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拂衣辭世喧(2)
「神醫扁鵲?」孫奕之一怔,忽然想起先前聽人說起過的一事,「你是說秦越人?曾令虢國太子起死回生的那位神醫?」他一下子興奮起來,想起關於此人的種種傳說,青青這般的奇難疑症,或許也只有這等神醫方能醫治。心念及此,他不禁急切地問道:「神醫現在何處?我這就帶青青去找他!」
蘇詡和林瀟對視了一眼,均有些無奈,齊齊搖了搖頭,「不知。」
剛剛才獲得希望的喜悅,忽然又被當頭澆了盆冷水,孫奕之只是怔了一怔,便立刻問道:「那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蘇詡看著林瀟,林瀟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扁鵲本是秦人,前幾年離開秦國,遊歷諸國,並無人知其下落,只是偶有人受其醫治,方才留下蹤跡。若我記得不錯的話,他去年方去了魯國,如今不足一年,或許尚在魯地,也或許去了別處……」
「那我們就先去魯國。」孫奕之素來說做就做,毫不拖泥帶水,尤其是看到青青如此情況,更是恨不得肋生雙翅,立刻飛去魯國找到扁鵲來為她醫治。
「先別急。」蘇詡搖搖頭,緩緩說道:「眼下魯國子貢方說服大王聯魯伐齊,你若往魯國,必經齊國,齊國之人對你和青青姑娘俱是恨之入骨,就算魯國,只怕也會拿你向大王邀功。此去風險重重,倒不如派人先去查探一番,若能以吳王之名,請得扁鵲神醫來吳,豈不善哉?」
林瀟也跟著點頭附和道:「阿詡說得不錯,奕之你內傷未愈,又有刺客窮追不捨,一動不如一靜,求醫之事,何必親往?」
孫奕之卻嘆了口氣,說道:「正因為大戰在即,我才非得立刻前往不可。若是耽擱下去,神醫離了魯國,行蹤更為不定,若非親至,怎見誠意?至於我的傷,我只是帶青青前去求醫,自會避開是非,好生養傷,還望二位多給我準備些藥物,奕之感激不盡!」
蘇詡無奈地點點頭,「這葯好說,你的傷,你自己知道。大戰在即,我也要回去準備,齊魯之行,恕詡不能相陪。」他雖不滿吳王對孫家和伍家的無情,卻也不能不顧營中袍澤,他身上還掛著長勝軍的軍職,陪孫奕之來越國已盡朋友之義,卻不能因私忘公。無論如何,吳國出征之際,他都得在軍中坐鎮軍醫營,方能盡忠盡義。
林瀟卻略加沉思,便洒然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們走一趟……」他的話音未落,便聽小葯童大叫著館主不好,一臉慌張之色地匆匆自外院闖入,他頓時就黑了臉,自覺在那兩人面前丟盡了顏面,沒好氣地喊住小葯童,說道:「胡言亂語喊什麼呢?站穩了,慢慢回話,出什麼事了?」
「回……回館主,」小葯童被嚇得一個激靈,總算站住,仍是哆哆嗦嗦手足無措地說道:「那……那個燒傷的鬼面,鬼面人……跟青青姑娘打起來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孫奕之已沖了出去,林瀟一頓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是讓你鎖好那鬼面人么?怎麼讓他跑出來了?」
「我鎖了啊!可……可是……」小葯童打了個冷戰,心有餘悸地說道:「那鬼面人生生斷了自己的右手……就那麼血淋淋地去找青青姑娘……只怕是嚇到了姑娘,才會打起來……」
蘇詡和林瀟聞言,也不禁打了個寒顫。那鬼面人是前日在趙家火場中被孫奕之扔出來的人,當時他不單身受燒傷,還有多處骨折,只因不清楚他身份,就這麼一個活口,方才留下他。在他清醒之前,都是用鐵鏈鎖在房中,這兩日他們忙著救治孫奕之和青青,忽略了此人,卻不想此人竟如此狠辣,對自己都能下得如此狠手,真不知對上此時的青青會如何。
孫奕之一聽青青出事,心急如焚,連話都沒聽完就沖了出去,轉過迴廊進了後院,方到青青所住之處,只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頭,這哪裡是小葯童說的打架。
地上到處鮮血淋漓,卻是那鬼面人手臂斷處流出,他連傷都顧不得包紮,只是跪在地上沖著青青叩首不已,一張被火燒得又黑又紅,滿是猙獰可怖的血泡,連眼睛都被擠得扭曲歪斜,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倒真如小葯童所說,形如鬼魅。叩首之時,嘴裡含糊不清地不知在說些什麼,聲音亦是嘶啞粗粒,如同刮擦鍋底般刺耳,縱使有再多的誠意,也只見恐怖,不見悲慟。
