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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安得舍羅網(6)

  就算明知道青青此刻已著了道動彈不得,可被她那雙晶亮發紅的眼睛一瞪,歐大娘還是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漲紅著臉,支吾著一個勁地搖頭,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磕得頭破血流,卻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沒想到韓娘子會氣成那樣……我也沒辦法……鉞兒在他們手裡……」


  青青目呲欲裂,可偏偏渾身上下已使不出半分力氣,顯然下藥之人早已對她了如指掌,知道尋常毒物根本奈何不得她,竟能找到這種古怪的麻藥,只是讓她筋骨酥軟,手腳無力,卻又格外清醒,那種感覺,卻比一劍殺了她還要難受。


  她最在意的人,最信任的人,在這一刻,統統失去。


  她卻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滾……」


  啐出一口血沫,她重重閉了下眼,不用問,也知道,那個算計了歐大娘算計了她的人,很快會到。歐大娘就算跪死磕死在這裡,也無法讓阿娘在活過來看她一眼。她心裡明白,歐大娘定然不會故意氣死了阿娘來算計她,說到底,也是她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阿娘,韓薇的心疾本就最忌大悲大喜,情緒激動,只怕是看到了什麼,才會連她最後一眼都等不得,就這樣死不瞑目。


  歐大娘帶著一臉血,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頭也不敢回,生怕一回頭,青青反悔她就再也走不脫了。為了兒子,在沒看到他平安回來的那一刻,哪怕再丟臉再虧心她也得活著,趙家的恩,只能等下輩子當牛做馬再回報。


  青青伏在靈床前,幾乎使勁全身力氣,才堪堪觸及韓薇的面頰,用手一點點擦去她五官沁出的黑血,平日再容易不過的動作,此刻卻無比艱難,難得從指尖到心尖都在戰慄顫抖,疼得無法言語。


  「阿娘,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知道害死阿娘的人是誰,卻知道,一定與自己脫不了關係。阿娘與世無爭,隱居在這山村中十幾年都平安無事,直到她不甘平淡,自以為是學了點本事,便出去尋父闖蕩。這一去是闖出了天大的名頭,在諸國揚名,卻也招來了無盡的事端。


  從范蠡找上門來,到越王指婚逼嫁,她越是「風光」,就背上了越多的束縛,那些恩怨大義如同蛛網般纏上來,甩不掉掙不脫,逼著她一步步越走越難,眼看著想要不顧一切地放下離開,卻還是為了那一次承諾,一點義氣,便毀了阿娘最後的生機。


  那些人想要的是她,是她的本事,卻生生逼死了阿娘。


  阿娘那不甘不舍的眼神,是想要她離開,想要她再無拘束,是不想成為她的負累,不想成為她的束縛。


  「對不起……」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說著同樣的話,只是道歉的對象,並非一個。


  青青聽到那聲音,頭也不用回,唇角又沁出一溜鮮血來,若非她此刻渾身無力,單是自己咬得這幾下,就能生生咬下自己一塊肉來。只是再痛也比不上心痛,說到底,她終究還是引狼入室,才會害了阿娘。


  見她依然一動不動,聶冉才敢向前一步,只是依然不敢與她眼神相對,微微低下頭,帶著幾分愧疚地說道:「對不起,我不知伯母有心疾,我只是想先帶她走,韓家和趙家都是狼窩虎穴,你們若是回去,定然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


  「所以你就想挾持了阿娘,讓我們跟你走?」青青冷笑一聲,抬起眼來,眼中已滿是血絲,「你若真是好心,阿娘會被你逼死?」


  「不是我……」聶冉有些慌亂地後退了一步,她的眼神絲毫不遜於她的劍,單是如此冷冷地一瞥,便已讓他背心冷汗直流,哪怕明知道她已無力出劍,卻依然不敢靠近半步,「我沒有逼她……青青你信我……」


  「我就是因為信了你,才會害死阿娘!」青青慘然一笑,眼角沁出的血淚,襯得肌膚愈發白得透明,讓人看得觸目心驚,「阿娘和我,都錯信了你!你,你們,還有什麼臉來說對不起?對不起……你說一千一萬次,能讓我阿娘回來嗎?」


  聶冉無語地看著她,握起的拳頭中,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可就算那樣的痛,也抵不過她的萬分之一。


  「說什麼多幹什麼?讓她交出兵書劍譜!」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幾分陰鷙冷冽,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僵局,聶冉猛然回頭,後退了一步,擋在了門口,門外那人卻桀桀一笑,說道:「怎麼?還不讓我進去?聶少俠,路都帶到這來了,現在你想反悔,晚了吧?」


