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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事了拂衣去(3)

  離鋒趕緊鬆手,訕訕地看了青青一眼,掌中仍留有她手腕那纖細柔膩的觸感,不覺臉上一熱,再看到她毫不客氣滴扯開了自己的衣襟,打開胸口上包紮的布帶,一陣痛楚襲來,讓他顧不上多想,咬著牙忍住痛楚,一雙眼卻牢牢地盯著她的側顏。


  她正專註地查看著他的傷口,根本沒注意到他視線中所包涵的異樣神色。


  青青這還是第一次看清楚離鋒身上的傷口。那天夜裡她背著離鋒下山時,匆匆為他上藥包紮,只是封了他的穴道止血,當時那一身血污,月光又朦朧不清,他能撐住,她也就沒當回事。自打六歲開始,她獨自進山牧羊,在山中練劍習武,採藥打獵,少不了摔摔打打磕磕碰碰,就算從山崖上摔下來,也不過是扯把草藥敷一敷,幾天就沒事了,可沒想到,離鋒那晚不光是中了幾箭,還被孫奕之砍了一刀,那一刀由胸至腹,若不是他及時閃避,只怕當時就被開膛破肚了。


  饒是如此,他這傷口兩日來雖已止血,但一道皮肉翻卷的血紅色疤痕幾乎貫穿整個胸腹之間,還有一處因為用力而崩裂開,正在微微滲著血水和淡黃色的膿液,讓人一看就心驚肉跳。


  若是尋常女子,單看到這樣可怕的傷口,就足以被駭暈,可青青非但沒覺得害怕,反倒鬆了口氣。


  「還好,看來是藥效慢點,只要傷口沒其他亂七八糟的事兒就好。要不……我去給你采點別的傷葯試試?」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用過的一種草藥,興緻勃勃地說道:「我在會嵇山也看到過,或許比你現在用的要好一些,你等著,我很快就回來。」


  「不用……」離鋒本看著她出神,卻沒想到她念頭轉得如此之快,只看到她一雙眼中忽然精芒迸射,亮得驚心動魄,越發映照得那一顰一笑無比動人,可就是如此燦爛明麗的容光,一閃之後,連他阻攔的話還沒說完,她轉身就跑,輕盈歡快得像只兔子一般,讓他只能看著她的背影,轉瞬消失在門口。


  「公子?」江十三小心翼翼地探進個頭來,手裡端著碗黑褐色的葯湯,「葯熬好了。」


  看到這張熟悉的大臉取代了那清麗的小臉,離鋒微微皺了下眉,有些煩躁地說道:「好了就端過來吧。」


  江十三端著葯碗剛走到長榻前,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傻眼了。公子依舊躺在那兒沒錯,可胸前的衣襟被人解開,連包裹著傷口的葯布也被人打開,露出大半赤裸的胸膛和上面血紅的傷口。


  「公子……你的傷……青青姑娘……」他不禁咽了口口水下去,不知該怎麼問才好。


  離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並未解釋自己此時的情況,只是淡淡地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喂葯!」


  「是!」


  江十三不敢再多嘴,趕緊在榻前跪下,將小方几擺放到靠近他頭枕的位置,放好葯碗,用湯匙小心翼翼地一匙匙送入他的口中。


  離鋒被那湯藥的苦澀味沖得眉心緊縮,可想到青青方才關切地看過……甚至用手觸摸過他的傷口,他就恨不得自己趕緊好起來,再也不要在她面前露出如此狼狽無力的模樣。


  哪怕葯再苦,他也得喝下去。


  江十三看到他喝葯時臉上決然的表情,心中大是寬慰,越發覺得自己放青青進來時最明智不過的選擇,想起青青,他忍不住說道:「公子,方才青青姑娘讓我們幫忙解決幾個跟蹤他的人,我和秦九已經將那些人拿下,秦易說把那些人扔去後面的池塘或茅廁里,也算是小懲大誡……」


