重傷昏迷,醒來之後,卻聽聞齊王已薨三日有餘,兇手卻為鮑大人。而三日之前,公子宓尚請神醫扁鵲前往臨淄為齊王治病,在下著實不解,所見齊王是真是假,還請鮑大人告知。」


  鮑牧長嘆一聲,一時間老淚縱橫,捶胸頓足地說道:「大王誤信奸人,引狼入室,公子宓早與田家勾結,借著為大王求醫之事,暗中將大王軟禁,隔絕眾臣,我等拚死相救,原以為大王可逃出生天,再行計議。沒想到……大王,是老臣對不起你啊!」


  昔日他與田常共同擁立齊王陽生,驅逐晏圉,不想今日亦有此果,還背上了弒君之名,當真是悔不當初。


  孫奕之皺了皺眉,他在意的,並不是齊王之死的真相,而是扁鵲的下落,「既是如此,那扁鵲神醫,如今何在?」


  「扁鵲?」鮑牧一怔,抹了把臉,眼中閃過一道精芒,「孫小將軍是為扁鵲而來?」


  孫奕之見他眼中光芒閃爍,隱隱算計著什麼,哂笑一聲,道:「難道鮑大人還以為,我會為齊王而來么?」


  鮑牧頓時啞然,他與田常明爭暗鬥,自然知道田家大將田莒之死是何人所為,當時他還曾暗中慶幸,協助國氏爭奪兵權,不想田氏在兵權上退了一步,卻與公子宓勾結,借齊悼公之名,將鮑家幾乎斬盡殺絕,若非他發覺不對跑得快,留了幾個替身在家中亂人耳目,此刻已成刀下冤魂。


  田家不會放過他,但也一樣不會放過孫奕之,如今兩人倒是同仇敵愾,卻不知能不能合作一次。


  他這邊小眼珠骨碌碌地轉著,孫奕之看在眼中,直接了當地說道:「鮑大人不必多言,我此行確為神醫而來,就算不為神醫,我也無法幫你逃往吳國。」鮑牧當初驅逐晏圉,又一力主張興齊征魯,如今晏圉在魯,莒國從齊,他既然逃到了這裡,那除了吳國,已無處可去。


  鮑牧被說破心思,神色一黯,長嘆道:「老夫明白。只是你就算去了臨淄,也找不到神醫啊!」


  「此話怎講?」


  孫奕之聞言一驚,皺起眉來,他最擔心的,便是齊國這場政亂殃及扁鵲,就算明知鮑牧心有算計,此言真假難辨,卻也不得不問。


  「從公子宓聲稱帶神醫入宮的那一刻開始,就再未有人見過神醫。」鮑牧直言說道:「大王被軟禁后,曾命人傳信於我,我曾入宮覲見,卻未見大王和神醫,只見伏兵。幸虧我當時帶兵入宮,才能僥倖逃脫。故而被田常將弒君之名栽贓於我。如今大王已薨,神醫下落可想而知。田氏對將軍恨之入骨,將軍若貿然千萬臨淄,只怕凶多吉少。」


  孫奕之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方才輕笑一聲,「鮑大人說得不錯。」他望著鮑牧眼中的希冀之色,微微一笑,說道:「只可惜,吳王如今也恨我入骨,大人若想投往吳國,還是莫要讓人知道曾見過我。我也只當不曾見過大人,大人自去西南,百里之外,自有機緣。」


  鮑牧不想他拒絕的如此乾脆,怔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向他深深一揖,說道:「多謝!」


  孫奕之扔給他一枚令牌,揮揮手,說道:「這是田氏親兵的令牌,在下恕不遠送,還望大人一路保重。」


  鮑牧喜不自勝地拿著令牌匆匆離去,這驛館的一名驛丞曾受過鮑家恩惠,方才收留他藏身於此,卻不想有人竟將這間房讓給了孫奕之和青青,幾乎將他嚇死,不想峰迴路轉,竟又是一條生路。


  只是他卻不知,這條路於他是生,於其他人,卻是一條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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