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花心愁欲斷(4)
青青沒想到范平一上來就跪倒在地,剛要伸手去扶,孫奕之已經下馬,搶在她之前將范平扶起。
「有話請講,若能幫的我們自然會幫。」
范平看著青青,本想用力跪下,可孫奕之手上的力道之大,看著只是輕輕扶著他的手臂,卻讓他根本再跪不下去,只得站起身來,抹了把眼淚,哽咽著說道:「青青姑娘,大王一聽老爺抗旨拒婚,勃然大怒,如今已將老爺鞭刑二十,關入牢獄之中。老爺的身體本就不好,小的只怕他受不住這牢獄之苦……」
青青皺了皺眉,說道:「他為何說是拒婚?我本就不願嫁給他,是大王胡亂指配。」
「老爺怕影響到姑娘聲譽,方將罪責攬於自身。」范平不敢像她那樣直接指責大王,只能委婉地替自家老爺說話,「大王下旨賜婚乃是天大的恩德,若是姑娘出言拒絕,這抗旨不遵之最,便要落在姑娘身上……」
「什麼恩德?兩人若是兩情相悅,不用他也能在一起。他這般強行指配,誰樂意接受了?」孫奕之越聽越不是滋味,沒好氣地打斷了他,說道:「這才卧薪嘗膽了幾日,又舊態復萌。勾踐這妄尊自大的毛病,一輩子都改不了,還裝什麼禮賢下士,哼!等他一得勢,只怕就要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了!」
青青雖出言不遜,好歹還尊稱大王,范平不料面前這男子一張口就直呼越王名諱,還說得那般尖刻,不由目瞪口呆,戰戰兢兢地說道:「你……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出言不遜,冒犯大王,簡直……簡直……」他從未見過如此膽大之人,偏偏他剛張口,就感覺到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痛,才發現自己的手臂還被人抓著,方才孫奕之將他扶起,讓他想跪沒跪下去,卻沒想到他居然一直都沒鬆手,這稍稍一用力,便痛得他說不出話來。
「放開他吧!」青青搖搖頭,讓孫奕之鬆手,「他也不過是忠於主君。算了,你先回去,我去見見越王。」
「你一個人去?」孫奕之搖頭說道:「勾踐雖然標榜親民,禮賢下士,可畢竟也是一方諸侯,若真對你起了壞心,只怕你自己應付不來啊。」他怕的是青青率性慣了,哪怕在諸侯君王面前,亦是一言不合便拔劍而起,在吳國就曾經動過太子友,還試圖刺殺夫差,若是勾踐當真惹惱了她,這一動手,只怕將事情搞得更糟。
青青知他不放心自己,若在從前,只怕認為他是看不起自己,當場就要惱了,可這會兒兩人方有百年之約,雖未正是落定,可關係卻已非同尋常,聽得這番話語,不覺氣惱,反覺甜蜜,只是輕輕一笑道:「我若不自己去,難道你還能跟我一起去?你可別忘了,夫差正懸賞你的人頭,越王若看到你,恐怕立刻就要將你拿下送給吳國使者!」
范平聽到此言,恍然大悟,終於知道面前這個看起來英朗俊挺,笑眯眯人畜無害似得,可下手卻毫不留情的男子,便是連自家老爺都頗為讚賞的孫武傳人,如今孫家唯一的倖存者孫奕之,不論是昔日的吳國將軍,還是如今的逃亡之徒,在他眼裡,都同樣看不起越王勾踐,那般放肆的言辭,也只有他敢說得如此坦蕩自然。
看到他與青青言談間眉眼生輝,彼此眼神交換,自有種別人無法介入的默契,范平忍不住在心底暗嘆,自家老爺也算是人鍾俊傑,可這婚事情路一直坎坷不平,就連大王賜婚,也不得不親自謝絕,惹下牢獄之禍。他原本覺得青青身份低賤,本不配自家老爺,卻沒想到老爺拒婚,竟是為她著想,反倒讓他有些憤憤不平起來,尤其看到他們二人親昵得旁若無人,越發為自家老爺感到委屈。
「不會的。」孫奕之搖搖頭,輕笑著說道:「我既然敢來,難道還會怕人知道?勾踐若是見了我,只怕非但不會將我送給夫差,還會千方百計將我留在越國呢!」
青青先是一怔,立刻反應過來,若勾踐當真甘心為吳國附庸,忍下為奴之恥,那自然要將孫奕之送交吳國。可勾踐表面上逢迎夫差,傾國之力供其享樂,自己卧薪嘗膽,卻供得夫差沉迷酒色玩樂之中,為得自然不單單是為人臣屬。他想要反攻吳國,需要精兵強將,青青能為他練出精兵,他便不惜給女子之身的青青加以封號賞賜,而孫奕之能給他帶來的,不單單是絕世將領。
以他孫家傳人的身份關係,吳國將領多出自孫武門下,他對這些人的用兵習慣和戰術戰略都瞭若指掌,能得他一人,勝過千軍萬馬。在真正復國報仇之前,勾踐自然不會將他送交吳國,反倒會禮賢下士,有求必應,哪裡會貿貿然便得罪了他。
