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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拂衣辭世喧(1)

  趙家的靈堂雖然簡陋,但到處都是白幡麻布,加上靈前的油燈剛灌足了燈油,被拉倒時燈油灑落在靈位上,瞬間就引燃了一大片,這火一著起來,周圍都是易燃的木材,轉眼之間就從星星之火變成了熊熊之火。


  青青摔倒之際,隱隱看到面前火光大盛,靈床已徹底陷入火中,她非但沒有難過,反倒微微笑了一下,至少,她和阿娘,可以一起清清白白地離開,或許她跑得快一些,還能追上阿娘,與她一起去找阿爹。


  火苗已經舔上她的衣角,從腳到小腿,傳來火辣辣的痛楚,濃煙讓她幾乎喘不上氣來,隱隱約約之中,聽到有人叫著她的名字,聲音那般熟悉關切,彷彿兒時曾將她扛在肩頭去溪澗捉魚的阿爹,她快活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阿爹的手,回到那個曾經無憂無慮的童年。


  然而她剛剛抬起手,卻忽然被人撲倒,重重地壓在身下,將蔓延而至的火苗隔離,那急切地聲音無比清晰地在耳畔響起,反反覆復地叫著她的名字,她卻連他的樣子都沒看清,便已眼前一黑,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孫奕之前幾日都忙著處理吳國武士的事,知道青青跟著石藏追出去時,還鬆了口氣,等一回頭收到消息,得知韓薇竟然一夜暴斃,韓霄子一行人居然被越王請進宮去,當時就氣得差點吐血。他內傷未愈,原本在醫館中坐鎮指揮,便將吳越諸將戲於掌中,然而出了這等大事,他也只得先放下那邊,召回人手應對,這才讓石藏等人找到吳使的屍首,拖延他們回城的時間。


  他這邊剛查出燕齊兩國合謀青青之事,便不顧蘇詡勸阻,匆匆趕到,卻沒想到,方到趙家,邊看到木屋起火,駭得他肝膽俱裂,不顧一切地沖了進去。


  房中已是烈焰熊熊,濃煙滾滾,孫奕之一邊喊著青青,一邊朝裡面摸索著。蘇詡見勢不妙,先讓人抬著水缸朝裡面潑了兩缸水,盡數潑在他身上,再讓人打水救火。


  孫奕之雖有內傷,但他久經沙場,又在吳宮中當了兩三年統領,這等走水起火之事見過不少,進去之後第一時間屏住呼吸,被潑了一身水之後更是靈機一動地撕下半幅濕透的衣擺掩住口鼻,方才朝前行進。


  趙家堂屋本就是木製,起火之後燒得很快,他聽得頭頂傳來吱吱嘎嘎之聲,知道這屋子撐不住多久,心下著急,可一伸手第一個摸到的竟是個男子,他心中起疑,卻也顧不得許多,抓住那人的腿便扔到身後,再一摸,竟抓到了血瀅劍的劍柄。他與青青第一次交手便是因此劍而起,後來兩人在無名島養傷之際,他也曾試過此劍,對劍柄上的紋路熟悉程度僅次於青青。


  他知道這把劍是青青阿爹的遺物,她從來都是劍不離身,如今這把劍竟然脫手,顯然她已遭遇不測,他心下大慟,握住劍柄將劍拔出,一股血箭噴射出來,他拖開那具屍體,眼前忽地青影一閃,依稀看到還有個纖細的身影伏在地上,急忙上前一把將她抱起,只見她滿面鮮血,雙目緊閉,竟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青青!青青!」孫奕之顧不得再捂住口鼻,喊了兩聲不見她回應,卻已吸入幾口濃煙,只得先一手抱著她,另一手以血瀅劍撐著,慢慢地朝門口的方向爬去。


  身後不停地有被燒斷的殘梁落下,火花四濺,蘇詡讓人已砸開了門壁,幾人不間斷地打水潑水,都是朝著孫奕之的方向,所幸趙家這屋子不算大,他們來得又快,齊心協力之下,總算在正屋坍塌之前,將孫奕之從裡面拖了出來。


  蘇詡見他已是滿身焦黑,衣衫也被燒得七零八落,卻牢牢地將青青護在懷裡,無奈地嘆口氣,拍拍他的後背,說道:「人都救出來了,交給我吧!」他抬眼看了一下,看清是蘇詡,這才勉強一笑,手一松,剛將青青交給他,自己卻又嘔出口血,昏死過去。


