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安得舍羅網(1)
次日,青青剛熬好菜粥,送到韓薇榻前,就隱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陣喧囂聲。
韓薇身子虛弱,耳目遠不如她靈敏,她自不會說,只是將粥和鹹菜放在她榻前的木几上,讓她先吃著,找了個借口,便退了出去。
一出門,青青便看到一隊越國士兵正攔在自家門外,擋住了韓霄子一行人。問晷跟在韓霄子身邊,本向那越兵小校說明了自己一行人的身份,那小校卻極為固執,堅持不肯放他們靠近。
「大王吩咐過,三日之內,嚴禁任何人接近趙家。」
「我們是趙家親眷,如今趙夫人卧病在床,我們也只想進去探病,還望能通融一下。」問晷耐著性子解釋道,眼看韓霄子額角青筋直蹦,生怕他們在此動起手來,這事兒就越發鬧大了。
韓霄子冷笑道:「跟他廢什麼話!就算越王本人在此,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攔著我,不讓我見女兒!」
「兩位恕罪!」小校一根筋地堅持,始終攔在他們的馬前,說道:「若兩位堅持要見,還請兩位先去找大王,請得大王手令,小的便立刻讓路!」
青青聽得清楚,剛皺了皺眉,想說一同去見勾踐,可轉念一想,想起昨夜歐大娘說過的話,此時此刻,天大的事也比不上阿娘的身體,更何況,她一時意氣去質問勾踐,就算撕破臉,又能如何?阿娘現在動彈不得,無法離開,這口氣,她怎麼也得忍到阿娘的身體康復,再找那個兩面三刀的越王算賬。
她退回屋中,並未出面。韓霄子和問晷與那小校爭執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憤然離去,青青也不知他們當真是去找越王求手令,還是另有打算,自去廚間給阿娘熬藥,以便她飯後服用。
韓薇並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只是吃完飯後,見女兒已熬好了葯送來,細心體貼之處,讓她不禁動容。
「青青,你若有事,不必在家中陪我。我自己在家也習慣了……」
青青聽到她說得如此小心,「習慣」二字更是讓她心中生愧,從小到大,她都不曾像別家女兒般陪在阿娘身邊,承歡膝下。幼時上山牧羊,稍大點學了武功劍法,更是早出晚歸的漫山跑,也多虧阿娘從未拘束過她,任她由著性子長大,才有今日。可這一切,都是阿娘習慣了孤獨的結果。
「我沒事。」她汗顏地低下頭,小小聲地說道:「什麼事,也比不上跟阿娘在一起。」
「傻丫頭,阿娘也不能陪你一輩子的。」韓薇伸手摸摸她的頭,輕笑著嘆了口氣,說道:「若是無事,也可讓十六哥跟孫家小哥兒說一聲,來探病也好,說話也好,有人陪陪你,阿娘也放心一些。」
「不用了!」青青哪裡敢讓阿娘知道孫奕之昨日遇刺之事,趕緊說道:「我才不想見他!阿娘,明日便是吳越比武之期,他如今的身份尚不便露面,還是不見為好。」
「也是。」韓薇點點頭,有些無奈地嘆道:「你是趙家的女兒,此番若是家主能讓你阿爹重歸宗族,你只要入了族譜,便再無人敢輕視於你。孫家就算未曾敗落,你也配得上他。只是如今卻要委屈了你,他不單要守孝三年,還要重振家業。阿娘也是擔心他這幾年風險重重,才未立刻答應下來。否則他若出事,便會誤了你一生……」
「阿娘!」青青見她這個時候,還在為自己籌劃打算,心中酸楚,攔住她的話頭,搶著說道:「別說他了。你光說趙家如何了得,若是我們回去,是不是還得讓我學那些個禮儀規矩啊?」
「那是自然。」韓薇被她岔開話題,也只當女兒羞於提及婚事,微微一笑,便頷首道:「以往我不拘束你,只因在此間生活艱難,村中老弱婦孺居多,但求溫飽,不問禮儀。只是若回到晉國,趙家乃是百年名門世家,自不會如阿娘那般驕縱著你。女兒家要學的禮儀規矩,針織女紅,你總得能拿得出手才好。」
「不學行不行啊?」青青誇張地哀嘆一聲,撲在她懷中,一如年幼時撒嬌撒賴,「讓我拿針拿線,還不如拿刀拿劍呢!阿娘,你可得幫幫我,否則我一定會被那些規矩逼瘋的!」
「哪有那麼誇張。」韓薇看著她如此撒賴,無奈地搖頭,「那些規矩說得嚴格,阿娘也沒讓你完全照著來。只要人前能過得去,莫要丟了趙家的臉面便可,至於人後,你愛怎樣,誰有能管得著?」
「真的?」青青歡呼一聲,拍手笑道:「我就知道阿娘最疼我,才不會讓我受那些苦!」
