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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寒更傳曉箭(2)

  吳國伐越,何嘗不是因為當初越國殺了吳王闔閭,又趁著吳國伐楚攻齊之際,屢屢在後方偷襲侵佔田地人口。


  這些諸侯國之間的戰爭,你來我往,攻城掠地,殺人無數。這天下,就是那些王侯將相的棋盤,而無數的庶民兵士,無論成敗,都已成為他們成功路上的墊腳石。一將功成萬骨枯,連兵聖都如是說,青青又如何能不厭惡這些攻伐爭霸,哪裡願為越王賣力。


  這幾日肯讓范蠡帶人來學劍,已經是為施夷光做得最大讓步。


  若是能找到師父,為歐鉞解了那蠱毒,青青在越國就再無牽挂,若是不成,她也不怕再闖越王宮,或者找范蠡……她忽然想起早晨他一臉正色地向自己致謝時,那種肅然文雅的姿態,當真稱得上翩翩君子之稱。


  他想要救回的人,應該就是西施姐姐吧?

  聽他講那湘妃竹的傳說時,一直握著那管竹笛,輕撫著那褪色的綹子時,滿眼的溫柔懷戀之色,幾乎能化成水,青青看得不忍,才會讓步同意他帶人來學劍。


  西施姐姐在說起他時,眼神亦是格外柔情,這兩人之間的情愫,就連她這樣粗心大意的人都能看出,可想而知,當初兩人在一起時,是何等柔情蜜意。可就是這樣的一對璧人,竟也為了什麼國讎家恨,不惜將西施姐姐送入吳國,以身侍敵,忍辱偷生。


  難怪她怎麼也不肯吃素錦配的湯藥,寧可自己忍受各種苦楚。她說過,她還想要留下一點希望,希望能夠離開吳宮之後,還可以重新開始,開始真正屬於她的人生。


  或許范蠡,就是她期待的新生活吧!

  青青想著施夷光和范蠡,一時之間,不禁心中百感交集。她做不到像施夷光那般忍辱負重,也做不到范蠡那般忍痛割愛,卻依然會為他們的犧牲而感動。


  只不過,她嘆口氣,她還真是不會教人啊!容許范蠡帶人來看她練劍,甚至默許他們挑戰試劍,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除此之外,青青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傳授劍法。


  「老白!」


  她打了個響亮的呼哨,剛喊了一聲,一道白影便從林中躥出,疾若閃電般朝她撲了過來。青青輕笑一聲,身形一動,躲過那白影的一撲,隨手從樹上折了根樹枝,朝那團白影刺去。


  「吱!——」


  白影興奮地尖叫一聲,在半空中隨手抓著根樹枝,身形一變,一個凌空翻轉,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又倒飛回去,猿臂長舒,朝著她的肩頭抓去。


  「別亂抓!這是阿娘給我做的新衣裳呢!」青青不滿地一閃身,手中的樹枝在白猿的爪子上敲了一下,白猿又叫了一聲,不退反進,如一團白色的小旋風一般,繞著她周身飛轉不休,不時瞅著空隙就朝她一爪子撓過去,可青青的劍快身法更快,哪怕手中只是一截樹枝,也能舞成一團綠色的光影,恰到好處地擋住白猿的利爪。


  白猿屢屢受挫,急得吱吱亂叫,動作越來越快,忽而尖叫一聲,猛然轉頭,朝著一旁的樹后撲去。


  「回來!」


  青青一驚,她早已發覺那樹後有人,只是從那人的衣角便已認出是范蠡,便不以為意,照舊與白猿嬉戲,卻不料白猿受挫之餘,竟會遷怒於人。這白猿不知活了有多少年,從青青幼時它就這般模樣,過了十多年更是幾乎成精,進退如風,出手狠辣,青青從前不知吃過它多少苦頭,一見它居然朝著范蠡出手,頓時嚇了一跳。


  「閃開!」她情急之下,將手中的樹枝甩了出去,正好抽在白猿的手臂上,白猿凄厲地尖叫一聲,手臂一垂,險險地從范蠡鬢邊抓過,尖利的爪子劃破了他的鬢角,連帶著一縷長發亦被抓落。


  范蠡大吃一驚,剛後退一步,就被腳下的樹根絆了一下,跌坐在地上,還來不及起身躲避,那白猿又撲了上來,他一見這白猿雙眼猩紅,面目猙獰,尖叫聲更是無比刺耳,出手就照著他雙目挖來,不禁大驚失色,一想這白猿與青青交手時那迅捷無比的身手,心下暗暗叫苦,不想自己一時好奇跟著青青來此,如今卻要傷在這隻白猿的爪下。