  「都是什麼人?」離鋒微微一眯眼,眼中寒光閃動。


  「是幾位公子的隨從。」江十三說道:「晉、齊、燕、衛、鄭國的都有,估計是看上了青青姑娘的劍法。」


  「眼光不差,就是心大了些。」離鋒冷笑一聲,「代我給他們各下封帖子,就說……」他略一沉吟,乾脆地說道:「說青青是我師妹,告訴他們那些尾巴的下落,讓他們自己去撿人。」


  江十三一怔,手中的湯匙停在了離鋒唇邊,遲疑地問道:「公子如此這般……豈不是引火上身?」


  離鋒輕哼一聲,冷笑道:「難道我不這樣做,就不是眾矢之的?你以為,今日我不受傷,就能避過此節?」


  江十三頓時啞口無言。


  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看著秦國日益強大,中原諸國如骨鯁在喉,想盡辦法結盟聯合抗秦,明裡暗裡不知派了多少間客往來於各國之間,針對秦國重要人物的刺客更是不計其數,離鋒哪年要是不遇到幾波刺客,都會覺得這一年都白過了。


  他的劍法,本就是從千軍萬馬中廝殺練就,三歲開蒙,五歲拿劍,七歲上馬,九歲時就開始隨軍出入戰陣。他掌中那把劍下早已不知有多少亡魂,哪裡會怕這些挑梁小輩。


  就算沒有青青的事,今日在座的人,只怕除了太子友不想他在吳國出事之外,其他各國公子,沒一個不想要他的性命。


  只不過,就算心裡恨極,這些人面上依舊會保持君子之風,頂多在背後捅捅刀子,不會正面向他和秦國挑戰,誰也不想第一個面對秦國鐵騎。


  離鋒想起公子宓接到田莒人頭時那虛偽之極的表情,就忍不住冷笑。


  這些滿口仁義道德,標榜君子禮儀的姬家諸侯,看不起偏居一隅的秦國,偏偏如今又打不過,想聯合吧,一個個又各懷鬼胎,想對抗吧,誰都不肯先出頭。就這樣的對手,他根本就沒看在眼裡。


  連自己人被殺了,都不敢承認,有仇不敢報,遮遮掩掩的,不就是為了齊國君臣那點小心思。若不是因為他們的對手是孫奕之,離鋒當時就想擊掌讚歎,這禮送的好送的妙,讓他們吃了啞巴虧還不敢吭氣。想那田莒乃是田家這幾十年來最出色的武將,可偏偏不光是被齊國國君忌憚,就連田家的人也對他格外忌諱,只因他庶出的身份,便被家主時時委以重任,只要戰事一了,就立刻收回兵權。連他的身邊人都沒幾個親信,才會被孫奕之和青青趁虛而入,斬首為禮。


  要知道,田莒乃是齊國的鎮邊之寶,若是被人知道他的死訊,尤其是在千軍萬馬之中被人刺殺,這消息一旦傳播開,周圍的吳國、燕國、晉國哪個不曾與之有仇,若是趁機進犯,那齊國的麻煩就大了。


  公子宓不敢認也不能認,田靖遠就算咬碎滿口牙也只能和血吞下去,還得否認這是他親叔叔的人頭,還得坐在仇人的對面強顏歡笑……這簡直比一劍殺了他們更讓他們難受。


  更何況,這還只是第一步。


  離鋒相信,孫奕之絕不會就這樣放過他們二人,只是不知青青還會幫他到什麼時候。


  這會兒從嘴裡倒喉嚨里全被那湯藥的苦澀味充斥著,他的思路卻格外清晰起來,終於明白青青為何會與孫奕之在一起了。


  就算別人不清楚,他也最清楚,青青根本與清風山莊的滅門案無關,她頂多就是被人利用去與孫武比劍,最後的誤傷和毒殺,也絕非她的本意。後來她更是背著他離開山莊,第二日清晨才得知山莊被滅一事。


