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潮來天地青(4)
離鋒並不知青青斷然拒絕了他的好意,跟著文種走進越王宮時,看到空曠荒敗、未加修飾的宮室,卻目不斜視,氣度從容淡定,哪怕入座於陋席木案之後,依然氣度高華,不怒而威。
人人皆知越王自從敗俘於吳國之後,已除高冠,戒華裳,恭謹事吳,儉以敬上,堂堂的越王宮,簡陋到如此地步,在吳宮看來是越王忠心克己,將所有財物都進獻於吳王。可離鋒卻知道,那些財物,只有一小半進了吳王手中,大部分,都落入伯禧之流的吳國高官之手,以求他們為越王美言。
到如今,只怕除了吳王夫差和那些收了錢的吳國高官之外,諸國間客都以知道勾踐卧薪嘗膽之心,此番越王安排離火者聯絡五國間客,一舉攻下了清風山莊,徹底消滅了孫武這個讓諸國為之膽寒的心腹大患。再藉此機會,反間伍子胥,終於讓夫差自斷股肱,滅了伍家滿門。
至此,吳國一文一武,兩大柱石皆倒,軍心渙散,民心惶惶,加上夫差被伯禧之流吹迎奉承得妄自尊大,意圖一舉攻齊稱霸,根本看不到自己身後潛藏的洶湧暗流。
離鋒向吳王告辭之後,在回秦國的途中,避開諸國耳目,繞道來了諸暨,在得知越王對青青的算計之後,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亮明了車馬,一邊命秦易去向青青下聘求娶,一邊來向越王施壓。
越王想著借諸國之力取吳,借力打力的好算計,他卻不肯讓這個連青青都敢算計的人,就此如願。他一亮明身份,勾踐這邊就亂了手腳,除了讓文種相迎之外,還急忙命人準備了宴席,在正殿外親自接待,還命人急召范蠡、石買等人前來作陪。
離鋒坐下之後,便沖著上座的勾踐拱了拱手,輕描淡寫地說道:「離鋒見過越王,不速之客,還望越王莫怪。」
勾踐連忙陪笑道:「公子這等貴客,平日請都請不到,如今肯光臨小國,足以讓小王處蓬蓽生輝。只是如今小國貧瘠疲敝,尚無好物招待貴客,只有區區薄酒青菜,還望公子莫要嫌棄。」
離鋒淡淡一笑,單刀直入地說道:「越王不必客氣,離鋒來此,本是一己私事。只是忽聞越王以國號賜封了一名女子,不知此女可是姓趙名青青?」
勾踐一怔,他昨日才封賞了青青,這剛到越國的秦國公子便已知曉此事,念及先前范蠡所言,頓時背心就出了一層冷汗。當時他聽了下面臣子之言,擔心青青只聽范蠡之言,若是越國劍士戰力提升之後,卻盡歸范蠡掌握之中,對他而言,有害無益。於是他便急匆匆帶人大肆封賞,若非最後被范蠡阻止,只怕當日就將青青帶回宮中。
如今一聽離鋒所言,他才確信范蠡所言並非虛言恫嚇,哪怕越國這般戰敗附庸之地,也絕非鐵桶一個,他能派出離火者聯絡諸國,在吳國搞風搞雨,吳國和其他諸侯國的間客,也一樣能潛入越國,將他的一言一行盡數掌握。
若是他近日所為,被回報夫差,那他這近十年的做低伏小卧薪嘗膽,就會功敗垂成。而此刻當著離鋒,他又不能矢口否認,想到這了,勾踐不禁冷汗淋漓,警覺地望著離鋒,說道:「確有此事。此女斬殺苧蘿山惡虎,為民除害,惠及眾生。小王感念此女德行,特賜以越女之號。不知公子為何關心此事?」
「為名除害?」離鋒不禁在心中呵呵一笑,青青對越國的真正功績是什麼,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只是越王既然找了這般光明正大的借口,想必是為了掩飾她在吳國的所作所為,他也無意揭穿,當即直接了當地說道:「離鋒曾蒙趙姑娘救命之恩,此番前來,一則致謝,二則……」他頓了頓,看到勾踐眼中閃過的異芒,冷笑道:「二則是來向趙姑娘求親,還請越王為媒!」
「求親?!」
勾踐聞言一震,差點推翻了面前的几案,死死地盯著面前這位秦國公子,似乎想從他的臉上一直看到他心裡的真正想法。這幾日來,楚國九歌幾乎全軍覆滅,活口都被范蠡關入了黑牢之中。燕國的間客自入越一來便銷聲匿跡,不知所蹤。齊晉兩國尚未有動靜,想不到這秦國居然如此正大光明地來找他要人,還用這般無賴的理由,簡直讓他無言以對。
他不希望青青被范蠡掌控,更不希望落入其他諸侯國手中。她的價值,不單單在於那舉世無雙的劍法,還有名震天下的孫武兵書下落,都繫於此女一身。
她若只是個弱女子,能任由他擺布也就罷了,可她偏偏不但武功劍法卓絕,而且根本沒有忠君畏怯之心,就連傳授劍法都不過是敷衍了事,更不用說對兵書絕口不提之事。
