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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時日如飛(3)

  舒暢拉好車門,繫上安全帶,車沿著車道慢慢地駛向機場高速,一輛濺得斑斑點點的灰色歐陸飛也馳向她迎面駛來,她看著那車眼熟,不禁把車打向右側,停下來,臉貼近車窗,多看了幾眼。


  歐陸飛馳緩緩停了下來,她看見車門一開,裴迪文從車裡下來,又繞到一側,打開車門,一個高挑時尚的女子優雅地從裡面跨了出來,然後,裴迪文打開了後座,拎出行李袋,和女子肩並著肩向候機樓走去。


  舒暢獃獃地看著他們走遠,腦袋裡空空的,兩條腿控制不住地哆嗦著。


  她也不知是怎麼回的市區,她仍記得把車開到了勝男家,到了那兒,才想起勝男家已經搬去匯賢苑,她不記得是哪幢樓,懶得過問,等勝男找自已吧!她把車開回了自已家,然後打車去報社取自已的車。


  到了辦公室,都快六點了,其他同事都不在。她打開筆記本,看了下郵件,看看部里的採訪安排,明天有個採訪,就在本市,她想那明早直接過去,不必繞道辦公室。


  六點,聽著樓道里各個辦公室紛紛關門的聲音,她合上筆記本,收拾了下,準備出門,座機響了。


  她看了下來電顯示,是裴迪文辦公室的。她愣了愣,走出辦公室,把門關上,接著,她把手機的電池取下來,塞進包包里,沒有走電梯,一圈一圈沿著樓梯,跑到了停車場。


  偌大的停車場,車旁站著個人,想忽視很難。


  還是遇到了,她挫敗地嘆了口氣。


  「舒暢。」裴迪文擰擰眉,向她走來,旁若無人地牽著她的手,「坐我的車吧!」


  她扭頭看他,他的樣子很開心,有一點黑眼圈,身上有煙草和香水的混合味,眼睛依然很亮,氣質依然軒昂不凡。


  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得出來。


  「傻了啦!」他寵溺地笑了笑,給她打開車門。


  「不,我坐自已的車。」她突然像被燙著似的,往後退了幾步,「我明天要採訪,沒有車不方便的。」


  「我問過了,採訪在市內。晚上我們回憩園,明早我送你過去採訪,可以嗎?哦,簽名售書的情況好好不好?」他搶過她的電腦包,扔進後座,一把把她推上了車,怕她會逃跑似的,緊緊關上車門。


  她在他面前,顯山顯水,沒有一絲遮掩,而他呢?她現在還是霧裡看花,看得到輪廓,卻看不清內容。這份愛,也許只有在石鎮那個地方,與外界隔絕一切聯繫,才感到一絲真實。一回到塵間,還是有幾份縹緲。


  她承認他給了她從未有過的快樂,卻也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擔憂。她不懷疑他的愛是假的,卻開始猜測這樣的男人會只愛一個女人嗎?


  歐陸飛馳像陣風似的刮出了停車場。


  濱江下雪了。雪花像飛蛾一樣,毛茸茸地撲在車燈四周,舒暢怔怔地看著,覺得世界是如此的寂靜和寒冷。


  「怎麼不說話?售書的情況不好?」等紅燈時,裴迪文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舒暢的鼻子受不了煙味,她把頭轉了朝外。


  裴迪文皺了下眉頭,「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她搖搖頭,「綠燈了,開車吧!下雪天,慢一點。」


