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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搶婚(一)

  酒盅裏的液體漂浮著稀碎的粉末,少年人覷了一眼玄邑,腦海騰時閃現各類思慮,‘倘若對酒水表現出懷疑,定會勾起她的警覺,然而此刻我既是燭龍便一定能夠察覺酒中有異,刻意不知亦會令她對我的身份產生疑慮,看來隻有識破不點破才能完全得到她的信任。’想到此處,他拿起酒盅在前者滿懷希冀的神情下抿了兩口,遂衝她挑眉笑了笑“有心了。”


  見少年人喝下酒水,玄邑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她欺身上前“燭陰大人……您多喝幾杯!”


  “好。”


  “玄邑真的太幸福了!”窩在少年人的心口傾聽他越來越快的心跳,女子知道她等的好時候就快到了。


  一杯接著一杯下肚,很快身體便燥熱難耐,少年緊攥大腿肉,借用痛苦博弈愈加渾濁的腦袋。


  眼前的一切模糊又晃蕩,宸兒的臉倏忽放大了好幾倍,少年人猛地起身向後蹌去,被絆倒在地的疼痛瞬時令他清醒了會兒,他裝作步履蹣跚,嘴角挽上惺惺的笑意,“抱歉,我……有些不勝酒力。”


  玄邑順勢扶住了少年人,行為動作大膽,雙手像是藤蔓一樣纏繞在他的身上;他可真好看啊,雙眸噙著氤氳,仿若露珠淺沾含羞桃瓣,酩酊的雙頰竟能攜裹一絲妖異來,俊拔的鼻梁上點著晶瑩的汗珠,唇色被他不自覺咬出些血色……這般天姿,真不愧是燭陰大人的凡身,今晚,他將完完全全屬於自己,正要遞上親吻時,醉酒之人借著酒勁撇開了她,動作遲鈍地像是即將進入冬眠的羆子。


  懷宸故意超前趔趄幾步,隨後匍匐在地立即裝模作樣地呼呼大睡了起來。


  “燭陰大人?燭陰大人?”玄邑拍了拍醉醺醺的人“您有沒有覺得身上哪裏……不舒服啊?”他此刻是滿頭大汗,心跳也確實雷厲之迅,怎麽看都是媚藥發作的狀況,果然求人不如求己,玄邑幹脆自己動起手開始扒拉少年人的衣物。


  醉酒之人冷不丁翻了個身,口中囈語不斷“喝——!繼續……喝——!”


  女子不得不換了個方向繼續手上的動作,當她即將成功解開少年人的腰帶時,後者又猝地發出幹嘔聲,整個身子蜷縮了起來,快解開的腰帶又這樣被少年窩在了身體內側。


  這麽一來二去,束手無策的玄邑不得不納起悶來,後世人類的藥真不靠譜,明明向她保證了猛烈的藥效,關鍵時刻卻一點也派不上用場!瞄了一眼幹嘔嘔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少年人,她又犯懵到底是這具凡身酒量差勁,還是燭陰本尊不耐飲酒呢?現下他被自己灌得神誌不清,癱在地上形同爛泥,玄邑當真覺得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之前把藥下在茶壺裏多好!


  就當買了一包麵粉,玄邑氣憤起身,不耐煩地咕噥了幾句“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既然我能等這麽久,也不在乎多等一晚上!”為了避免少年人將自己的床榻弄髒,女子決定今晚任他躺在地板上打滾,自己則悻悻躺到榻上,不一會便睡著了。


  ‘這就是心心念念了近三萬年的人。’阿祈冷笑。‘到底還是更愛自己啊,東夷神女。’


  房間裏的炭爐正在燃燒,發出劈裏啪啦的細微聲響,窗外寒風呼嘯,似還能聽到海浪的聲音,少年像是剛從海中爬到岸上似的,渾身衣物濕了個通透,黏糊糊的粘在身上,他的心率正以非人的速度狂跳,血液從腳底逆竄到頭頂心,他似乎能感受到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在叫囂著焦躁,喉間幹涸,口幹舌燥,忍受著身體上的煎熬還不夠,腦海深處像是嵌入了特定的汙濁畫麵,不堪的,靡亂的,越是能影響神誌便越清晰,它們不斷切割著懷宸心中緊繃著的那根麻繩。


  阿祈憂切“你感覺怎麽樣?”