  等他再醒來之時,一睜眼,就看到蘇詡那張冷冰冰的面孔,張口便問道:「青青呢?」


  蘇詡本想瞞他一瞞,但看到他煞白的臉,輕嘆道:「放心,死不了。你先顧著點自己,這內傷反反覆復下去,傷了根本,以後你就有罪受了。」


  孫奕之何嘗不知,可一想到最後看到青青時她生死不知的模樣,便心痛如絞,急忙問道:「她醒了么?情況如何?」


  「醒了。」蘇詡遲疑了一下,還是坦白地說道:「她中了迷藥,燒傷並不重,只是後來傷到了頭,如今人雖然醒來,但是……」


  「但是什麼?」孫奕之聽得青青傷勢不重,先是一喜,接著卻被他這個「但是」嚇了一跳,見他面色猶豫,心中更是不安,急忙撐著要起身下榻,「她既然醒了,我去看看她……」


  「你先等等,」見他如此著急,蘇詡也只得實話實說,「青青姑娘醒是醒了,卻認不得人了。」


  「認不得人?什麼意思?」孫奕之一怔,腦中隱隱有個不祥的念頭閃過,「她本就不認得這裡的人……還有什麼人?」


  「別人不認得,難得連我也不認得嗎?」蘇詡無奈地說道:「她不單單是不認得我,連她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一問起來,就光喊著頭痛,要找她阿爹阿娘,完全不似從前,倒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說得含蓄,林瀟卻已斷言,青青是悲痛過度,又受到頭部撞擊,如今認不得人,痴痴傻傻的,只怕是患了離魂之症。只是孫奕之為救人導致舊傷複發,昏迷了三日方才醒來,他哪裡還敢說得那麼直接。


  儘管他說得婉轉,孫奕之還是聽明白了,方一起身,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兩腿一軟,又跌坐回去,只得伸手拉住蘇詡說道:「是我累了她,蘇兄,無論如何,求你一定要治好她。」


  蘇詡嘆了口氣,說道:「治病救人,本就應當。只是這離魂之症,乃是心疾,並非尋常藥石可醫。心病尚需心藥,若想她好起來,你先養好自己吧!這會兒,只怕誰也替不得你。」


  孫奕之起初不解,等他喝了兩大碗葯粥,恢復了些許力氣之後,讓人扶著去後院廂房探望青青時,才明白他的意思。


  青青正逮著一隻小狗,一個勁給它嘴裡喂草,還皺著眉不滿地教訓道:「小羊小羊,你不乖乖吃草,就長不大,長不大就跑不快,跑不快會被狼抓去吃掉的!」


  小葯童在一旁哭笑不得地勸阻著她,她卻充耳不聞,葯童一見孫奕之走進院子,頓時如蒙大赦,急忙迎上前去訴苦,「先生您來得正好,這位姑娘非要把小黑當成羊喂草,怎麼說也不聽。」


  「小黑本來就是小羊啊!」青青抬起頭來,白了葯童一眼,很是認真地說道:「小黑是阿爹留給我的羊,阿爹說,養大了可以換錢,你不懂就不要搗亂。」


  葯童翻了個白眼,無語地看了眼孫奕之,默默後退,還好正主兒醒了,不用他再繼續忍受下去。否則別說那隻可憐的小黑狗,就連他也要跟著發瘋了。


  孫奕之定定地看著青青一本正經地拿著青草喂狗,只覺得心頭酸痛,緩緩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道:「它這會兒不餓才不吃的,你讓它自己去跑跑,等回頭餓了,就會來找你要吃的了。」


  青青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困惑,卻並不陌生,「你是誰?我好像見過你,是嗎?」


  「是,」孫奕之輕輕嘆了口氣,伸手輕輕地碰了下她頭上纏著的布條,「頭還疼嗎?」


  青青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搖了搖頭,「不疼了,你既然認得我,知道我阿爹和阿娘去哪了嗎?」她從醒來開始,就一直懵懵懂懂,看著周圍都是陌生人,只是一想起阿爹阿娘,就會頭痛欲裂,唯有看到面前這人時,有種古怪的親切感,忍不住問了一句,忽然發覺那種可怕的頭痛並未襲來,不禁有些歡喜起來,又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你能帶我去找他們么?」


  她眼神純凈之極,信賴地看著他時,亮晶晶的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孫奕之苦笑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你好好養傷,等傷好了,我帶你去找他們。」


  「好啊!」青青歡呼了一聲,終於放開了手中的小黑狗,抱了下他的手臂,親昵地像個孩子,「我一看就知道,你一定是個好人。」


  「好人?」


  孫奕之等到青青睡下后,方才去見蘇詡和林瀟,陪著她不到兩個時辰,卻覺得比打了場仗還要累。


  「她現在這樣,能好嗎?」


  「我不知道。」蘇詡搖搖頭,說道:「這種離魂之症有輕有重,有的人會徹底忘了自己是誰,甚至以為自己是另一個人。有的人只是不記得一段時間的事兒,而有的事依然能記得清清楚楚。這種病症我也只是聽人說過,還是第一次見到。」


  林瀟皺著眉頭想了許久,方才說道:「我也不曾見過,只是曾聽說神醫扁鵲曾醫治過這種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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