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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安得舍羅網(5)

  「大膽刺客!你是何人?!來人——將他拿下!——」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勾踐霍然起身,第一個指著他大叫起來,丁俊死在越宮之中,無論此人是誰,他已脫不了干係,只能第一時間先撇清,「拿下」此人,方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然而,不等他話音落定,丁俊身邊的幾個吳國侍衛,已然拔劍出鞘,幾乎在勾踐喊話的同一時刻,越國侍衛尚未趕到之際,便已齊齊出手,在那「刺客」還沒收回手中劍之時,便已被他們五人五劍穿胸而過,瞬間身上多了五個血洞,瞪著眼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眼神卻朝著大喊大叫的勾踐那邊瞥了一眼。


  這一眼,讓勾踐如當頭澆了盆冰水,從頭涼到了腳,伸出去的手指冷得如冰,顫抖著還沒能縮回來,就聽那吳使慘叫一聲,一個倒仰,已被這血淋淋的一幕生生駭得暈死過去。


  那五個吳國侍衛將吳使團團圍在當中,警惕地望著周圍,雖不說話,但那眼神,顯然已將此地當成了狼窩虎穴。反倒是跟著來的那兩個江湖中人冷艷旁觀,那瘦小的一人沖著越王一抱拳,說道:「越王見諒,丁校尉既已身死,兇手伏法,我等尚要回去料理後事,這餘下的兩場,不比也罷。至於這刺客背後的主使者,還望越王能儘快查明,給我家大王一個交代。」


  「理當如此,理當如此!小王必當竭盡全力,緝拿主凶,定不會讓丁校尉枉死!」


  勾踐此刻哪裡還敢說個不字,一顆心中早已亂成了一團,忙不迭地點頭,生怕留著他們,再惹出什麼事來,一聽他們肯走,趕緊答應下來,讓人收斂了丁俊的屍體,又派了個醫師去護理吳使,這廂方安排停當,那邊范蠡收到消息匆匆趕來,一聽他竟然放走了那些吳國武士,立刻頓足不已。


  「大王,速速派人去留住吳使,切莫讓他們就此回去!」


  勾踐一怔,心中隱隱生出不祥之感,口中卻還硬撐著說道:「吳使受驚過度,眼下只怕還不好,又怎會……」


  他這邊話還未說完,石藏便已匆匆闖入來報,說是吳國使者一回到驛館便已清醒,讓人捆了醫師和驛館的人,帶著侍衛和那兩個武士,一股腦將驛館所有馬匹捲走,現已衝出城門,不知去向。


  勾踐腦中轟然作響,差一點也跟著厥了過去,喉中嘎嘎作響,好容易發出聲音來,卻格外的沙啞刺耳。


  「不知去向?除了姑蘇,他們還能去哪兒?追!立刻去追!」


  石藏看了眼范蠡,見他頷首不語,當即抱拳應下,轉身便走。


  勾踐卻跌坐於榻上,雙目無神,滿面倉皇,全然沒了先前躊躇滿志時的氣度風姿。


  范蠡看得不忍,便上前說道:「大王也莫要憂心,我們立刻派人前去覲見吳王,打點好伯太宰和吳國眾臣,再請……西施娘娘從中說和,吳王雄才大略,如今著眼伐齊爭霸,未必會因這等低劣的嫁禍手段而怪罪大王。」


  「是啊,」勾踐慘然一笑,黯然嘆道:「吳王目光高遠,未必看得上孤這點東西,可是……是何人要算計於孤,竟然用如此手段!」


  范蠡也不禁嘆息一聲,他雖不在場,但一聽說越宮侍衛中竟混入一人行刺,行刺的目標竟非越王和吳使,而是吳國比武八武士中唯一兼有軍職的丁校尉。他當時先是一懵,繼而聽說那刺客被吳國武士當場斬殺,便知道不好。


  這等死士,絕非尋常人能用得起。而不惜動用死士,來陷害越王的,更是屈指可數。當時以那刺客所處之地,只怕殺越王並不比殺丁俊更難,他卻舍易取難,事後從容赴死,此中仇恨,可見一斑。


  「我等問心無愧,自不必擔心。還請大王先行歇息,待微臣查明那刺客的身份來歷,再行回報。」


  勾踐此刻疲憊至極,自是求之不得,當即讓人扶著回內宮休息,一起身,才發現自己已是雙腿發軟,若無內侍扶持,幾乎連站都站不起來,饒是如此,他還是堅持著挺直了脊樑走出大殿,只是一離開眾臣的視線,便當即癱倒在內侍肩頭,喘息著讓人將他抬回了寢宮。