  「住手!」說時遲那時快,青青幾乎使出全身解數,方才趕到,眼見白猿的利爪就要刺入范蠡的眼睛,當即一把抓住白猿的後腿,用力一拽一甩,生生將它拖后了數尺,扔了出去。


  白猿被她甩飛出去,撞在一旁的樹榦上,慘叫一聲,立刻翻身而起,怒視著青青,沖她吱吱尖叫了幾聲,便翻身上樹,轉眼間就消失在林中。只是那凄厲憤怒的尖叫聲,久久不散。


  青青將它扔出去之後,心下亦是後悔不迭,再聽著它哀嚎而去,更是呆立原地,眼圈也紅了起來。


  「青青姑娘?青青姑娘!」范蠡只覺得雙眼刺痛,那白猿雖未來得及挖出他的雙眼,但那凌厲之極的爪風掃過,已經足以讓他受傷,根本睜不開眼來。


  青青正難過不已,一聽到他的聲音,氣惱地說道:「叫什麼叫!誰讓你跟著我……」她剛要罵人,一轉頭,卻見他跌坐在地上,鬢髮散亂,面色蒼白,面頰上三道血痕不說,雙目紅腫,狼狽不堪地伸手找她,似乎什麼都看不到了。


  「它傷到你了?你的眼睛還能看到嗎?」


  青青嚇了一跳,顧不得再生氣,急忙走到他身邊,伸手把住他的下頜,抬起他的臉來,仔細檢查他的傷勢。


  范蠡沒想到她來得如此之快,只覺得一隻溫潤的小手捧著自己的臉,那手指上薄薄的繭子摩擦肌膚,讓他不自覺地打了激靈,急忙說道:「應該能看到,眼睛無妨,只是那猴子的爪子擦過眼皮,痛得厲害。過一會兒或許就好了。」


  他摸索著從袖中取出塊微微發黃的布帕,遞給她,「能幫我沾點溪水嗎?」


  青青從他手中一把拽過布帕,沒好氣地說道:「你就老老實實地坐著別動!我知道該怎麼做!」


  范蠡只聽得一陣悉悉索索之聲,似乎她的腳步遠去,只留下他一人。他心中一陣茫然,眼上的刺痛讓他睜不開眼來,卻無法抹去他之前看到的一切。


  他手下最強的武士,在青青劍下都過不了兩招,可那隻白猿居然能與她纏鬥上百招,動作之快,出手之狠,遠勝常人。看起來青青似乎也與那白猿極為熟稔,一直遊刃有餘,直到那白猿忽然對他出手,她才下了狠手。


  難道,青青一直練劍的對手,竟是這白猿?

  他腦中一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原本以為,青青是礙於師門規矩,才不能親授劍法,他亦看出,青青就算讓他帶人看她練劍,也不會真得進行指點傳授,方才會派人盯著她的行蹤,跟著上山,打算繼續拜訪高人,爭取能得到青青師門真傳,才能有更多取勝的把握。


  卻沒想到,這裡的確有青青的對手,可這對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非但不是人,而且還是只對他充滿了敵意的白猿。


  若非青青及時回手,只怕第一下,他就已經被那白猿撕破喉嚨了。


  他早晨還覺得青青出手狠辣,與她過招的武士不是斷劍斷刀,就是斷手斷臂,幾乎都無再戰之力。如今看到這白猿的身手,他才知道,她當真已經是十分的手下留情了。


  等待的時間,似乎格外漫長,范蠡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久到幾乎有些絕望,不知她是不是因他跟蹤而生氣,一怒將他棄之不顧。可他如今眼不能睜,頭疼耳鳴,在這危機四伏的山林中,當真是寸步難行,別無他法。


  他從一開始的驚惶不安,到後來慢慢冷靜下來,左右苦等無事,又目不能視,乾脆從袖中取出那支湘妃竹短笛,放在唇邊吹奏起來。不知不覺間,他吹的還是那曲《採薇》,一遍遍的採薇,思及昔日,一顆心慢慢沉靜下來,心一從容,連原本刺痛的雙目,似乎也疼得不那麼厲害了。


  音樂似乎有著奇異的魔力,能讓人忘記傷痛,也能讓人忘記時間。


  直到一雙手忽然出現耳邊,將一張冰涼涼的布帕敷在他的雙眼之上,他才驚覺她終於回來了。那張布帕上並非溪水,而是帶著種清涼的草藥氣味,沁人心脾,方一敷上,之前那種火燒火燎般的痛楚如同被冰水潑滅,整個人都為之精神一振,神清氣爽。


  「你是去找藥草了?」范蠡忍不住問了一句,心下卻為自己先前的猜疑而有些慚愧。他以為她一去不返,卻不知她竟是為他去採藥。這山中毒蟲猛獸如此之多,這草藥效果如此之好,想來也不常見,越是難得,他就越是慚愧。若非他擅自上山,又怎會給她添了這麼多麻煩,還趕走了那隻與她為伴練劍的白猿。


  「對不起。」他輕嘆一聲,任由她將布帕綁在腦後,又在他鬢邊的抓痕上不知抹了些什麼,傷口不再疼痛,可她一直一言不發,讓他心中的不安愈發濃重。


  「我不該跟著你上山,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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