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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寒更傳曉箭(3)

  「道歉有什麼用?」


  青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生硬地哼了一聲,聲音中還帶著幾分哽咽地說道:「都是你!老白一定很生氣,我剛才為了你打斷了它的手,它一生氣,肯定以後都不來陪我玩了!」


  范蠡有些汗顏,這白猿果然是她的玩伴,可除了道歉之外,他真不知該如何才能安撫她的情緒,想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它既然能跟你玩,定然已通靈性,知道你並非故意傷它。或許過些時日,它消了氣,還會出來找你玩的。」


  「真的?」


  青青雖然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但好歹有點希望,總好過徹底無望。在這一刻,她與尋常的女娃兒並無不同。從小到大,在這山中多年,她並無其他同齡的朋友,老白雖不會說話,卻是她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范蠡點點頭,雖然看不到,但也能想象得出,她此刻那雙明澈的眼中,一定有水光溢動,或許沒有夷光那般動人心魄的眼神,但那種純凈明朗的生動,同樣讓人不忍讓她難過。


  「它若是還生氣,等回頭我再教你一首曲子,你上來吹給它聽,它聽了,就知道你來找它了。」


  青青莞爾一笑,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也忍不住替老白說話,「其實你也別怪老白,我沒告訴它會帶人上山。這裡是它的地盤,連虎霸王都不敢隨便來的。老白以前撕過好些毒蛇,所以爪上有些毒,下手總是這樣沒輕沒重的,以前我也曾經被它抓傷過,疼了好長時間才好。那次還是它帶我去採的草藥,就是現在給你用的這種,你不用擔心,幾天就能好,連傷疤都不會有的。」


  她一說起老白來,眉飛色舞,連口氣都變得輕快起來,全然忘了方才還在擔心老白不來的事兒。


  范蠡聽她說得開懷,心結全消,方才安下心來,從袖中摸出一管玉笛,遞給她,「其實我來找你,是因為今日在大王那得了這管玉笛,想著你還缺個笛子,就給你送來……」


  「我有笛子啊!」青青不以為意,直接拿出自己的青竹笛,「這支笛子就很好啊!」在她眼裡,這些東西壓根沒有什麼貴賤優劣之分,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支青竹笛的價值,遠非那支玉笛可比。


  范蠡看到她清澈的眼神,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拿著那管玉笛,自嘲地一笑,「也對,只要你喜歡的,就是好的。再好的,人不對,不喜歡,一樣沒意義。」


  青青並沒有去想他話里的意思,而是將剛才從樹上砍下的一段樹枝稍稍修了修,砍掉枝葉分叉,做成了一個極為簡陋的拐杖,遞給了他,「你拿著,小心點,我送你下山。」


  這一次,她被阿娘教訓了一番之後,總算記住了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讓范蠡抓著拐杖的一頭,自己抓著另一頭,領著他朝山下走去。如此雖然慢一點,但好歹路不算遠,下了天目山,苧蘿山腳下就有他的隨從,若非他執意要自己一人上山以表誠意,也不會落到如此狼狽的地步。


  范蠡並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覺得這下山的路如此之短,他上山時遠遠地被青青甩在身後,繞了好幾圈才找到她,走了不少的冤枉路。而這會兒有青青帶路,自然無比順暢,暢通無阻地回到苧蘿山下,將他交託給等候的隨從。


  「這葯不用換,十二個時辰后,洗掉就差不多了。」青青認真地說道:「你這傷不算重,就是眼睛比較脆弱,最好還是多休息幾日,別出門了。」


  范蠡不禁苦笑了起來,他何嘗不知,她是不想看到他,才故意說得如此嚴重,可他想著如何讓那些武士提高劍技,還準備將這次收攏來那些從吳國逃回的礦奴,安排去銅山採礦煉鐵,不僅是劍法上要趕超吳國,還要爭取鑄造出更多更好的兵甲武器。


  他的時間有限,這幾年來,幾乎沒有一夜能安然入睡,唯有讓自己疲憊到無法思考,才能放下那些壓在心頭的巨石,短暫的休息后,再投入新的一日中。如此日日月月年年,直到今日,忽然什麼都看不到了,他方才驚覺眼前這一切的可貴之處,驚覺自己的時間緊迫,若是再耽誤下去,只怕不等他打敗吳國,她已經在吳宮中耗盡了所有的青春與生命。


  青青叮囑了完他的隨從,看著他們扶著范蠡上了輛牛車離去,不禁搖了搖頭。


  吳越之間所差的,不單單是士兵的兵甲武器和戰力,還有軍威與軍紀、領兵之將……吳國這些年來,征戰不休,從楚國越國到齊國,一場場硬仗打下來,孫武不僅僅給自己打出了不敗兵聖的名號,也練就出一支精兵強將。如今的吳軍,就算沒了他,也一樣是讓諸國頭疼的虎狼之師。


