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安得舍羅網(2)
「正好?」青青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來得正好,看著自家外祖與離鋒臉上的煞氣騰騰,恨不得立刻拔劍相向的架勢,她就有種扭頭走人的衝動。
只是那兩人幾乎在同一刻喊了她之後,立刻回頭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似警告一般,憤怒於對方竟然用與自己相同的稱呼。可下一刻又齊齊轉向青青又喊了一聲,生怕晚一點兒她便會離開。
「青青!」
「別喊了!」青青朝一旁看了看,不管是先前被她打傷的越兵,還是其他越兵,連影子都沒不見,顯然也是些欺軟怕硬的,見秦晉兩國都亮出儀仗,居然就悄無聲息地退卻了。她看著眼前兩方對峙的局面就有些頭疼,毫不客氣地說道:「我阿娘尚在病中,需要靜養。你們若要動手,還請走遠些,莫要驚擾到我阿娘!」
兩人聞言都是一梗,他們也都是收到韓薇病發的消息趕來,可先前被越兵擋在門外,後來回驛館拿了文書去見越王,勾踐再不願意,也不敢得罪了秦晉二國,允是允了,卻讓人同時帶他們趕到,狹路相逢。
秦晉兩國敵對已久,自秦穆公以來,秦佔據晉原河西之地不讓,晉國因內亂而實力消退,卻始終拒秦於函谷關外,使秦國不得東進。兩國百年以來,大戰小戰不計其數,互有勝負,卻是不折不扣的死敵。
離鋒三年前曾入軍中歷練,首戰之中,便在陣前斬殺晉軍先鋒韓馗,正是韓霄子第七子。若論起來,那還是青青的舅舅。只是秦晉兩國交戰之中,離鋒的親眷也有不少死於晉軍之手,韓霄子手上沾染的血也不少。如此你來我往之間,哪怕兩國君主時有休戰,可這仇恨卻越結越深,哪怕在會盟之際偶然相遇,也少不了要針鋒相對。哪裡想到,會有一日,他們會因一人在此狹路相逢。
當著青青的面,尤其是在青青的阿娘還病著的情況下,無論什麼原因,他們都不能在此動手,只能恨恨地瞪了對方一眼,一揮手,示意手下後退一步,偃旗收兵,老老實實地割據一方。唯有他們兩人翻身下馬,朝著趙家小院走去。
青青冷眼旁觀,看出兩人之間嫌隙不小,雖不明所以,卻也不挑明,只是淡淡地朝著兩人行了一禮,說道:「阿娘方才用了葯,不便見客,還請恕罪。」
韓霄子不滿地說道:「你阿娘也是我女兒,跟我如此客氣作甚?我去看看,若是此處找不到合適的大夫,我這就帶你們啟程回國,等回了新田,自可請來名醫為你阿娘治病……」
「不用了。」青青婉言謝絕,「我昨日已經請大夫看過,阿娘今日已好了許多。只是尚需調養幾日,方能上路,還請外祖見諒。」
兩人對話之間,離鋒在一旁聽著,本欲上前問候幾句,可聽清楚兩人說話,卻如一桶冰水當頭澆下,從頭涼到了腳,凍得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青的阿娘,竟是韓霄子的女兒?這是怎麼回事?青青不是越國的孤女嗎?又怎會變成了晉國六卿中的韓家外孫女?