韓薇輕嘆道:「若非阿娘,你本也是世家千金,又怎會長於村野,在這裡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你不怪阿娘,阿娘已經很高興了。」她本就覺得自己和趙戩私奔成親,上對不起雙親,下對不起女兒。讓女兒失去了世家尊貴的身份,她便再不願拘束她的天性,讓她失去快活的童年,才會如此放養她成長,所幸她在山中得此奇遇,才沒有變成個蒙昧粗野的山野村姑,而出落得如此聰慧靈動。
母女倆偶偶私語,說得親密之處,比昨夜更為親近,不知不覺半日過去,方覺時日苦短,光陰如梭。
午時林瀟又帶著葯童前來,也被越兵攔在門外,這一次青青卻毫不客氣,直接出去三兩下打翻了一隊人,方才將他們迎進家門。
林瀟依然是那幅冷冰冰面無表情的模樣,無論是被人攔住還是看著青青出手打人,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倒是那小葯童嚇得不輕,戰戰兢兢地跟著進來,還忍不住一個勁地回頭張望。
青青只得解釋道:「兩位不必擔心,人是我打的,我自會與他們分說,不會累及二位。林大夫,我阿娘今日起來已好了許多,還要麻煩您再給她看看。」
林瀟點點頭,徑直入內,完全無視院外那些滿地呻吟的越兵,小葯童趕緊跟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想起當初自己攔著青青之時,居然只是被她丟出門外,跟方才那些越兵相比,真是不知幸運了多少倍。
要知道,就算他的醫術還未曾入門,跟著館主見得病患多了,也能看得出來,方才青青打翻那些士兵之際,下手毫不留情,那些人一個個手足脫臼,痛不可言,自然無法攔得住她。這些傷雖不算重,但那種疼痛,卻非常人能忍。
青青陪著兩人進去。林瀟見韓薇今日氣色好了許多,面上也恢復了幾分血色,點了點頭,替她把脈之後,又開了張方子交給葯童,方才說道:「夫人恢復得不錯,只要按時服藥,再休養上三五日,便無大礙。屆時若要出行,只要弄輛上好的馬車,布置得舒適一些,莫累著夫人便可。」
「多謝林大夫。」韓薇感激地說道:「若非林大夫醫術高明,我哪有這麼快能起來,青青,替我謝過林大夫。」
青青應了一聲,向林瀟行了一禮。
林瀟稍稍側身避開,淡然說道:「夫人過獎。此番若非令嬡內功深厚,先行護住你心脈,後來又以內力為你推宮活血,我也無法讓你康復得如此之快。說起來,你能恢復,令嬡的功勞,尚在我之上。」
他自知男女有別,當時讓青青出手,本只是例行推拿手法,不料卻見青青在按摩之時加上了內勁,照著他所授之法刺激胸口附近的幾處穴位,促使血行加速,沖開了先前血瘀滯澀之處,效果遠勝於他昔日所為,讓他反倒受益匪淺。他倒也不居功,實話實說,甚至還問青青這內功修鍊之法,全無避諱。
韓薇這才明白,為何從昨夜起,女兒寸步不離,一直守著自己,時不時便給她捏捏拿拿,原來是在這推拿按摩之間,替自己疏通經絡,保護心脈。難怪每次她推拿之後,她都感覺舒適許多。她雖不懂武功,卻也知道如此消耗頗費,當初聶淵護送他們逃出晉國之時,曾力戰數十場,最後也是幾近脫力,差點送了性命。
她心中擔憂,當即便拉開青青的手,說道:「阿娘吃些葯便會好,你莫要再消耗內力,累著了自己。明日不是還有吳越比武之事,你還不好生休息,若你有什麼事,讓阿娘如何是好?」
「我沒事的。」青青偷偷地白了林瀟一眼,惱他說出來讓阿娘擔心,卻又不得不先哄著阿娘,賭咒發誓般保證自己壓根沒費什麼力氣,好容易才讓韓薇安下心來。
等葯童配好葯送來,林瀟縱然還想請教青青,也不便打擾韓薇休養,只得告辭。
青青剛送他們走出院門,便見門外已然旌旗林立,兩隊人馬居然在自家門口擺開了車馬儀仗,數十人衣甲鮮明,虎視眈眈,猶如陣前對峙一般,悄然無聲,卻肅殺凜然。
小葯童一看到其中一方黑衣黑甲黑馬,高大威猛氣勢如虹,當即便嚇得兩腿顫顫,差點兒就跪在了地上。
青青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兩隊人馬,她都認得。只是其中一方並非越兵,而是她昨日才相認的阿娘家人,外祖韓霄子。而另一方,正是離鋒的黑甲騎。
這兩方人馬之間,氣氛波譎雲詭,半點也談不上友好,只是一看到她,為首之人,幾乎同時喊了一聲。
「青青,你來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