  以青青的性子,這黑鍋是絕對不肯背的。


  她既然回去找了,就必然要找出真兇。只是孫奕之肯信她,還帶著她一起去刺殺田莒,倒讓離鋒刮目相看。


  江十三給他喂完了葯,見他還在沉思之中,知道他習慣一個人想事,便不再言語,悄然退下,不料剛走到門口,卻聽離鋒冷冷地說道:「留個人盯著孫奕之,盯死了。」


  「是!」江十三不禁打了個寒戰,應了一聲,便匆匆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叮囑秦九帶人守好了偏殿,莫要讓人打攪了公子休憩,當然,青青姑娘除外。


  秦九會意地點點頭,他算是明白了青青姑娘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他們能保住這條小命也全是靠她,自然不敢再將她看做平常人等。


  江十三前去安排人手,給各國公子送貼子是小事一樁,可「盯死」孫奕之卻並非易事,莫說他的身份在那兒,眼下他們可是在吳國的地盤上,而非秦國。更何況孫奕之本身的武功劍術都遠高於他們,除了公子本人之外,只怕無人能敵。若要下手,還得另闢蹊徑。


  秦國這些年來,在各國亦培養了不少人手,一則負責刺探各國軍政情報,二則負責通商往來,畢竟秦國地處西疆,遠比不上中原錦繡富饒,只能通過貿易往來,才能促進農商,增強國力。


  好在中原各國為尊崇周王室,容許各國在別國都城開設驛館,姑蘇城中明著有秦國的官方驛館,暗著還有秦國白家的澤陽商號。


  驛館的負責人名叫白丙宸,乃是白家丙字輩的庶子,澤陽商號亦是由他暗中負責操持,明面上負責的,卻是商號中生意最好的青樓頭牌百靈。


  江十三找到白丙辰,將發帖之事交給了他,孫奕之的事,則讓他交由百靈隨機應變。


  等他安排完這些事,再回到白虎殿時,前五場試劍已然結束,吳國的三人還是有一人被淘汰,而晉國的韓璃和衛國的衛煊則奪得了最後兩席位置。


  今日的比劍就算告一段落,明日他們四人再加上袁不破,面對的將是來自吳、燕、齊、秦等國曾被風鬍子評入名劍榜的高手。


  只不過,離鋒明日只怕不能出戰,若是被抽到與他對決的人,便可輪空一回,直接進入下場。


  江十三看了結果,就匆匆回到偏殿,遠遠地就看到青青正在偏殿外的門廊下,抱著一堆綠油油的新鮮草藥,不知在幹什麼,連秦九也在一旁笨手笨腳地給她打著下手幫忙,他不覺有些好奇,快走了幾步,走得近前,方才明白,她竟是用了個木桶,將采來的草藥都倒進去搗碎,捏成了個綠色的黏糊的糰子,小臉上被汗水和青草汁液侵染,有些髒了,她卻渾然不覺,興沖沖的樣子,哪裡像是在製藥,倒像是在鬧著玩。


  「這……是葯?」江十三看著那暗綠色黏糊糊還滴答著汁液的糰子,深深地為裡面的公子默哀了一下。


  「是啊!」青青開心地點點頭,「這是我上次摔下山崖時發現的,當時我摔斷了手臂,就是靠這種葯,沒幾天就好了。我家小白上次摔斷腿也用過,很管用的!」


  「小白?」江十三隻是隨口問了一句,這年頭,秦國的大將世家姓白,當初齊國的公子叫小白,後來還做了會盟霸主,從此民間叫小白的就多了起來,左右這名字男女通用,毫無違和感。


  青青倒是很熱心地解答了他的疑惑,一說起小白來就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小白是我養的山羊,很機靈的。只是我這次來沒法帶著它,只帶了小黑……對了,你們有沒有看到我家的小黑?當時離鋒讓我留在鏡湖村的。」