青青被他嚇得縮成一團,捂著眼睛尖叫著,手上染著的血漬,只怕也是從那鬼面人身上沾來。
孫奕之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擋在了青青身前,將她護在懷中,一邊安慰著她,一邊警惕地望向那鬼面人,說道:「青青莫怕,我在這裡,沒人能傷得了你。」
青青一看到他,立刻停止了尖叫,如同小鳥依人般縮在他懷中瑟瑟發抖,全然沒了昔日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
鬼面人有些意外地看著孫奕之,見青青壓根不敢看自己,紫黑的唇抽了抽,艱澀地說道:「我……我……不會傷她……」
「你是何人?」孫奕之從他眼神中看出他的痛苦之色,而非敵意,卻依然將青青圈在自己懷中,一手替她捂住眼睛,一手輕撫她的後背安慰著她。
鬼面人一怔,用僅余的左手摸了下自己的臉,後退了兩步,又轉頭到處找了一圈,終於看到牆角處的水缸,踉蹌著衝過去,方對著缸中水面看了一眼,便慘叫一聲,跌坐在地上。
孫奕之見他如此情形,方才明白,他被燒傷昏迷,到斷手脫身,根本沒看過自己現在的情形。只怕這鬼面人原本也認得青青和他,才會著急找她,不料青青患了離魂之症,根本不認得人,直如個六七歲的孩童一般,反倒被他嚇到。他出口相詢,這鬼面人才發覺連他都不認得自己,這才尋物相照,終於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樣。
縱使他再剛強冷硬,能斷手求脫,但見到原本風流英俊的自己,變成這副鬼魅般的模樣,任誰都難以接受。
他抱著自己的臉癱倒在地,凄厲地哀嚎痛呼,幾乎無法自已。
林瀟和蘇詡趕到之時,見他如此凄慘的模樣,齊齊將視線投向孫奕之,不知他做了什麼,將此人弄成這般模樣。
孫奕之一看他們的眼神,便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當即搖搖頭,說道:「我什麼也沒做,只問了一句——他是何人。」
他這麼一說,那兩人也立刻明白,這鬼面人怕是熟人,只是被燒得面目全非,還斷去一手,哪裡認得出來。林瀟當即上前,一掌劈在他腦後,將他打暈過去,然後從小葯童手中搶過藥箱,拿出一瓶傷葯來,幾乎盡數倒在他的斷腕之上,蘇詡也跟著幫他止血包紮,清理傷口。兩人配合默契,很快將那鬼面人重重包裹,從頭到腳盡數包紮起來。
先前他們只當這人是縱火燒毀趙家的兇手,方才將他鎖住,草草用了點葯保住他性命待審,如今既知道他是友非敵,這傷或許也是為救人所受,這才認真為他治療。
他們將那鬼面人帶回前面的醫館治療,只留孫奕之一人在後院安撫著青青。
看到昔日那般傲氣膽大的青青變得如此膽怯,雖然難得她如此信任依賴地投入懷中,孫奕之依然心疼不已,寧可她一如從前般動則跳腳動手,那飛揚跳脫的神采,燦若明霞,哪似這般柔弱得讓人心痛。
他說到口乾舌燥,總算說清楚那鬼面人並非故意嚇她,她這才停止了抽泣,反倒有些怯生生地抬起頭來,小心地問道:「我還以為他是來抓我的惡鬼,還打了他……害他流了好多好多血……他會不會死啊?」
「不打緊,蘇詡和林館主醫術高明,他不會有事的。」孫奕之見她這般小心翼翼的樣子,又有些後悔自己方才說得重了,趕緊彌補,「這也不怪你。他不知道自己被燒成這樣子,想來看你,不想卻嚇到了你……」
「他也認得我?」青青蹙起了眉心,方想從腦海中尋找與此有關的記憶,頓時又頭疼起來,痛呼了一聲,便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整個人又縮成了一團兒。
「怎麼了?」孫奕之嚇了一跳,急忙抱起她來,忽而發覺,她身子柔軟嬌小,也不知原來怎會有那麼大的力氣,能背著他闖過生死關頭,如今蜷縮在他懷中,乖順如貓兒一般,只是蒼白的小臉上滿是痛楚之色,嚇得他連抱著她的手都有些顫抖起來,只會一個勁地叫著她的名字,一路朝前院跑去,「青青,青青你忍住,我帶你去找蘇大夫!」
「頭好痛!」如今的青青,再不是從前那個流血受傷連眉都不皺下的俠女,似乎一下子又變成了怕疼怕苦的小女孩,一疼起來,更是不管不顧,抱著他的脖子縮在他懷中不肯撒手,只是一個勁地喊痛。
剛剛將那鬼面人包紮完畢累出一身汗的蘇詡,一見他竟抱著青青闖進來,差點驚得一針扎在自己手上。
「你……你們……」
「青青頭痛得厲害,你們先幫她看看!」
孫奕之這會兒哪裡顧得上什麼禮儀規矩,先抓著他們為青青治病才是頭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