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安知清流轉(6)
冥皤更是駭然地發現,自己手中的小蛇,在聽到那嘯聲之時,便渾身發抖,後來更是縮回了竹管之中,任他如何驅使,都窩在裡面,一動不動,似乎有什麼足以克制它的天敵就在附近,讓它壓根不敢露頭。
問晷聽得那聲音越來越近,猶如驚濤駭浪鋪天蓋地地襲來,下意識地背對著冥皤,靠在一起,以減少獨自承受的壓力。
石藏卻因為受傷乏力,已無從抵擋這刺耳的嘯聲,只覺得頭暈眼花,朝後倒了下去。問晷原本用劍壓在他肩頭,見他向後一倒,隨手向前一刺,原本想挑斷他的肩胛骨讓他徹底無法反抗,不料耳畔卻響起了冥皤的一聲驚呼。
「小心!——」
問晷那一劍堪堪刺破石藏的衣甲,就看到眼前一花,一群金黃色的猴子從林中飛撲出來,其中一隻正好朝著他撲來,長長的爪子鋒利如刀,直朝著他的眼睛挖下。
那猴子的動作之快,問晷若不收手,必然會被撲中,情急之下,也只能回劍一擋一退,本以為立刻就能將那野猴子斬於劍下,卻不料那猴子極其機敏,看著他回手,就立刻身形一轉,躲過劍鋒,朝著冥皤撲去。
冥皤那邊,已經有三四隻猴子圍了上去,他曾經為採集蛇毒,在山林中蹲過數月,知道這猴群最是難纏,單打獨鬥的猴子並不可怕,可這成群結隊的上來,動作又快爪子又尖,尋常人根本無法應付,唯有下狠手殺上幾隻,讓它們怕了,才能散去。
可他和問晷剛一動手,只聽一聲唿哨,那些猴子發出尖銳的吱吱聲,轉眼就如潮水般退去。
兩人定睛一看,越兵都已向後退了數尺,連石藏也被人救了回去,正在讓親兵包紮傷口,而在那群戰戰兢兢的越兵當中,一個淺綠色的纖細身影,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們的視線。
在一眾五大三粗面容黢黑的男子當中,忽然出現這樣一個水靈靈的少女,任誰都會多看一眼。只是第一眼看到如蘭草般清麗纖弱的外表,第二眼卻能感覺到那纖細柔韌的身體中,有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勢,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透明亮,眼神猶如一把利劍,似乎只要一眼,就能看到你的心底去。
兩人心底齊齊一凜,他們曾經埋伏在趙家門外,企圖對青青下手,自然認得她的樣子。可當時一看到她和聶冉練劍,兩人就徹底打消了直接動手的念頭。那種神妙絕倫迅捷無比的劍法,就算他們一起上,都未必在她手下能走過十招。
如此年輕的女子,竟有如此精妙的劍法,正如幼童懷寶,日行於市,怎能不引人覬覦。
可等他們見識到她的劍法,原本強取豪奪的火熱心思,頓時被澆了捅冰水。然而他們身負重責,又有心東君之名,怎麼也不甘心就這樣回去。為難之下,卻忽然見到青青上山一趟,竟給范蠡采來朱果療傷,兩人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劍譜,爭先恐後地召集人手上山尋蹤覓跡,結果……就把自己人都坑死在這山上。
這一切的肇事者,就是面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
青青看到這兩人盯著自己的眼神猶如沁過毒液一般,倒也不畏懼,只是好奇地看著冥皤腰間那隻火紅的大葫蘆,問道:「剛才放火的人是你嗎?」
冥皤聽她聲音清脆,問話時眼神靈動,滿是好奇之色,當即心中一動,收回劍來,摘下火葫蘆,輕笑道:「正是在下。姑娘是打算見識一下這冥火之威嗎?」
青青搖搖頭,微微皺起眉來,說道:「你在這山林中放火,差點燒了猴兒們的家,單憑這點,我也容不得你。更何況……」她眯起眼來,視線落在他另一隻手裡的竹管上,聲音驟然變冷,寒聲問道:「害死孫大將軍的毒,是你所為?」
「當然……」
冥皤哪裡想到她說變臉就變臉,翻臉一霎,身上散發出的凜然寒意,讓隔著一丈多遠的他都背心發冷,剛點了一半的頭生生止住,乾笑兩聲,說道:「當然……不是!我哪裡有那種本事,能害死孫大將軍。姑娘今日若肯放我們二人離去,我可保證,日後九歌中人,絕不再追究此事。可若是連我們也折在這裡……莫說是你,就算是越王……也未必能討得了好!」
青青一直盯著他的雙眼,自然看到他眼神閃爍,手指在那竹管上不停地輕輕彈動,顯然在驅使裡面的毒蛇出擊,她冷笑一聲,有靈猴在此,雖然沒有老白那般厲害,但這些毒蛇對它們而言不過小菜一碟。他手中的毒蛇遲遲不肯動作,只怕也是聞到了這些靈猴身上都有著蛇膽的氣味,知道是專殺蛇取膽的靈猴,哪裡還敢出來冒頭找死。