  「好的,寶貝。」他溫柔地一笑,車順著車流慢慢滑行。今年的第一場雪,讓位於南方的濱江人都有點興奮。街上的行人比平時多了許多。


  「不要亂叫……」


  「不喜歡嗎?」


  「我覺得不習慣。」


  裴迪文抿了抿唇,前面是舒暢帶舒晨玩耍的街心公園,方向盤一轉,他把車停在了公園旁邊,扳過舒暢的肩膀,「說說吧,到底怎麼了?你這樣子,我沒辦法開車。」


  舒暢閉了閉眼,「你都沒什麼事要告訴我,我又有什麼可向你說的。我不想去憩園。」說著,手伸向門把手。


  「咔」地一聲,裴迪文把車門自動鎖上。


  「舒暢,你不像是無理取鬧的人。你是生我氣了?」他的眉打成了結,表情一下子冷凝成冰。


  舒暢抬起頭看著他,路燈淡淡的光束從他背面照過來,頸部和肩膀的輪廓像是被描上了一層銳利又明亮的邊,而他的神情成謎。


  「你有沒有看到我給你打的電話?」她只覺得那燈光非常非常的刺眼。


  「這兩天非常非常的忙,我把手機設成了靜音,一結束,我就趕到報社,處理了幾件公事,然後就找你,到現在,我都沒顧上看手機呢!」


  這理由,真是無可反駁。開會時,忙碌時,睡覺時,她也會把手機設成靜音,但那只是一會,他卻足足靜音了兩天一夜。


  舒暢深呼吸,放在膝蓋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著,「我今天送一個朋友去機場,我看到你和一個女人並肩下車,她就坐在我現在坐的位置……」終於說出這句話了,舒暢覺得心中像有座塔倒塌了。


  「於是你就憑那一幕斷定我欺騙了你?於是你就故意躲著我,把手機關機?在你的意識里,每個男人都和你的前男友是一樣的,和女人一起,除了上床就沒別的事?舒暢,在你心裡,你還是不願相信我愛你這個事實,我有點無力了。」


  他的聲音又冷又硬,臉色也有些發青。他從車前的夾層里拿出一包煙,想抽出一根,手一曲,煙捏成了一堆碎末,他把夾層「啪」地一下關上了。


  舒暢緊緊咬著牙,不說話。她不是沒話講,而是她怕開了口,說出來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很難再收回來。


  「我告訴過你,我另外還有一份工作。她是我工作上的夥伴,來濱江搞市場調研,我送她去下機場,不很正常嗎?」


  「僅僅是去下機場?」她抬起頭,口氣很平靜,「你這兩天一夜沒和她在一起?你身上散發出名為『毒藥』的香水不是她的嗎?」


  裴迪文的表情越發憤怒,他仰起臉,像是在平復情緒,好一會,才鎮定地說:「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我了?」


  「我找不到說服自已的借口。也許我們真的不應該在一起。」她還是脫口說了出來。


  「這是你的真心話?」


  車裡忽然沉寂下來,溫暖的氣流擋不住車外的寒冷。舒暢不禁打了個冷激零,她覺得呼吸困難,探身從後座拿過筆記本,「麻煩你開下鎖,我自已打車回去。」她低聲說。


  裴迪文冷冷笑了一下,「我送你回家這點自制力還是有的。」


  說完,他發動了引擎,車刷地駛上了車道,迎著風雪往前疾馳。


  誰也沒有說話。


  巷子口,他打開鎖。「謝謝!」她拎著電腦包下車,很快就被風雪淹沒了。


  裴迪文俊雅的面容因痛楚而抽成一團。


  舒暢告訴自已不要回頭,不要哭,可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就當明天是世界末日,你會如何?我想愛你。她想起兩人在石鎮時講的話,心頭苦澀如黃連。如果明天不是世界末日呢,她有沒有勇氣去接受他的愛?她不敢去想答案。


  其實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也想擁有一份百分百純金的愛,不含一絲雜質,不和任何人分享。似乎這樣的要求太高了。如果可以妥協,可以委屈,她就不會離開楊帆。


  第二天,舒暢去城西分局採訪。前兩天,分局的警察突擊檢查各個夜店、美容所、洗頭房,一舉端出了幾個從事賣淫的窩點。舒暢採訪了幾個辦案人員,結束后,她提出要去看下幾個臨時收容的賣淫女。


  一走進收容大廳,舒暢吃了一驚。和她想象中不一樣,這幾個賣淫女毫無煙花女子的嫵媚和風騷,反到一臉稚氣,要不是穿的衣服太露,臉上妝太濃,真的無法把她們與她們做的事對上號。