  而越國,從戰敗之後,至今尚未有一員能與之匹敵的戰將。


  機關算盡,到最後沙場上拼的,還是真正從血與火中磨練出的實力。


  青青送走了他們,趕緊又上山去打了兩隻山雞和一隻野兔,或許是因為她許久沒回來,這幾個月山上的小動物沒了她這個天敵,長得格外肥碩,拎在手裡沉甸甸的,足夠她們母女和歐大娘好好地吃上幾頓。


  歐大娘一早就來陪著韓薇,幫著她收拾屋子,做些簡單的針線活,她雖沒有韓薇那般精細靈秀的女紅,但也能給她打個下手幫幫忙,青青不在家的這段日子,兩人也習慣了作伴,這會兒青青回來,拎著一堆東西回來,她們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青青也怕她們長久不沾葷腥,吃多了積食,只用山上採的蘑菇燉了只山雞,然後將剩下的野味都剖洗乾淨,熏烤腌製成腊味。她不喜歡跟阿娘學做女紅,反倒對這些庖廚之事學的極快,從八九歲開始,家裡的飯菜幾乎都是她親自動手,尤其是炮製這些野味,就連歐大娘都比不上她的水平。


  歐大娘吃的讚不絕口,韓薇卻是滿腹心事,吃什麼都沒胃口,隨意吃了點,等歐大娘一走,就將青青叫回房中詢問。


  「你見過范蠡了?為何今日外面多了許多陌生面孔?」


  青青扶著她坐下,有些頭疼地說道:「阿娘,腿長在人家身上,我總不能給人打斷了不讓他們來吧?」


  韓薇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那還不是你將他們招惹來的?若非你在吳國招搖,讓人知道了你的來歷,還跟孫武扯上了關係……唉,青青,若是實在不行,也顧不得你歐大哥,咱們早些離開這裡吧!否則,我總覺得心中不安,怕要發生什麼事……」


  「阿娘你莫要擔心。」青青只得勸慰道:「范蠡找過我,我答應他們可以在我練劍之時旁觀,敢來與我比劍也行,但我是不會去教他們劍法,更不會隨他們入宮或是從軍……」


  「真的?這樣……行嗎?」韓薇沒想到她會想到這個辦法,既避免了被越王強行徵召,又不用入宮服役,眼下看來,自然是再好不過,只是看她如此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的口氣,也不禁有些擔心,「他們若是看不明白呢?會不會纏著你問啊?你畢竟是個女娃兒,跟那些粗野魯莽的男人在一起總歸不好……」


  「他們不敢煩我的。」


  青青唇角一彎,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她沒告訴阿娘,今早但凡敢來挑釁她的,基本上不是斷了兵器震裂虎口,就是乾脆斷了手臂,連劍都拿不起來。她給他們的教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們有找她麻煩的機會。


  「阿娘,你就放心好了。我是看在西施姐姐和師兄的面上,才給他們這個機會,能學多少是他們的事。等我解決了師兄的事,咱們就離開這裡,你想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


  韓薇苦笑了一下,輕嘆一聲,「還能去哪裡?你阿爹身死異鄉,屍骨無存,到如今,我總要回去一趟,就算不能帶他回去,也得替他拜祭先祖,以告他在天之靈。」


  「回去?去哪裡?」青青一下就來了精神,「阿娘你上次都沒說清,我們到底從哪裡來的?還有,跟孫大將軍有什麼關係嗎?為何他會認得阿爹和祖母?」


  韓薇怔忪了一下,伸手摸摸她的頭頂,忽然發覺,這個女兒,在她不知不覺之中,已經長得比她還告了,就連她跪坐在自己膝前,她都要抬起手好高,才能摸到她的發心。


  「青青都長這麼大了,阿娘也該告訴你一些事,以後若是阿娘不能陪在你身邊時,你自己也要小心行事,莫要再被人隨隨便便幾句好話,就被人哄了去……」


  「阿娘!」青青伏在她膝頭,撒嬌似地蹭了蹭,不滿地說道:「我才不要離開阿娘。以後無論去哪裡,我都要帶著阿娘一起!還有這把劍,這是阿爹的心血……」


  韓薇看到她拿出血瀅劍,眼神暗了暗,幽幽地嘆息一聲。


  「若是沒有這把劍,或許,你阿爹還能好好地陪在我們身邊。說到底,還是這把劍,害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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