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寒更傳曉箭(5)
「為何?」
青青瞥了司時久一眼,這人看著精明幹練,可眼神卻有些活潑跳脫,要不也不會連傳個信都搞得跟暗算似的,這明擺著不好好說話吊她的胃口,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你方才不是說,他們是為我而來嗎?你以為,我會怕他們?」
司時久被噎得嗆了一下,無語地看看她,最後終於還是老老實實地交待:「那些人不知道為何,認定孫家的兵書在你身上,楚國和燕國的人只是第一批,以後只怕還會有人來找你。」
青青頓時皺起眉來,「他們怎麼會知道我的身份?孫奕之不是還活著,他們不去找他,幹嘛來找我?」
她這麼一說,司時久有些尷尬地撓撓頭,想了想方才說道:「公子先前受了重傷,如今與乾將軍在一個極為隱蔽之地養傷,就連吳國人也未必能找到他。何況以公子的脾氣,就算找到了,他們也未必能得到兵書。」
青青一聽,越發無語。
敢情這些人是來拿她當軟柿子捏的?是覺得她好找好欺負呢,還是覺得她會將孫武的兵書白送給這些人?
司時久見她半響不語,以為她為此犯愁,便勸解道:「其實以姑娘的身手,那些人就算來了也未必能討得好去。只是姑娘畢竟上有高堂,若是讓那些人驚擾到老夫人,也是罪過!」
「他們敢!」青青一聽他提起阿娘,就立刻急了。這還真是她的軟肋,若是那些人沒輕沒重的不知好歹,別說傷到,就算嚇著她老人家,以她那弱不禁風的身子,只怕都會大病一場。
「他們若是敢招惹到我阿娘,我定然不會輕饒了他們!楚國的九歌是吧,反正我也殺過也一個,也不在乎再多來幾個。想要兵書,哼,先問過我手中劍答不答應!」
司時久的眼神閃了閃,面上卻是微微一笑,「姑娘劍法舉世無雙,那些跳樑小丑,自是不值一提。既是如此,我便回去復命!」
「去吧!」青青剛說了一句,忽然又想起一事,連忙叫住他,說道:「你告訴孫……你家公子,讓他別忘了他曾經說過的話!」
「是。」司時久不敢多言,應了一聲,便轉身離去,心裡卻忍不住暗暗猜疑,公子曾經與這位姑娘說過什麼話,讓人家念念不忘?想不到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姑娘,比自己還小不少,竟有如此厲害的身手。公子連重傷之際都想著她,那般肆意的大笑,連他們這些曾經與他一起學藝的伴當都不曾見過。
可公子如今身負血仇,還有這個心思,對這個小姑娘留情嗎?
他十四歲就被送出去,成為孫家的暗樁,原本是為了針對越國的離火者,可沒想到,他們殫精極慮地為主盡忠,想要替吳國剷除最大的隱患,卻被主君幫著敵人,從背後捅了一刀,這一刀,幾乎滅絕了整個孫家。清風山莊上下近九百口人里,有從戰場上退下孤苦無依的老兵,也有戰死的將士家人,只有他們這樣的孤兒,成年後離開受命外出,才在此劫中僥倖逃得一命。
對他們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出那些兇手來,為死去的親人報仇,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方能讓死者安息,生者安心。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主動要求來越國傳信。孫奕之原本讓他負責聯絡孫家安排在各國的暗樁,他發覺公子對這位青青姑娘特別在意后,便借口從越國開始,便「順道」來送這封信,說到底,也是存心來看看這位據說救了公子幾次的女俠。
大將軍已經不在,公子如今身為一家之主,一言一行都關係到他們所有人的未來,尤其是這個對公子有著莫大影響力的姑娘。
青青看著司時久離開,又在原地打坐調息了一陣,觀察了周圍,發現孫奕之派來的人果然非同一般,范蠡在山下和趙家周圍都留的有人,只是怕惹惱了她,離得比較遠,巡防的並不算嚴密。可司時久這一來一去,甚至與她動手交談,那些人居然全無察覺,顯然早已被他摸透了他們巡防的規律。
她雖不知道楚國和燕國的人何時會找上門來,但也知道,這一次,只怕還是要欠下范蠡的人情了。
就連兵聖孫武的清風山莊,里裡外外幾百口人,都被這幾國間客聯合給坑得滅了滿門,她自己可以一人一劍哪裡都去的,可阿娘和歐大娘一把年紀擺在那兒,身子骨早就熬壞了,哪裡經得起這些人的驚嚇。說不得,只能請范蠡想辦法替她解決了這個大麻煩。