  聶冉渾身一僵,咬了咬,卻死死地堵在門口,不肯讓步,「公主答應過我,只要我帶她回燕國便可。」


  「人可以給你,」那人冷笑一聲,接著說道:「兵書和劍譜留下!」


  「你——」聶冉不想他竟如此無恥,當即便一怒拔劍,「休想!」這一拔劍,劍一出鞘,他的手卻是一軟,「噹啷」一聲,手中長劍落地,砸在了門口的青石板上,他身形一晃,急忙伸手扶住了門框,方才勉強站穩,瞪著門外那人怒斥道:「莫傾,你竟然對我下藥!就不怕我告訴公主么?」


  莫傾放聲大笑,像看個傻瓜般看著聶冉,「你真以為,立下此功,大王便肯將公主下嫁與你?燕齊兩國早有盟約,公主再過三月便要嫁去齊國,你的這份功勞,就算是贈與公主成親的賀禮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大步向前,走到門口時,只輕輕一推,聶冉便摔倒在地上。


  他冷笑著毫不客氣地從他身上跨過,甚至一腳踩在了聶冉的右手上,快意地聽著指骨碎裂的聲音,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惡毒的笑容。


  「哈哈哈哈!你倒是起來啊?昔日桃花劍,十步殺一人的本事到哪裡去了?以為攀上了公主,便可一步登天?背師忘祖的叛徒,就算當條狗,也不過是條喪家犬!」


  莫傾一邊用最惡毒的語言唾罵著聶冉,一邊狠狠地踩碎了他的右手,看到他痛苦得蜷縮成一團,方才得意地大笑朝著青青那邊走去,「現在你就好好地看著,看著我怎樣收拾你這位小師妹,哈哈哈……」他笑著湊到了青青的面前,原本就瘦長的臉上帶著幾分猥瑣邪獰,森森然的眼神如狼似虎。


  青青原本跌坐在靈床前,伏在韓薇的頭旁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污血,對他們二人均是視若無睹,一直到莫傾湊到她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生生將她的臉轉到他眼前,她血紅的雙眼才微微地輪了一輪,射出冰寒徹骨的光芒。


  莫傾方才看清她的臉,便被那冷冷的眼神刺了一下,明明她的生死都被掌握在他手中,可她那眼神卻傲然如俯瞰一隻骯髒的蟲蟻。那眼神一下刺痛了他,讓他忍不住狠狠地捏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來,湊到自己的面前,冷笑著說道:「神劍女是么?也不過如此……交出劍譜和兵書,或許……我還會留你一……」


  「命?……」


  他的聲音忽然頓了一下,整個人彷彿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低下頭,看著一把黑紅色的劍,不知何時,自下而上,從他的腹部一直刺到他的胸中,他幾乎能感覺到那粗糙冰冷的劍尖一寸寸穿透胸膜,刺入心臟。


  莫傾難以置信地看著被自己捏在手中的青青,怎麼也無法相信,本該任他魚肉的人,怎麼可能還能拔劍殺人?


  可他如今整個人幾乎都被穿在了她的劍上,鮮血和生命飛快地順著劍刃流失,被斬斷的話語也無以為繼,只能震驚地看著青青,看著她冷冽的眼神,果然如看一個死物一般,看到了他的結局。


  莫傾終於鬆開了手,轟然倒地。


  青青卻被他撞得同時摔倒在地上,她竭盡全力,也只能用自己的血激發出最後一分力氣,悄然出劍。可這一劍,同樣耗盡了她最後的力量,在莫傾倒下之時,劍亦脫手。


  「青青……」


  聶冉艱難地朝她這邊爬了幾步,右手已被莫傾踩得扭曲變形,卻堅持著指著莫傾的屍體,「葯……他身上有解藥!」


  青青瞥了他一眼,看著血泊中的莫傾,眉梢輕輕一動,嘴角卻扯出一抹苦笑。哪怕近在眼前,她如今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又如何能從他身上翻出解藥?這迷藥如此厲害,顯然是專門針對她而來,知道她素來百毒不倒,甚至有朱果解毒的,除了問晷,也只有聶冉一人。


  當初韓薇想要撮合二人之際,他曾說過自己早有心悅之人,青青如今才知道,他了這個心悅之人,不惜背師叛祖,出賣親友,昔日名動江湖的遊俠,如今不過是地上的一隻喪家犬。


  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青青閉了閉眼,莫傾和聶冉,是齊國和燕國間客的頭腦,顯然不會獨自前來,門外已沒了越兵的守衛,她此刻已徹底沒了力氣,只要那些人進來,不單單是她,連阿娘都要跟著受辱。


  聶冉眼睜睜看著她身形一顫,咬著靈床上鋪著的白單,重重地朝一旁摔倒下去,他不禁心膽俱裂,大叫一聲,「不要……」


  青青摔倒在地,口中的白單被扯落,帶翻了靈台上擺著的燈燭,那火星一沾布帛,瞬間躥起一溜兒火花,點燃了整個靈位,順著靈床燃起,轉眼間便點燃了半邊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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