  少年人奮力地左右搖頭,沙啞的喉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吐露不出來。


  “何苦把自己逼成這樣……”得虧他機靈,要不然今晚就懸咯。


  藥效不是沒有發作,而是一直被少年人拚命隱忍了下去,大腿上的淤青碗口那麽大,指甲幾次陷進掌心的肉裏,懷宸虛喘著一點一點朝炭爐挪去,猶如擱淺的大魚在垂死之中向往著大海。


  很快,媚藥找到了少年人的心結,它將所有的畫麵都換成了那個嬌憨的紅衣女子,含笑的眉眼,明媚的容顏,舉手投足間的每一瞬都珍貴如寶,抵達炭爐旁的刹那少年人的意誌力全然崩塌。


  他想親吻紅墳喋喋不休的唇,想放下她的發髻任由清風掠過她的發梢,想綁住她總愛打架的雙手,永遠將她關在籠子裏才好,這樣她便隻能看著他,吃的喝的全由他,愛的恨得也全由他,她身上的梅香是世界上最令人上癮的毒藥,令人癲狂,惹人瘋傻;念她,思她,怨她,這溢滿了胸口的情感何以這般濃烈……濃烈到快要將自己燒成灰燼。


  “紅墳……紅墳……”


  懷宸不顧一切地將最靠近炭爐的右手貼到了滾燙的爐身之上。


  “呲……”


  連皮帶肉被灼得皮開肉綻。


  死死咬住自己的另一隻手,血漿從袖口中滑出來滴在少年的眼中。


  唯有如此強烈的痛苦才能蓋過崩潰的理智,衝垮的意誌力被痛苦所拯救,懷宸清醒了過來。


  翌日,天高日晶,陽光傾撒大地,暖人心脾。


  “嘶!”


  “你沒事吧?紅墳!”一同端坐在涼亭下曬太陽的靈鵲關切地問。


  隻見紅墳疼痛難忍,緊攥手心,眉頭擰成了個死結,她虛弱應聲“沒事……”緩緩打開手掌,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幕出現了,印刻在手心上的斷念炎正在迅速消散,她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用力擦了擦眼睛,再次看向手心的時候發現除了錯亂的掌紋之外哪裏還有什麽斷念炎。


  “到底……發生了什麽?”紅墳木訥地望向天空,下意識想要撫住阿祈,然而除了空空如也的脖子根以外,她什麽都沒能撫到,萬怨之祖大驚“阿祈!?阿祈呢?”回過身趴在地上來來去去地找,除了滿手的灰塵連一片落葉都尋不到。


  “紅墳你在找什麽?”靈鵲更加疑惑了,也跟著一起蹲下來找,可她根本不知道紅墳在找什麽。


  “一個有些燒焦了的鱗狀吊墜!”紅墳急得額頭冒汗。


  兩個人將整個南府上上下下找了個遍,連茅房後的糞坑都攪了半天,搞得南府臭氣熏天,突然想起醉酒那日,許是坐在石階上玩石子的時候掉落的……紅墳覺得自己活得像個對世俗束手無策的流浪漢,腦子也越來越笨,連阿祈都能丟,更嚴重的是過這麽久才發現他丟了……但願不要被哪個野孩子撿了去……想及此處,紅墳忙不迭丟下攪屎棍,一溜煙竄了出去。


  “紅墳!”靈鵲哪跟得上紅墳的速度,隻見她三下兩下登上房頂,眨眼便沒了人影。


  “哇,鵲兒,你沒事捅糞坑幹甚?它招你惹你了?”南祀如早晨受了些涼,肚子咕嚕嚕叫喚,剛上茅坑蹲著底下便傳來一陣惡臭,陳年老臭熏得他幾乎暈厥當場,若不是憑借“老子堂堂風雅之首,被人發現死在茅廁豈不貽笑天下?”的堅定意誌怕是走不出茅廁,他緊緊捏著鼻子,瞅見罪魁禍首居然是他的鵲兒,隻得忍下脾氣。


  “唔……”聞慣了惡臭的靈鵲搓搓鼻子,“之前……紅墳……丟了東西……燒焦的……吊墜!”


