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日落江湖白(1)
傳說美人一笑,傾城傾國。這問晷生得面如處子,也算得上個美人,只是這一笑之間,美則美矣,卻如毒蛇吐信,那眉梢眼角的惡意毫不掩飾,讓人望之生寒。
青青的反應原本極快,可萬萬沒想到,問晷在她的手剛剛扶住他的手臂,想要扶起他時,展顏一笑之間,手臂上忽然彈出一個活扣,「咔噠」一聲,扣在她的右手臂上。
剎那之間,青青便感覺到,那活扣上似乎有無數的細密的尖刺,隨著那一扣,直接刺入了她的手臂肌膚,刺痛感只在那尖刺刺入肌膚的一刻出現,立刻變成了麻木。
她便知道自己錯了。
手持毒蛇看似陰毒的冥皤沒說謊,下毒的人不是他,這個看似明媚秀美如女子的問晷,才是九歌之中,最可怕的毒物。
她在山中長大,從小到大,從毒蛇毒果毒草毒蘑菇,幾乎都經歷過,再加上常年跟著白猿吃了無數的蛇膽和「朱果」,從一開始的險死還生,到如今已有了相當的抵抗力。否則就算她劍法通神,在這劇毒突襲之下,如今只怕也如孫武一般飲恨收場。
只是這扣上的毒刺雖然沒要了她的命,卻也讓她整個手臂都一片麻木,莫說拔劍,右手連抬都抬不起來,被迫與問晷的手牢牢地鎖扣在一起,無法分開。
問晷顯然有些意外,沒想到這見血封喉的毒藥,連孫武都沒能扛過去,眼前這女子竟然只是身子發僵,眼神卻依舊犀利無比,他情急之下,一把抓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長劍,朝著青青刺了過去。
「小心!」
石藏沒想到眼看著勝負已分的時候,居然會突生變故,方驚呼一聲,指揮著手下衝上前去,卻見那千鈞一髮之際,青青出手如電,左手並指為劍,一指就戳在了問晷的腕脈處。
問晷不料她身中劇毒,手無寸鐵,居然還能還手,這一劍原本就出手倉促無力,被青青一戳之下,腕脈一陣麻木,手一軟,那把劍當即掉落下去。饒是如此,那劍從半空中掉落之時,不分敵友,將他們兩人的手臂都劃了一道數寸長的血痕,瞬間血染衣袖,分不清到底是誰的血。
周圍的越兵一擁而上,朝著他們圍了過來。
青青只覺得手臂上的血一湧出,腦中頓時一陣眩暈,她原本將毒素都逼入一隻手臂之中,等著自身慢慢化解排出,可沒想到這一受傷見血,經脈運轉之間,血行加速,那毒素雖不至於要命,卻足以讓她眩暈麻木,連平日的半成功力都沒剩下。
問晷的左手與青青右手鎖在一起,右手卻被划傷,眼看著越兵朝自己衝過來,根本無力打開鎖扣,下意識地一把拉住青青,原本只是想拿下她給自己當個肉盾或人質,這一下自是用上了全身力氣,力爭將她一舉拿下。可沒想到先前還那般厲害的青青,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氣,被他如此用力地一拉,竟毫無抵抗地撞入他的懷中。
這一撞,她的份量頂多三成,卻還有七成是他自己用上的力量,反撞過來,頓時撞得他胸口劇痛,一陣氣血翻騰,當即就吐出一口血來,手中如同遇溺之人一般,依舊死死地抓著青青不放,可自己的腳下卻已不穩,踉踉蹌蹌地朝後退去。
「站住!小心身後——」
石藏追到近前,正好看到兩人拉扯著撞在一起,朝後跌跌撞撞地退去,不禁大驚失色,驚呼一聲。他們背後沒長眼,看不到身後的情形,他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身後便是陡崖峭壁,飛瀑流溪,若時再退幾步,便會摔下去。
他雖不知青青為何沒有出手,卻也知道她定然是中了暗算,當即也不顧自己得傷勢,竭盡全力地飛撲過去,想要將她拉回來。
青青身形瘦小,撞入問晷懷中之時,被他全然擋住了視線,加上毒素上沖,整個人暈暈乎乎,根本沒聽清石藏喊了些什麼,只是被問晷抓住手腕一拉,雖無力抵擋,卻下意識地屈肘向前,借著他的力道和自己的身形體重,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上。
問晷這一口血吐出,身形已失去了控制,儘管聽到石藏的提醒,頭稍稍一偏時,已看清身後地勢,心頭卻是一喜,也不管青青是否還清醒,乾脆連拉帶抱地,裹挾著她直接向後一仰,倒下峭壁,直接跌入飛瀑之中。
石藏直衝過來,差一點沒停住也跟著沖了下去,幸好他的親兵一直緊跟在他身邊,兩人齊齊撲上去抱住他,將他壓倒在地上,才沒讓他也跟著摔了下去。
只是他被撲倒在地,之前所受的內傷被如此一激,又吐了口血出來,等那兩個親兵嚇得魂飛魄散起身將他扶起時,他卻失魂落魄地看著下面得深崖飛瀑,心下一片茫然。
