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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道途猶恍惚(2)

  這聲音雖不大,卻擲地有聲,如同雷霆霹靂般在伍封兄妹耳畔轟鳴。


  兩人齊齊轉頭望向孫奕之,卻見他滿面痛苦之色,艱難地睜開了眼,乾涸的雙唇微微開合,望著他們,吃力地再一次重複說道:「青……青……不……是……你!」


  伍清一下子瞪大了眼,連握著他的手都忘了鬆開,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問道:「孫大哥,你……你說什麼?清清不是我?不是我?還能是誰?是誰!」


  她起初還有些含羞帶怯,後來卻惱羞成怒,悲憤之極地瞪著他,恨不得從他胸口挖出他的心來,看看他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孫大哥,你為何要騙我,要騙自己?如今我們同是逃亡之人,本當同仇敵愾,共謀復仇之計。你有什麼苦衷也可說與我聽,我會助你成就大業,不會拖累你的!」


  她說得懇切之極,雙目含淚,又是激動,又是哀婉,越發楚楚動人,連伍封在一旁看著,都心軟如水,沖著孫奕之一個勁使眼色,怎麼也不信他會如此冷血無情地拒絕她的一番真情。


  一個女孩家,能夠不顧顏面地剖白至此,情深若斯,縱使是鐵石心腸,只怕都要為之融化。


  她心中雖有隱憂,卻不顧一切地如此作為,連握住他的手都綳得青筋迸現,卻依舊要做出無限深情凄婉的眼神,定定地望著他的雙眼,只求他看在她一番深情的份上,接受她,給予回應。


  為了這一刻,她已經顧不得女兒家的面子和清白,顧不得從小到大規行矩步的教養,將這些年來一直苦苦埋藏在心底的情感盡數表露出來。


  孫奕之迎著她那灼熱的眼神,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念頭,這樣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子,如此不顧一切的表白,讓他心中不是不感動,只是念及此刻蹤影全無的青青,他卻又不得不硬起心腸,緩慢而堅定地從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對不起,我已求娶趙家青青。清兒,我一直當你與雅之一樣的,妹妹。」


  他說話雖有些吃力,聲音卻沉穩有力,無比清晰地傳入伍家兄妹耳中。


  「奕之……你……」


  伍封艱難地開口,想要勸阻,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更不知該勸的,是孫奕之,還是自家妹子。


  「妹妹?趙家青青?」伍清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白得幾近透明,一雙眼定定地望著孫奕之,聲音都變得飄忽空洞,「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我不是你妹妹,趙家青青,又是誰?」


  孫奕之原本側卧著身子,方一抽回手來,被伍清一推,朝里一翻,正好撞到後背上的傷口,疼得冷汗直冒,卻依然咬著牙說道:「我已向趙家求親,我方才喊的,是趙家青青……」


  這一次,不等他說完,伍清終於忍無可忍地哇地一聲哭出來,轉身朝外跑去。伍封瞪了孫奕之一眼,一頓足,終究也只能憤憤地嘆了口氣,追了出去。


  孫奕之這才咬著牙翻過身來,趴在榻邊,吐了口血出來。這次是他強忍著痛,差點咬碎了牙弄出的血。吐完之後,他腦中清明了許多,努力地回想自己昏迷之前發生的事,卻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如何能死裡逃生。


  青青雖然出言警示了他,但她自己如今還迷迷糊糊的,武功劍法更是十成里連兩成都沒記住,他一出事,真不知她會怎樣。


  至於伍清和伍封會怎麼想,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他如今要做的事,就是儘快養好傷,去找青青。


  伍封追出房門,看到伍清一路跑進內院。他們在此避禍,住的是田家提供的一處宅子,地方並不大,內外兩進十來間屋,平日他住在外院,伍清住在內院,各有兩個下人服侍,日子雖不比當初在吳國相國府,卻也遠勝過在逃亡路上朝不保夕食不果腹。


  救回孫奕之後,伍封便將他安置在自己住的前院,本想著男女有別,可不想他在昏迷之中尚叫著「青青」之名,引得伍清芳心大動,不顧一切地搬來前院,不眠不休地照顧他,卻沒想到,等他清醒之後,第一句話,便將她打擊得體無完膚。


  看到她一口氣跑回自己房中,關上房門,伍封上前敲門勸說了一番,卻只聽得裡面悲聲不斷,最後也只得無奈地離開,讓她獨自冷靜。可一想到害得妹妹如此傷心的罪魁禍首,他還是有些氣惱,回到前院,卻見孫奕之竟已坐起身來,盤坐在榻上打坐調息,整個人渾身上下幾乎都被汗水浸透,顯然吃痛不輕。