他原本想著靜待良機,如今諸國間客齊聚越國,為得都是青青手中的兵書劍譜,只要她看清形勢,終有一日會明白,唯有他才是她最好的選擇。卻沒想到,先是收到了吳國來使的消息,再看到孫奕之出現之時,他便更坐不住了。
當初便是因為孫奕之,青青方才與他幾近決裂,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她終於開口求助,卻被他當面截人,離鋒就算再好的修養,也忍不住心生恨意,平生第一次,在戰場以外的地方,動用了他人的力量。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在他得知勾踐發暈,居然當面要納青青入宮為妃,青青謝絕之後,韓薇卻因此怒急嘔血,一病不起。青青去醫館求醫之事一傳入他耳中,他便讓人快馬求請名醫,方才等了一日。若非怕青青知道他一直讓人關注著她,他也不至於拖延直此刻才來,結果,卻聽到這樣一個消息。
韓霄子不用回頭,眼角的餘光便已看出離鋒神色大變,心情立刻舒暢了許多,當即撫須笑道:「何須見諒?只要薇兒無礙便好,只是這地方粗陋不堪,倒不如隨我同去驛館暫住幾日,等到她身子好些,便可一同回家。」
離鋒一聽,心中大急,若是青青當真去了晉國驛館,若是跟韓霄子回家,那日後再想相見,便難上加難。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許多,急忙上前說道:「青青,不知伯母的病情如何,我已命人去請名醫……」
「不必了!」韓霄子冷哼一聲,嚴詞說道:「離鋒公子請回吧!我韓家的人,不必公子費心!」
青青雖不知兩人之間為何如此僵硬,也只能婉言謝絕,道:「多謝公子關心,我阿娘已經好多了,不必勞動大駕,公子好意,青青心領了。今日不便待客,日後若有機會,再行謝過。」
離鋒無奈地點點頭,只得客套了幾句,讓她有事再去找他,便在韓霄子幸災樂禍地眼神下,悻悻而去。他回去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查清楚青青與韓家的關係,他怎麼也無法相信,韓霄子的女兒和外孫女,竟然會流落到越國鄉村之中。
韓霄子看出他對青青的關注之情,心中大為痛快。這十幾年來,因為趙戩與韓薇私奔之故,導致趙韓兩家的關係頗為僵硬,如今青青的出現,引起諸國關注,亦成為兩家關係的重點。他雖不滿這個外孫女的桀驁任性,但看到離鋒在此碰了個釘子,卻大為舒暢,一掃當初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傷痛,倒是對青青刮目相看。
原以為她一介山野村姑,就算劍法了得,但不識禮數,粗鄙野蠻,任性無禮,就算帶回家中,日後婚配之事也是個麻煩。卻沒想到,非但前有兵聖之孫親自求親,今日又見秦國公子殷殷上門,百般討好。他不禁心生盤算,就算韓薇堅持隨趙戩歸宗趙家,那他亦可與趙家商議,安排個韓家適齡子孫求娶,只要將青青娶回韓家,她這一身本事,終究還是要傳給韓家子孫。
他有此盤算,去見韓薇之時,便不再著急,直如慈父一般,倒讓韓薇有些受寵若驚,直到他問明病情,讓人留下大批禮物,告辭之後,她仍如在夢中一般,幾乎無法相信,昔日在家中對她都甚少過問的阿爹,竟會有如此和顏悅色關懷備至的一面。
青青見她神思恍惚,擔心她憂思過度,勸解了一番,方才明白。她原本在韓家並不受重視,便是許婚智氏,也並非智家精英子弟,而是一個有些殘障的幼子,她本就不願嫁,與趙戩相識之後,更是不甘就此被困在智家一生,才會不顧一切地逃婚私奔。卻不想,十幾年後,她竟然能從素來嚴苛的阿爹臉上,看到溫和關懷之色,當真讓她難以相信。
「青青,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韓薇忍不住握住女兒的手,「你掐我一下,我原來做夢之時,都不曾見過父親如此對我……」
「阿娘,你沒做夢。」青青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手背,輕聲說道:「外祖這麼多年不見你,難免一時激動,有別以往。阿娘若是不信,就早些好起來,我再陪你去見外祖。」
韓薇點點頭,有些感慨地說道:「昔日我從不敢抬頭看父親,只怕他又教訓我……如今想來,這些年過去,父親……也老了。」她以為這番變化,是因為父親人老心軟,感念親情,才對她如此親切。青青雖知其中另有緣故,但也不想戳破她的美夢,自是順著她的話意,聽她說起自己從前在韓家的情形。
兩人正說話間,又有人找上門來。
青青安頓好阿娘,出門一看,卻見石藏帶著幾個親兵,一見她出來,立刻抱拳行禮,朗聲說道:「卑職奉大王之命,派人駐守此處,以防諸國間客圖謀不軌。冒犯之處,還請姑娘多多包涵!」
他絕口不提先前那些守衛的越兵被她弄得手足脫臼之事,只說是為防備間客行刺,前來守護。
青青一聽,冷笑道:「就你們那些人,是守護,還是看守,守得住嗎?」
石藏面上一僵,艱難地說道:「上命難違,還望姑娘見諒!」
青青掃了他一眼,說道:「看來你的傷還是好得快了點。」說罷,轉身便朝房中走去,對他身後的那些曾經跟著她學過劍,交過手的劍士,連看都沒看一眼,權當不曾相識。
反正,當初她也只是答應范蠡,可讓他們在她練劍時旁觀自學,有不怕死的自可與她比劍。儘管她手下留情,那些曾挑戰的劍士也罕有全身而退。只是後來念及阿爹之仇,思及西施之苦,她方才用了點心指點他們。
明日便是吳越比武之期,他們是怕她甩手不管,還是私通秦晉之人,才會做出如此昏聵的舉動。
青青唇角露出嘲諷的笑容來,孫奕之說得不錯,這次比武,本就是一場毫無公平可言的陰謀。勾踐自以為通過西施,已將夫差玩弄於股掌之上,卻忘了,夫差並非周幽王,不會為美人一笑戲諸侯,更何況,等著看好戲的,還不止一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