  范蠡憂心忡忡地看著他離開,與文種商議了一番,便派人快馬先趕往姑蘇打點,萬萬不可讓吳使先回去直接面見夫差。只要能拖得一時,找出真兇,方能解得此難。


  其中,少不得還要請西施多花些心思籠絡夫差,范蠡一念及此,便心如刀割,只恨自己無能,未能思慮周全,才累得她一次次忍辱含屈地逢迎吳王,做這些違心之事。


  上一次越國水災,餓殍遍地,西施便苦求夫差,甚至不惜辟穀禱告,方才讓他力壓伍子胥抗議而借糧與越國。她在後宮之中,本就危機重重,步履維艱,哪怕寵冠後宮,也免不了成為眾人眼中釘,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成為眾矢之的。吳王縱使再怎麼寵幸她,也不會重於祖宗社稷,這一次,只怕又要給她帶來一次嚴峻的考驗。


  他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匆匆離開王宮,便趕去苧蘿村。那幾個吳國侍衛和武士武功超群,尋常越兵根本攔不住他們,緊急時刻,他也只能再厚顏去求趙青青一次。


  青青怎麼也沒想到,吳越比武之事,竟會以這種慘烈的方式中斷,她也知道情勢危急,聽范蠡一說,也不多話,當即從他那要了匹快馬,辭別了阿娘,便讓人帶路,朝著姑蘇方向追去。


  這一追,就足足跑了一日一夜,連馬兒都跑得口吐白沫,一直追到了吳越交界之處,青青等人都不見那吳使和七武士的蹤影,與石藏在邊城會和之後,打聽了一番消息,知道越國使者都已帶著部分貢糧和民夫入吳請罪,都未見吳使等人回國,他們這才換了馬,又一路搜尋回去。


  只是這一次不如來時那般匆忙,倒是分出好幾路人馬,細細搜尋回去,又花費了三四日時間,終於在諸暨城外的一處漚糞池中,找到了吳使和幾個武士的屍首。


  這時光正是盛夏之際,雖不過四五日時間,那幾人屍首被漚在糞池之中,早已腐爛生蟲,臭不可聞。若非恰巧有農夫肥田,挖開了糞池,方才露出這幾具屍首,驚擾鄉里,正好被他們碰上,否則就算這幾人徹底爛成糞肥,只怕也無人知曉,任他們找上天去,也找不到他們的蹤影。


  吳國武士既死,青青便沒了用武之地,餘下那些輯凶查案之事也無需她費心。她本就擔心阿娘的身體,回來跟范蠡打了個照面,便匆匆趕回家去。


  范蠡一見她,面色一變,還不及言語,她便已告辭,反倒讓他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遲疑許久,方才嘆息一聲。


  青青並未發覺他神色不對,然而一回到苧蘿村,在自家門外沒看到那些巡守的越國侍衛,心中先是咯噔一下,待得到了自家門口,一眼便看到門上掛著的白幡白布,扎著的紙花紙人,當即便覺得腦中嗡的一聲,一頭從馬上栽了下去,連痛都沒感覺到,便踉踉蹌蹌地撲進自家房中。


  「阿娘!阿娘!」


  房中冷冷清清,竟只有歐大娘一人正跪在靈前燒著個火盆,青青一進門看到那靈位上寫著的趙門韓氏之位,便眼前一黑,腳下一軟,一頭撲倒在地上。歐大娘駭得急忙上前相扶,她卻怎麼也不肯起,只是紅著一雙眼,哽著聲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


  「我阿娘……怎麼去的?」


  歐大娘扶不起她,也只得鬆手,抹了把淚說道:「你方出去一日,你阿娘心口痛又犯了,請了大夫來看,給抓了葯熬著,可沒成想,當晚……當晚就你阿娘就沒熬過去……青青……你阿娘臨走,還想著你和你阿爹……」


  「阿娘!」青青又痛又悔,耳中聽她一言一語都如針扎心間,想著阿娘竟已去了三日,便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當即也顧不得許多,朝著停靈之處踉踉蹌蹌地撲了過去。


  「阿娘!——」


  她悲痛過度,方一撲到靈床前,一把掀開蓋著屍體的白布,便覺得掌心一麻,一片白色的藥粉從白布上直撲她面目,她凜然一驚,心知不好,可視線所及,卻正正好看到那白布下死不瞑目的屍體。


  韓薇煞白的一張臉上,一雙眼兀自瞪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中,還留著最後的震駭和難以置信,定定地望著前方。


  青青看到她怒目圓睜,五官之中都沁出黑色的血絲,心下一沉,已無法如昔日那般輕鬆自如地控制呼吸,只吸入了一小口那白色藥粉,便已覺得手足酥麻,渾身發軟,心知不好,仍是重重地一咬舌尖,吐出口血來,讓自己保持著清醒,努力地轉回頭去,望著身後那個曾經被她視若親人的歐大娘。


  「為何?」


  她已經能感覺到,方才歐大娘扶她的時候,便已在她身上做了手腳,加上方才在阿娘屍體上的東西,不用問,也知道這一切與她有關,只是她怎麼也無法相信,與他們一家人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歐大娘,竟然會做出這種事來。


  「阿娘為何會死?是不是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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