  「大夫讓你好生休息,你又何苦如此?」


  伍封嘆了口氣,想罵罵不出口,念及當日救命之恩,若不是他,只怕他們兄妹早已做了刀下之鬼,哪裡還有今日的光景,說到底,也只是一場誤會,撇開誤會,他更關心孫奕之的傷勢和來意。畢竟,寄人籬下與重回故里,都需要強有力的靠山,他與伍清身無長物,文不成武不就,遠不如孫奕之在諸國之中的名頭響亮,要想報仇,還非得靠他不可。


  「孫大哥,你先歇歇,我去讓人做幾個好菜……」


  「不必了。」孫奕之搖搖頭,抹了把臉上的冷汗,道:「幫我找身乾淨衣服就行。這點傷要不了我的命,不打緊。」


  伍封原本就怕他,這會兒更是不敢多說,將自己剛做好的衣物拿了過來,見他已脫去了滿是血汗的外裳,光著上身,急忙說道:「大夫說過,你這傷口得多養幾日,不能亂動……」


  「沒事!」孫奕之忍著痛從腰帶里翻出包藥粉來,遞給他,說道:「來,幫我上藥!」


  伍封這才明白,他是覺得那大夫的葯不如他的葯,若不是傷在後背,他自己就已經搞定。只是看到他一轉身,伍封不禁倒吸了口冷氣,他背上傷痕纍纍,卻依舊挺得筆直,肩胛處一個碗口大小的傷疤,正對著后心,這等危險之處,也不知他是如何挺過來的。相比之下,那些被箭支刺傷划裂的傷口,只是沁出些血水來,真不算嚴重。


  他兩手之一起才能抓穩了藥包,顫顫巍巍地將藥粉撒在孫奕之的傷口上,眼見那黑褐色的藥粉見血既化,變成粘稠的近似膏體,果然止住了傷口出血,孫奕之只是疼得整個後背都抽搐了一會兒,冷汗沿著脖子到下巴滴了一地,卻還是面不改色地指揮著他上藥、包紮,完了又自己換上乾淨的衣服,方才長出了口氣。


  「多謝了!」孫奕之稍稍伸展了一下手臂,牽動後背的傷口,疼得呲了呲牙,苦笑著說道:「阿封,這次多虧你相救……只是清兒的事……對不住了!」


  伍封嘴角抽了抽,無奈地搖搖頭,輕嘆道:「孫大哥不必如此客氣。當日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和清兒早已成了夫差刀下之鬼。還累得你丟官棄職,受我們拖累。如今你既已到了齊國,不如隨我一同拜見齊王……」


  「齊王?」孫奕之眉梢一挑,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問道:「哪個齊王?」


  伍封一怔,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齊王只有一個,大哥何出此言?」


  孫奕之指指自己後背上的傷,說道:「這就是我一時多管閑事,拉了齊王姜陽生一把,結果反被他手下的人背後暗算,差點連命都丟了。我都成這樣,只怕那位齊王,比我更慘!」


  「啊?」伍封不禁目瞪口呆,愕然地說道:「我也未曾見過齊王,先前我大哥與田將軍和公子宓交好,我們如今的住處,也是田將軍安排……」


  「公子宓?」孫奕之霍然站起,握起拳頭來,硬生生咽下差點噴出的心血。


  伍封汗顏地低下頭去,喃喃地說道:「大哥……對不起……我本不知道……我和清兒也是走投無路,方才投靠了他們……」他勉強地解釋了幾句,便已無法再說下去。


  若非公子宓,孫雅之又怎會死得那般凄慘?那是他下了定的未婚妻,並非一個不相干的女子。


  可當他吃盡苦頭從吳國逃亡來到齊國,才發現自家人馬已然四散而去,父親昔日廣收門客,相國府日日賓客盈門,高朋滿座,可一朝身死,樹倒猢猻散,人走茶涼。那些肯護送他逃到齊國的已算是忠義之士,這一路上出賣他的,追殺他的,亦不乏昔日的門客,翻臉成仇,為了吳王的賞金,哪裡還顧得上昔日的賓主之義。


  那些顛沛流離的日子,已經磨盡了他的傲氣和自尊,能夠留在齊國,有一處容身之地,能夠保留一絲復仇之光,對他而言,已經是大恩大德。哪裡還記得,給予他這一切的人,也是當初毀了孫家的人。


  看著孫奕之眼中冒出的熊熊怒火,伍封心下慚愧,或許並非不記得,只是刻意迴避,只因,他早已無顏面對。


  「對不起……」伍封只能反反覆復地致歉,語無倫次地說道:「除了田家,沒人肯收留我們,沒人能替我們報仇……」


  「報仇……」孫奕之深吸了口氣,望著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個陌生人,「讓他們替你報仇?那雅之的仇,清風山莊幾百條人命的仇,是不是——你全都忘了?」


  「孫大哥……」伍封無比慚愧地看著他,除了滿眼哀求之外,再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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