  小白是山羊……那小黑……江十三稍一思索,便知道她問的是那頭黑驢。難怪公子入城后第一時間就讓人把那黑驢牽來,原來是因為愛屋及烏。他心中暗嘆不已,嘴上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姑娘請放心,公子早已派人將它送至秦國驛館,隨時可交還給姑娘。」


  「那就好!」青青點點頭,乾脆地拿起揉制好的「藥膏」,直接走進偏殿,江十三不敢疏忽,先讓秦九去請大夫候著,然後才急忙跟了進去。


  一進門,他就看到青青竟然坐在長榻上,緊挨著離鋒,一手拿著「藥膏」,一手正在離鋒的胸前摸摸摸,讓人一看就覺得格外扎眼。


  「公子……」


  江十三恨不得將自己的眼珠子挖出來,也不想看到眼前這幅畫面,可人都已經進來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向他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稟報道:「回公子,您安排的事都已經做完,請公子安心養傷,莫在被那些不想乾的人和事打擾了您的休養。」


  離鋒正閉著眼,不敢看近在咫尺內的青青,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熱,尤其是她那雙冰涼涼柔若無骨的小手抹過的胸前,更是想被火燒火燎一般,將全身上下的神經都繃緊了不敢動彈。可偏偏越是想剋制,身上的肌膚就變得越發敏感,她的手指上沾染著藥膏,抹在傷口上時,似乎連傷口的痛楚都跟著消失,那種快慰的感覺,簡直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偏偏青青就近在眼前,他不敢讓她知道,只能閉著眼忍著,這種痛並快樂著的感覺,刺激得他每個毛孔每寸肌膚都在戰慄著歡呼著,想要得更多。


  一聽到江十三的聲音,離鋒方才從那種忍耐得快要爆炸的感覺中逃脫出來,一扭頭,冷冷地朝他看了一眼,從齒縫出迸出兩個字來。


  「退下!」


  「是!」


  江十三已經看清了兩人間的情況,自然明白剛才自己這一盆冷水澆下來對離鋒是什麼感覺,只是他不能不勸阻離鋒,卻又不忍心傷到青青,只能找事來轉移離鋒的注意力,以免兩人之間真的出事,那第一個倒霉的一樣是他。


  青青一邊給離鋒抹葯,一邊回頭沖著江十三說道:「去找大夫要張新的葯布來,等上完葯還得包紮起來,若是明日傷口能徹底結痂就沒事了。」


  江十三權當沒看到她的手正把那暗綠色的藥膏抹在離鋒的傷口時,公子臉上那緋紅的色澤,應了一聲,逃也似地跑出去,臨出門心神不定地,結果就被門檻絆了一跤,一頭栽在地上,鼻血長流,秦九差點笑破了肚子。


  結果等送葯布的時候,就換了秦九。


  秦九一進去,看到離鋒的臉色,就知道上了江十三的當。那廝借口摔傷了臉不肯進來,其實是怕看到公子現在樣子,回頭肯定會被修理,結果就坑了自己進來。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從來冷著臉幾乎毫無表情的公子,也會有臉紅的一天。


  臉紅……秦九打了個冷戰,頭也不抬地把葯布交給青青,就落荒而逃。看到公子臉紅的人,會不會被殺人滅口?他深深地憂慮之餘,決定出去給江十三再添點傷口,讓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偷懶。


  青青看了眼秦九有些踉蹌的背影,納悶地回頭,沖著離鋒搖搖頭,「看起來,你的手下都很怕你啊!」


  離鋒默然不語,活了這麼多年,也只有她會在他面前,如此肆無忌憚地說話行事,既不講禮儀也沒有規矩,自自然然毫無掩飾,根本沒把他的身份地位看在眼裡。


  以前他的冷漠孤獨,不願與身邊人說話,一則是因為他的身份,二則是因為他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是別人安排的。那些人來來去去,都不能由他做主。而且,但凡他稍加在意的人或東西,很快就會從他身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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