這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青青頭疼不已,似乎自從踏入姑蘇的那一步開始,她的生活就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完全不受控制地跑偏,朝著不可測的未來一路狂奔,任她如何努力,似乎都無法挽回眼下越來越糟糕的局面。
次日清晨,青青練劍之時,並沒有看到范蠡,帶著那些劍士來的人是范蠡身邊的長隨范平。她這才想起,昨日范蠡被白猿抓傷,她被司時久帶來的消息弄得心煩意亂,竟連這事都給忘了。
孫奕之雖與吳王反目成仇,可孫家軍畢竟還是吳人居多,吳越之間的世仇緣來已久,青青也不便將司時久帶來的消息讓人轉告,找先準備好早飯,請歐大娘過來陪著阿娘后,留下那些劍士在山腳練劍,順便在自家周圍加緊了巡防,然後才讓范平領著自己去拜會范蠡。
儘管她早就聽越王勾踐從吳國回來之後,牢記為奴的恥辱,這些年來,日日睡的是柴房,嘗的是苦膽,朝朝不敢懈怠,夜夜不得安寐。勾踐身為一國之君尚且如此,那其他的官員,上卿大夫,司空司徒等景仰之餘,也大多在自家翻修了柴房,跟著越王一般艱苦樸素,無人再敢以奢華為榮,著麻衣居草棚,一心但求早日破吳,一雪前恥。
饒是如此,她也被范蠡府上的「簡陋」嚇了一跳。范蠡如今為越國上大夫,住處乃是越王賞賜的府第,處處可見昔日雕樑畫棟的精美奢華,可如今那重樓疊院都是一片荒涼,甚至連那些樑柱上明顯的刀劈劍斬的痕迹和煙熏火燎的黑印都不曾除去,空曠的廳堂和精巧的庭院,昔日越是華美,如今就越顯破敗。
青青在去吳國之前,也就是為了賣個野味皮毛方才入城,很少有機會出入世家豪族門第,然而這次去姑蘇,她連吳王宮都三進三出,見識了當今世上最奢華的姑蘇大城和館娃宮,如今在看范蠡這空蕩蕩的宅子,心中更是疑竇叢生。
范平早得了范蠡的吩咐,要小心伺候這位姑娘,自是不敢怠慢,問了門童,便帶著她前去范蠡的書房,剛一過前院,看到他身邊的范陽在門外守著,便讓他先進去通傳,回頭歉然地說道:「姑娘還請稍候。」
青青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她耳目靈敏,早已聽出書房裡不知范蠡一人,另外兩人的呼吸沉穩悠長,雖不似習武之人,卻也是注重呼吸吐納保養之人,顯然不是尋常百姓。范蠡的的雙眼被白猿抓傷,那白猿本是天目山一霸,豺狼虎豹都避之不及,平日猶愛獵殺毒蛇,這一雙爪上不知曾撕裂多少毒蛇,剖腹取膽,才能練出一身詭異之極的本事。那爪上早就被毒蛇的毒液浸透,就算沒抓實,被爪風所激,毒氣熏染,才會目不能視。
她早年也曾吃過這個苦頭,但後來有師父指點采來藥草,才脫的此厄。昨日她給范蠡敷的也是那種靈蛇草,他本就傷的不重,頂多三兩日就沒事了,故而也沒放在心上。
卻沒想到,書房裡的人,正好提及此事,她順耳一聽,神色卻凝重起來。
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大人所中之毒,乃是蛇毒,這藥草正式對症之物,無需換藥,只需休養幾日便可。不知大人可否告知,這解毒靈草的名字形狀,若能記入葯譜,日後也能多救些人。」
另一人卻撫掌笑道:「少伯這次也算因禍得福,不單收服了那位神劍姑娘的心,還得此靈藥。有此靈藥解毒,就不必再擔心楚國九歌那些鬼蜮之計了!」
「正是如此。」范蠡輕嘆道:「想那兵聖一世英明,昔日橫掃楚國,最後卻死得不明不白,這毒物之厲,尚在刀劍之上啊!」
那人卻不以為然地說道:「毒物再厲,只限一人。而兵甲陣法之厲,方是強國之道。孫武若非大意,豈會中此毒計。如今大敵已除,可見天佑我越國,只要能讓軍中士卒都學得神劍劍法,滅吳可期也!」
房中響起開門聲和范陽的腳步聲,那三人齊齊消聲,聽范陽一說青青來了,俱是一驚。
「快請快請!」范蠡剛要起身,卻被那人按住,「少伯你眼睛還沒好,就由子禽代為相迎吧!」
文種迫不及待地走出書房,結果一出門,卻見園中空無一人,只有范平在園門口頓足不已,不禁大為納罕,問道:「不是說那位神劍姑娘來了么?人在何處?」
「范平參見大人。」范平一聽他出來,急忙先行了一禮,方才懊惱地說道:「方才青青姑娘在此等候,忽然不知何故,臉色極為難看,直說了句『好一個九歌』,轉身就走。她能飛檐走壁,轉眼就不見了,小人追之不及,正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