「越王……呵呵,」青青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冥皤兩人背靠著背,竟然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她卻停下腳步,寒聲說道:「你以為,我就這般好騙么?九歌……呵呵,好大的名頭,只不過,我反正也殺過一個東君,再殺幾個,也無妨!」
她的話音未落,劍已出鞘。
血瀅劍本身不起眼,可在她的手中,那黑紅色未開刃的劍身帶著一種奇異的引力,一劍便已越過所有的距離,在兩人尚未回過神時,就已到了他們面前。
冥皤和問晷見過青青與聶冉練劍,當時就已覺得那劍法迅捷玄妙,讓人目眩神迷,卻又無從下手。如今親身面對時,方才覺得,當初看到的感覺,尚不如此刻之萬一。
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與開山裂石的鋒芒,猶如一座大山劈頭蓋臉地鎮壓下來,卻是他們絕對無法抵禦的存在。
兩人不禁大驚失色,哪裡還敢正面迎上,就地一滾,就打算逃之夭夭。
冥皤順手將火葫蘆朝著青青一扔,葫蘆口中噴出一股金黃色的黏稠液體,彈指間,就變成了一道火焰,朝著青青席捲而去。他則趁機一骨碌滾開,頭也不回地撒腿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兩套腿,哪裡還管問晷的死活。
他跑得快,便未看到,那葫蘆在半空中,便已被青青一劍擊中,可那看似千鈞之力足以斬金斷玉的一劍,落在葫蘆上卻連道印兒都沒留下,反倒一托一拍,將那葫蘆拍飛出去,正正好,帶著那股熊熊火焰,砸在了冥皤的背心處。
「啊!——」
冥皤正在狂奔之中,被一下擊中背心,頓時噴出一口血來,朝前一撲,那火葫蘆炸開來,火油盡數灑在了他的身上,那火苗倏地暴漲數尺之高,將他整個人吞沒其中。
看著他撲倒在地上,渾身是火,慘叫哀嚎不斷,就算是在周圍看著的人,也不禁心生寒意。那些靈猴更是嚇得吱吱亂叫,一個個嗖嗖地躥回林中,蹲在枝頭上,方才敢小心翼翼地朝這邊張望。
「救我……救我……我若死了,必為厲鬼,讓你們越國寸草不生,永世不安!」
他從一開始的哀求,到後來眼見無人理會,便開始一邊在地上翻滾普貨,一邊用嘴惡毒的語言咒罵起來。
偏偏那冥火極其厲害,任他如何翻滾扑打也無法熄滅,火勢越來越猛,冥皤的慘叫聲從一開始的凄厲怨毒,到後來慢慢弱了下去,到最後,終於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了無生息。
青青在第一時間用葫蘆砸翻了冥皤之時,便已追上了問晷,不料她尚未出手,問晷卻已扔下了手中劍,跪倒在地上,舉起了雙手,示意自己絕無敵意,更無逃跑之意。她下手雖狠,但也從未對手無寸鐵之人動過手,他如此一來,反倒讓她下不了手,只是皺著眉,狐疑地盯著他打量。
楚君好絕色,宮中皆傾城。
幾代楚王,都是重色之人。楚平王當初正是因為貪戀秦國公主的美貌,才會父奪子妻,將原本的太子妃變成了楚王后。結果引來朝臣不滿,伍子胥之父伍奢正是太子太傅,受人讒言,結果被楚平王滿門抄斬,卻逃出了個伍子胥。此後數十年間,吳楚之間征戰不休,說到底,起因也是一個色字。
九歌之中,東君第三,本是楚人敬仰的太陽之神。傳說中的東君儀容俊偉,器宇軒昂,朗朗如日,矯若飛龍,自非尋常男子可比。
青青當日事發突然,又在礦洞陰暗之中,為救甌越,一劍就殺了那東君,根本沒看清他的容貌。可如今看著眼前這人,青青也不得不在心中暗嘆一聲,果然是個姿容俊美的男子,只是此刻匍匐於她的腳下,聽著冥皤在一旁輾轉哀嚎咒罵,他眼角餘光亦能看到那火中的慘狀,也不禁渾身發抖,哪裡還有半點風度氣質可言。
冥皤喊得再凶,叫的再慘,青青都無動於衷,反倒對束手就縛的問晷下不去手,只得回頭朝石藏那邊看了一眼。
「怎麼辦?是殺是留?」
石藏已讓人包紮好傷口,雖然臉色有些難看,已能行動自如,聽她一問,便走上前來,恭敬有禮地答道:「此人既為姑娘所俘,生死便由姑娘決定……」
青青遲疑了一下,問晷便已跪倒在她腳下,朝前一撲,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啊!」
他原本就生得如女子般容顏姣好,這般一哭,更是看起來楚楚可憐,青青素來對女子和弱者都手下留情,看到他哭成這樣,心一軟,便伸手相扶,「你先起來……」
問晷在她扶住自己手臂之時,哭得如梨花帶雨般的面龐上,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