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春色豈知心(2)
青青一進門便聽到阿娘與范蠡在說話,先前在越王宮裡憋的一肚子火氣,此刻無法抑制地全冒了出來,想都不想地直衝進去,一把抓住范蠡,一拉一甩,便將他扔到了門口,怒氣沖沖地指著門外說道:「出去!——」
韓薇還是第一次看到女兒如此暴力的動作,先是一呆,繼而便大怒,沖著她厲喝道:「放肆!怎能如此對待客人?還不將范大夫扶起來?看看有沒有傷到?」她氣的只是青青的衝動失禮,對范蠡的態度亦是瞬間冷淡下來,青青雖然衝動,但並非不分是非之人,她一聽青青的口氣,便知道定然是范蠡君臣有觸到她底線之處,口中雖呵斥著女兒,可立場卻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女兒這邊。
「沒事,我沒事!」
范蠡狼狽不堪地起身,青青方才雖是含怒出手,但念及他也曾為她求情而被責罰入獄,故而手下留情,除了碰到他先前被鞭撻的傷處有些痛之外,再無新傷。一見韓薇責罵青青,他急忙勸阻道:「趙夫人勿怪青青姑娘,少伯有愧於姑娘,就算要打要罵,也是應有之理。只是後日比武之事,關係到越國百姓,還望姑娘莫要因為大王一時糊塗,棄了萬千百姓啊!」
他聲情並茂地說到最後,動容之際,朝著青青長揖到底,全然不顧自己的身份。
青青尚未來得及開口,韓薇已敏銳地察覺出問題的關鍵之處,急忙問道:「大王一時糊塗?為何?」
「呵呵,那老不修的居然想讓我進宮為妃!」青青一提起這事就來氣,眼中殺氣一閃,直視著范蠡,毫不避諱地冷哼道:「若非王後來得快,我當時就送他去做先王,看他還有沒有臉見越國諸君的列祖列宗!」
范蠡背心躥過一溜冷汗,他自然知道青青不是開玩笑的,以她的身手,在大殿之中,根本無一人是她的對手,猝不及防之下,勾踐的性命還真是危如累卵,一想到先前大王居然還不知死活地當眾提出要她入宮為妃,他就忍不住一陣后怕。若非王后及時趕到,只怕他們現在還真得去準備先王的後事了。只是他卻不能說,勾踐如今只怕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只因青青姓趙,勾踐夫婦對晉國趙家的諱莫如深,已經成為越國眾臣心中不曾公開的秘密。
韓薇一聽,霍然而起,氣得渾身都顫抖起來。勾踐的年紀比她還要大上幾歲,當年在擊敗吳國,射殺闔閭之時,還曾經廣徵美女入宮,也就是兵敗為奴之後,在吳國被人折磨了整整三年,回來之後,方才痛改前非,禮賢下士,懷柔愛民,對外聲稱卧薪嘗膽,只為與子民同甘共苦,可如今越國才方有起色,他竟然會對青青動了這種心思。
只要她們在越國一日,便受越王的管轄,他若當真強求青青,她們根本無力反抗,青青的劍法再高明,也無法以一人之力對抗一國之君。她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既有後悔今日不曾當機立斷地答應孫奕之的求婚,既成事實,讓他帶走青青,以他的本事,和孫家在吳國的人脈,越王也拿他無奈。
可如今事已至此,再找他回來反倒累及青青的名聲,她思前想後,胸中一陣憋悶,看著范蠡一臉歉疚無奈的神色,更是又恨又悔,當初若沒有應允此人傳授劍法之事,又怎會招惹來越王?她越想越氣,伸手指著范蠡,剛想將他罵出家門,可一張口,只覺得口中一甜,胸口中方才堵著的東西一涌而出,竟生生噴出口血來。
「阿娘!」青青不想阿娘竟氣苦至此,急忙將她扶住,後悔不迭,早知如此,她便忍住此事不說,悄悄殺了越王便是,若阿娘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讓她如何是好。
范蠡亦是大吃一驚,急忙說道:「快快扶趙夫人躺下,她這是急怒攻心,傷了心血,若不得好生休養,只怕……」
「不用你管!」
青青紅著眼打斷了他的話,一把將阿娘抱起送入房中,放在榻上平躺好,見她面無血色,氣息微弱,不禁悲從中起,握著她的腕脈輸入些許真氣,卻又怕她身子柔弱經受不起,左右為難之際,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阿娘!阿娘,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若是不去教他們練劍,不去吳國,就不會害了你……」青青越想越是自責,越想越是後悔,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韓薇艱難地動了動手指,青青急忙握住她的手,聽她氣息微弱地說道:「讓……讓……他……走……」