他本打算慢慢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加上她事母至孝,身在越國,總能慢慢讓她回心轉意,徹底臣服於他。
可沒想到,他才剛開了個頭,賜了越女封號,這秦國公子就上門來求親,居然還大咧咧地請他為媒!這口氣態度,囂張傲慢得幾乎讓他噴出一口老血,卻又不得不含在口中,硬生生咽回去,還得擠出一副笑臉來。
「原來公子是為青青姑娘而來,只是小王不知,這求親之意,是公子自己的意思,還是……秉承父母之命?」
他就不信,離鋒一個堂堂秦國公子,會真的向一介越國村姑求親,以青青的身份,莫說明媒正娶,就算收房納妾,這門第身份之間,都相差甚遠。這些借口,不過是為了從他手中奪走這個身懷絕技和兵家至寶的女子。這些東西,連他都尚未到手,又怎肯輕易答應,拱手相讓?可他又不能明著拒絕得罪了離鋒,只得抬出父母之命來壓他,若無父母之命,他自然不可能為媒作保,讓他帶走青青。
離鋒聽他一說,便將他這點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冷笑一聲,淡然說道:「只要越王肯為離鋒做媒,父母之命,自有離鋒負責,必然不會讓越王為難。」
勾踐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轉,忽然長嘆了一聲,故作為難地說道:「公子受人恩惠,能有此心,可見仁義之德。只是……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他看了看左右,文種在一旁原本聽得就面色大變,一見他沖自己使眼色,立刻揮手帶著其他侍從和大臣退出正殿,只留下勾踐與離鋒兩人。
離鋒見狀,冷笑道:「越王有話請講,離鋒洗耳恭聽。」
勾踐見他神色不虞,立刻擺出一副苦口婆心地架勢,苦笑道:「此事說來,讓公子見笑了。小王賜封越女,本非小王之意,而是應人所求。」
「哦?」離鋒一挑眉,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何人所求,竟能請得越王賜封?」
勾踐嘆了口氣,看了他一眼,說道:「此人乃是我越國上大夫,范蠡范少伯。」
「范蠡?」離鋒眉心一蹙,隱隱有些不快,「他為何求越王賜封?」
勾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自然也是為了趙氏。范大夫曾在山中為毒蛇所傷,亦為趙氏所救,兩人……既有肌膚之親,范大夫特求小王賜封,提升趙氏身份,方能結為姻親……」
「這不可能!」離鋒霍然起身,一腳踹翻了面前的几案,雙目如電,直刺向勾踐,「青青救人無數,絕不可能隨意與人有……有那等關係。范蠡何在,我要親自問個清楚!」
「公子息怒!」勾踐不料他會如此大怒,先是一驚,繼而惺惺作態地上前相勸,「事關趙氏名聲,范大夫自不會明言。只是范家侍從和山中侍衛,均見范大夫在趙家過夜……」
他說得含糊莫名,真真假假,離鋒聽得心中火起,哪裡還能忍得住,也顧不得什麼禮儀,沖他一拱手,道:「既是如此,我自取找青青問個明白。越王留步!離鋒告辭!」
說話間,他已三步並作兩步,大步朝殿外走去,勾踐在他身後冷冷一笑,等他走出視線,方才招了招手,招出一名近侍,命他立刻傳召范蠡入宮,他已經說出去的話,這口鍋,范蠡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離鋒匆匆離開越王宮,便命人引路前去苧蘿村趙家,才剛到村口,就見幾個黑甲騎竟在村中分發烤豬肉,他心下生疑,召來一問,方知是青青之意,不禁苦笑不已。
她根本不打算接受他的禮物,勾踐雖用心當誅,卻也有一點沒說錯,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似乎並未得到她的認可。
不等他細想,迎面就碰到了滿身破破爛爛一臉血的秦易,一看到他就跪了下來。
「屬下無能,未能完成公子所命!」
離鋒的心一沉,揮了揮手,說道:「起來說話!青青姑娘……她……不肯接受?你可曾跟她說得明白,這不過是權宜之計……」
「說了。」秦易苦笑道:「青青姑娘說,公子的好意,她心領了。只是她自己的事,自己可以解決,無需公子如此費心……」
「自己解決?」離鋒暗暗一咬牙,抬頭望向趙家的方向,目光沉了下去,「先回客棧,我倒要看看,她能如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