范蠡再三叮囑他,要保護好青青,她是越國能提前反攻吳國的關鍵。按文種得滅吳九計,至少需要十到二十年方能讓越國復興,戰勝吳國。可他們都有自己心心念念等待的人,在吳國的深宮中一日日煎熬著等他們到來。能早一日壯大越國的實力,就能早一日將她們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
所以他才會毫不猶豫地服從范蠡的指示,甚至不惜違背勾踐得命令,私下通知范蠡越王駕到的目的。
可沒想到,為了救他,青青居然會中了這個楚國人的暗算,這天目山山高林密,唯獨這一片是陡崖飛瀑,他們落入其中,真不知是生是死。
那些退回密林的靈猴原本最怕毒火,都蹲在樹梢上看熱鬧,此時一看到青青跌落飛瀑之中,都吱吱尖叫起來,一轉眼都跑得無影無蹤。
石藏只得命人四處搜尋,先尋找下崖的道路,然後再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回那兩人。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放棄最後一點希望。
青青一落入水中,被那冰涼的潭水一激,原本眩暈昏沉的腦袋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一清醒,她便發現自己竟然被問晷牢牢地抱在懷裡,大有要將她憋死在懷著的架勢。若非他的左手被鎖扣在她的右手上,只怕早已經動手將她掐死。她毫不猶豫地在水中抬腳,屈膝,用力向上一頂,正好撞在他的要害之處。
「啊——」
問晷痛呼一聲,整個人不由自主地痛得蜷縮起來,如同只大蝦般弓在水中,唯一能動的右手捂住了下身,剛一張口,口鼻中便冒出無數的氣泡,一雙桃花眼更是瞬間變得通紅。
青青奮力朝上一挺身,便已浮出水面,連帶著將他也拽了上來,反手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拖著他朝岸上游去。
問晷這會兒已經痛得意識不清,毫無反抗之力,任由她拖著自己上岸,如同丟垃圾般丟在地上。
「解開!」青青咬牙切齒地瞪著他,一指將自己和他鎖在一起的機關鎖扣,「否則,我就斬斷你的手!」
問晷卻噗地一口吐出些血水來,只是顏色已不似先前那般殷紅,反倒是近乎粉色,越發襯得他面白如玉,孱弱無助,可偏偏他薄唇一抿,冷笑一聲,非但沒有先前跪地求饒的軟弱,反倒傲然無懼地說道:「砍就砍,左右一死,就算死,我也有隻手留在你身邊……」他笑容陰惻惻地,彷彿帶著某種惡毒的詛咒,毫不退縮地直視著她的雙目。
青青不意他變化如此之大,與先前那個軟骨頭判若兩人,一怔之下,也有些惱了,右手一抬,扯著他在地上翻了個滾,又被她一腳踩在胸口上,蹲在他身邊,狠狠地瞪著他,寒聲說道:「你別以為我會心軟——」
問晷被她踩得胸口一陣陣劇痛,連氣都快喘不上來,也只能沖她翻白眼以示鄙夷之情,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青青冷哼一聲,儘管右手被鎖,她左手反手一撥,將身後的血瀅劍橫在腰間,用力拔了出來,朝問晷的手臂斬去。
問晷拚命掙扎,卻被她腳下一用力,又噴出一口血來,正正好,噴在了血瀅劍上,那黑里透紅的劍身一遇到血,忽然亮了起來,混沌無鋒的劍身原本就像個圓棍,這會兒忽然亮起,那血痕所過之處,竟隱隱出現了一些古怪的花紋。
青青剛要用劍去斬斷那該死的鎖扣,一看到血瀅劍這奇怪的變化,也不禁怔了怔,一下子停住了手,再也未能向前分毫。
孫武曾經說過,阿爹鑄出血瀅劍后,發現此劍大凶,不惜以自身血脈將其封印,若非趙家血脈,絕對無法解開血瀅劍。在趙戩死後,夫差曾讓人千方百計地想要解封血瀅劍,莫說人血,狗血都灑過幾盆,全然無用,方才聽從陰陽子勸告,將其封入劍冢,以求化解劍上戾氣凶煞。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也未曾有人能將其拔出,直到青青的出現。
她上一次看到血瀅劍的異象,是在劍冢之中,也是她流血之後,解開了血瀅劍的封印,才能觸發機關,找到逃生之路,讓血瀅劍重見天日。
可這一次,血瀅劍上出現的花紋,卻與她上次所見,全然不同。
她雖看不明白這花紋代表的意義,可望向問晷的眼神卻發生了變化。
問晷的血,居然能引發血瀅劍異象,這代表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