青青一回頭,看到范蠡還在門口站著,緊張地望著這邊,一看到她回頭,他便急忙問道:「夫人病情如何?可需要請個大夫?」青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斥道:「不用你假好心,你走!阿娘和我都不想再看到你們!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氣了!走!——」
她這般下了逐客令,范蠡就算再厚顏,也待不下去了,只得拱了拱手,告辭退出,走出趙家小院之際,還隱隱聽得屋中傳來青青低低的哭聲,心下不禁一陣黯然。
他一心要輔佐賢王,成就一番功業,當年在楚國懷才不遇,後來得文種相邀,方才來到越國。當初的勾踐亦是求賢若渴,禮賢下士,只是在大勝吳國甚至射殺闔閭之後,野心膨脹,自負到了極點,才會不顧他們苦苦相勸,偷襲吳國。結果非但沒有拿下吳國,反倒被孫武將計就計,殲滅了大部分越軍,反攻入越國之後,連勾踐都成為階下囚。
當初也是他勸越王求生不求死,留的一線生機,以求日後報仇雪恥。為此他不惜陪著越王夫婦入吳為奴,那三年裡,也是全靠著他的苦諫勸解,方才保住了勾踐夫婦的性命。可到最後,要用他心愛的施夷光進獻吳王,方才換得越王夫婦歸國。他付出了那麼多,眼看著這些年越王卧薪嘗膽,善待百姓,越國復興指日可待,可他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重。
如今尚未功成,越王便已如此對他,若是當真等到越國滅吳之後,見過了他最狼狽不堪的一面,他還能活得下去嗎?
范蠡打了個冷戰,不敢再想下去,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已無法回頭。在吳國館娃宮中的夷光還在等著他去拯救,那些為他而死的人還在等著他滅吳興越。這條路已經有太多的犧牲與淚水,只能前進,無法後退。
青青聽到范蠡的腳步漸漸遠去,抹了把眼淚,握著韓薇的手,低聲說道:「阿娘,他已經走了。」
韓薇點點頭,神色雖依然萎頓不堪,但比先前那般氣若遊絲的模樣卻是好了許多,艱難地說道:「青青,去找你外祖父,告訴他,我們要儘快離開……越快越好!」
「不行!」青青卻立刻搖了搖頭,心疼地看著她說道:「阿娘,你今日怒急攻心,傷及心脈,必得卧床休息幾日,萬萬經不起路途顛簸辛苦。就算要走,也要等你好了再走。」
韓薇哪裡願意,又急又痛,嘴角又有鮮血沁出,青青急忙向她體內輸入一道真氣,護住她的心脈,見她仍堅持起身,乾脆一咬牙,點了她的睡穴,放下她便去村中先找了歐大娘和問晷,請他們過去照顧著阿娘,自己則直奔諸暨城。
她自幼身體健康,後來又跟著山中老人習武練劍,略實醫理及養生之道,平日里也將照顧到韓薇的身子,兩人都甚少生病。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的,在山中采點藥草便足矣。青青自己是久傷成醫,對外傷毒傷頗為精通,可這內傷疾病之類的,她還是所知甚少,只能靠著自己的內功深厚,先護住阿娘受損的心脈,再去求醫。
可到了城中,青青方才發現,自己壓根不知道該去哪裡求醫。她唯一認識的一個醫生,還是個精通剖屍的軍醫,況且那人現在還在吳國,遠水不解近渴。她昔日進城,也就是來賣個山貨,買點糧食和日用品,哪裡找過醫生。
至於韓薇讓她去找韓霄子的事,青青只想了一下,便放棄了這個念頭。韓霄子必然會趁機要求儘快離開越國,可阿娘的身體早在阿爹離去后就虧損得厲害,如今這一嘔血,將內症全都激發出來,若是長途跋涉,光是旅途上的顛簸坎坷,就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這個險,她是萬萬冒不起的。
為今之計,也只有去找孫奕之試試。雖說他是吳國人,可她這會兒能夠想到的可靠的人,也只有他了。
想著先前去越王宮之前,孫奕之告訴她的落腳之處,青青毫不猶豫地直奔而去,等到了地方,才赫然發現,這地方距離吳國使臣和武士們居住的驛館僅有一牆之隔,正是一家門面不大的醫館,正門上方高懸一面匾額,上書「回春」二字。
青青大喜過望,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孫奕之居然找了間醫館落腳,定然認得名醫,如此一來,便可以最快的速度請得名醫回去為阿娘治病了。
她三兩步衝進醫館,一個葯童急忙上前攔住她,問道:「這位姑娘,大夫正在裡面看診,不可亂闖!」
青青的耳目何等靈敏,方一聽到裡面那位大夫說話的聲音,便已認出了他,當即一把推開那葯童,高呼一聲,「蘇大夫,請你去救救我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