青青想了一想,還是搖了搖頭,看了眼范平,含糊地說道:「還是我自己去吧,范大夫為我而受傷,我也得去看看他。那些地方,你去了反而多有不便。你放心,我不會隨便動手,也不會任人擺布,如今諸國間客都來找我麻煩,你若有空,還是幫我想想,怎麼解決了這些麻煩吧!」
「好吧!」
孫奕之知道青青一旦做了決定,輕易不會改變,只得無奈地點點頭,說道:「那我先去安排一下,爭取能跟你一起去晉國。」
「跟我一起去晉國?」青青怔了一怔,說道:「我和阿娘是歸家祭祖,你又不是晉國人,為何要去晉國?」
孫奕之嘆口氣,瞥了眼青青,說道:「沒辦法,誰讓那麼多人都惦記上你了?我若不跟得緊一些,只怕你還不知會被許配給誰。趙家素來與韓氏和智氏通婚,你還是小心些為好。別等我三年孝滿,你已不知被哪個混賬娶回家了!」
「我才不會呢!」青青聽他叮囑了好幾遍,一改平日的爽利大方,變得婆婆媽媽啰里啰嗦,不覺有些哭笑不得,趕緊打發了他,先搶著說了幾句,方才同范平一同快馬加鞭趕往越王宮求見越王勾踐。
范平不過是范蠡的隨從,在越王宮門口灑了不少銀錢,方才有人肯為他們引路。
青青等得不耐煩起來,正要質問那人的效率,忽然看到幾個穿著越宮侍衛服飾的年輕男子匆匆跑了過來,為首的是個身材矮瘦,鷹鼻鳳目的年輕男子,看年齡也不過十四五歲模樣,穿著最小號的侍衛服飾,依然無法遮擋住一身的虛弱之氣。哪怕他色厲內荏地瞪著青青,依然無法抹去眼角眉梢的自負和怒火,沖著她挑釁似地問道:「你就是那個給劍士傳授劍法的越女青青?竟敢擅闖王宮!來人——還不將她給我拿下!」
宮中侍衛是范蠡所選的第一批跟著青青練劍學劍之人,十之八九都認得她,一聽這話,不禁都頭疼起來。他們少的學劍三日,多的也不過五六日,就是因為青青下手極狠,簡直比戰場上還要可怕,一不小心就會被她刺傷,輕則皮開肉綻,重則傷筋動骨。他們當中,還稍有沒受過傷的。只是主人已經下令,他們若是不遵,違抗上命的前車之鑒如今就在下面的牢獄中飽受折磨,就算知道必敗無疑,還是硬著頭皮上上前挑戰。
青青有些意外地看看那少年,不屑地說道:「讓別人來拿我,算什麼本事。有本事,你就親自來動手,我保證不會要了你的命!」
她越是這麼說,那眼神似乎已化作了冰箭,直刺向中人的心底,看得那少年越發心虛起來,硬著頭皮說道:「你看什麼看!區區一介村姑,見了本公子,連行禮都不會,簡直毫無教養。父王才不會見你呢!」
他說得色厲內荏,卻連直視著青青都不敢,只是沖著身邊的侍衛吼道:「讓你們上去拿人,都愣在這裡幹什麼?」
青青見那些侍衛滿面為難之色,也不為己甚,當即亮出越王上次賞給她的令牌,越王自己說過,她可隨時進宮面見,這種特權也只對她優容,連她面前這位公子都沒有。
侍衛們一見青青亮出令牌,終於鬆了口氣,對那公子說道:「大王曾有命我等隨趙姑娘學劍,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我等怎能對她出手?更何況,大王給她賜下的令牌,可以隨時入宮面見大王,萬萬不可阻擋。」
青青得意地一笑,也不管那年輕公子如何氣得滿臉通紅,跟在那帶路的侍衛身後,大步朝里走去。
那公子氣急敗壞地一頓足,幾乎要哭了出來,扭頭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
青青看了眼他的背影,眼角莫名地跳了一下,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以范蠡對越王的忠心和用心之處,豈會因為拒絕與她聯姻,就被越王鞭撻下獄?還有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挑釁找事,分明是女扮男裝的假公子,為何會對她充滿敵意?
那侍衛領著她到了一處偏殿門口,方才躬身一禮,恭恭敬敬地說道:「姑娘請再此稍後,容卑職先去通傳一聲。」
青青點點頭,讓他前去通傳,看到他進入偏殿,立刻轉頭揪過范平,厲聲問道:「你給我老老實實說清楚,范大夫受罰下獄,真的只是因為拒絕大王賜婚嗎?」
范平一張臉瞬間變得煞白,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