  ‘我的小可愛,且不說吊墜掉進糞坑,就算是一錠金子掉進去恐也找不回了……’京兆府尹額上三根黑線,瞅著靈鵲依舊不停手,他捂著肚子虛脫地朝靈鵲招招手“姑奶奶你莫攪和了,別再給我整上吐下瀉咯……”


  “好……好吧……”靈鵲是真心想要幫紅墳找回吊墜,眼下宣遲臉色蒼白,她隻得回身照顧他。


  “等等等等,你你你你別過來。”靈鵲裙擺上沾了幾坨汙穢,南祀如忙不迭叫停。


  “怎麽了宣遲?你不是不舒服嘛,我送你回房……”眼看著靈鵲髒兮兮的手即將抵達,南祀如往後跳了一大步,擺出正色,字正腔圓道


  “沒想到癡情如我南宣遲,居然幹不過屎,看來我的修養還遠遠不夠,鵲兒,你先回去洗洗,別讓屎隔出我們之間的距離,去吧!!”


  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自己這身確實挺髒的,靈鵲撓撓頭,嘟囔“好吧,我聽宣遲的……”說罷,訕訕回房打水洗澡去了。


  青年人鬆了一口氣,他方才著著實實體會了一把看破紅塵的感覺。


  同樣裙染汙穢之物的紅墳行走在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路人見到她無不避瘟神一樣捂著口鼻閃躲開,她納悶地聞了聞自己,不臭啊?(靈敏的嗅覺被糞坑熏失靈。)

  順著記憶中的路線一直尋找,來到了如今已是殘垣斷壁貼滿封條的黎王府,原本這裏門庭若市,如今門可羅雀,也就是在這裏麵,那個臭家夥……


  ……


  “忘了我。”


  ……


  他怎麽能如此大言不慚地說出這句話,憑什麽他來說這句話!他大搖大擺掠奪她的視野,最後卻能全身而退;自己果真如肖琛儲所說,隻是他在失去所愛之後的替代品?待他找回了真愛,自己這個冒牌貨就得被退貨了嗎?

  憑什麽撩撥以後又離開,憑什麽隻有她一個人難過!


  天道弄人,當她再也沒有顧忌的時候,他找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身旁路過三三兩兩的城隍廟香火客,她們邊走邊交耳,聲音傳入了紅墳的耳廓。


  “我聽聞今日城隍廟裏要舉辦一場婚事,去的人皆是客,據說成親的二人無父無母,想要在城隍老爺的見證下結為夫婦。”


  “去的人都能吃上宴?那麽有錢啊?”真是活得久連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野婚都能看到。


  人間之大,無奇不有;紅墳在心中祝福這一對勇氣可嘉的新人。


  與香火徒擦肩時,她們激烈的討論聲再一次襲來


  “我聽俺家老牛頭說呀,那對新人可謂是天作之合,尤其那少年郎,怎一個俊俏了得!這唯一的缺點呐,就是腿有點跛,我猜呐,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


  “嗨,別跟著瞎操心了,跛腳怎麽了,我老婆還瞎了一隻眼呢!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渾然不覺那位令他們捂住鼻子避之不及的人兒如同雕塑一般,失魂落魄地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聲音漸漸走遠,其中一人對於初五的準確形容一直縈繞了紅墳的耳畔不斷回響,無父無母,跛腳,俊朗。


  ‘他要成婚了……和宸兒……’聽著心跳從最初的平靜到此刻的波濤洶湧,最後如雷貫耳將自己淹沒。‘他們可真著急啊,不等回軼城便要成親,許是怕夜長夢多再多生事端……’


  “啪嗒,啪嗒”


  晴空萬裏為何會有雨滴掉落在地?水漬之花中泛著點點殷紅,臉頰涼涼的,回過神來的時候才驚覺是自己淚流滿麵。


  “我怎麽辦,我怎麽辦……”紅墳掩麵抽泣“我能怎麽辦!他愛的不是我啊——!”無助地蹲在地上痛哭流涕,就像是路邊荒廢的神祇像,落寞,孤寂。


  原來這就是人世間的真愛,原來我早已經找到,可它為什麽會讓人這麽疼?

  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永遠睡在鍾山崖底,不再醒過來。


  不知哭了多久,紅墳凝望著微微發燙的手心,心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大鬧他們的婚禮,然後把初五綁走,帶回鍾山,關在隻有你知道的地方,讓他的眼中永遠隻有你一個人……焚靈序規已經消失,人世已經沒有什麽能困得住你了!’


  “不行……他和宸兒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這一路他心心念念就是為了等待成親的那一刻!”紅墳否認從心底深處竭力爬出來的蠱惑之音。


  ‘你多次舍命相救難道是假?你比那個凡人女子更加適合待在她的身邊!你付出了那麽多,總該有一次公平競爭的機會。’


  “公平競爭的……機會……”紅墳木訥地重複這七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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