  對於別人的注視,她們沒有一絲羞窘和不自然,一臉漠然地瞟了下舒暢。舒暢發覺其中有一兩個手指頭黃黃的,應該是煙熏的。


  「你多大了?」舒暢問一個年紀稍大的女子。


  女子翻了翻眼睛,「不都登記過了嗎,你不識字?」


  舒暢笑笑,開了錄音筆,隨意和她聊,「為什麼要做這個職業?」


  女子露出一臉「你白痴啊」的表情,「你幹嗎的?」


  「我是個記者。」


  「做記者幹嗎?」


  「嗯,這是一份工作。」


  「也賺錢吧?」


  「當然。」舒暢點頭。


  女子輕佻地一笑,牙齒也是黃黃的。「這也是我們的一份工作,只不過,我們賺的是大錢,省力氣的錢。」


  舒暢一愣,表情複雜地打量著女子,「你不覺得這個職業很失尊嚴嗎?」


  「切,」女子冷冷地哼了一聲,反問道,「你和不和你男友上床?」


  舒暢臉突地一紅。


  「別講得那麼冠冕堂皇,都是和男人上床,只是有的男人給錢,有的男人不給錢。能有多大區別?而不給錢的男人,還會讓女人傷心,有什麼好的?」


  這個問題舒暢回答不出來,買歡的男人,付錢發泄生理慾望,這符合市場規則。但親密的事不應該是相愛的人才能做的么,怎可以淪落成商品?不過,讓女人傷心的男人,還真是女人們一心一意愛著,無怨無悔付出的。這真的很諷刺。


  走進報社大樓,心不禁急跳,苦笑笑,兔子之所以不吃窩邊草,是因為有朝一日躲起來養傷,連個遮掩的東西都沒有。此時,她不太想與裴迪文碰面,可是,他是總編,她是記者,能往哪裡躲呢?


  謝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昵裙,像守喪似的。舒暢也沒敢招惹她,悄悄地越過廣告部,走進辦公室。


  和謝霖不知喪鐘為誰而鳴不同,崔健的臉上卻如同陽春三月,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你的快遞。」崔健遞給她一個快遞盒,不大。


  她拆開一看,是一包阿爾卑斯奶糖。她把紙包直接塞進抽屜里,她早說過,她戒糖了。因為糖的甘甜和絲滑並不能真正蓋住心頭的苦澀。


  安陽從武漢打來電話,問她有沒有把信給勝男。


  舒暢一拍額頭,想起警車還停在自已家裡,「我今天忙,下班就過去。」


  「你一定要見機行事,千萬別給我搞砸了,我可是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


  「膽小鬼,我盡量啦!」舒暢笑。


  「我打聽過了,穆隊今晚不值班,應該在家。你別一約會,把這事又給忙了。」


  「我哪有約會?」


  「難道你還是個孤家寡人?不是吧,你也算是一知性美女,濱江的男人都瞎了眼,這麼不識寶?」


  握著話筒,舒暢突然覺得有一絲悲哀。和勝男認識這麼多年,向來都是別的男生托她給自已送情書,她在勝男面前,多少也有幾份自信和虛榮。勝男和她一般大,感情生活里,除了陸明濺起一絲波瀾,幾乎可以講是美玉無瑕,而自已,卻已是千瘡百孔了。


  「在流淚?哈哈,別難過,這次我認識了幾位犯罪心理學的權威,恰好單身中,我會舌如蓮花般,把你向他們推薦下的。等著啊!」


  舒暢啼笑皆非地掛上電話。安陽的開朗、幽默,這次說不定真能敲開勝男的心門呢!

  南方的雪總是這樣,沒等你察覺,又是晴空萬里了,濕潤潤的冬夜,根本體會不到雪后寒的什麼滋味。


  舒暢開著車去匯賢苑,一下車,就聞到車道邊飄來縷縷臘梅的清香。她深愛這股味,不禁連著嗅了幾口,感覺五臟六腑都清澈了。這幾株臘梅還是舒家小院的。寧致有次好像在診所里和舒祖康提起,想在匯賢苑種幾株梅花,可一時買不到成型的大株帶苞的。舒祖康說那把我家小院的移栽過來吧!寧致笑笑說,怎麼可以奪人所愛。於芬在一邊接過話,你又不是別人。


  舒家小院的梅樹適應力很強,換了地方,一樣開得花枝婆娑。而舒暢回到小院,嗅不到梅香,總感到記憶被誰偷去了一塊。


  勝男搬到匯賢苑,今天算是第一次過來,她禮貌地在花木市場買了兩盆盆景帶過來,勝男爸媽見了,特別歡喜,直說舒暢好懂事。


  陪著穆警官夫婦坐了一會,又參觀了下房子,勝男便把舒暢拉進了自已的房間。


  勝男嘴上起了幾個泡,說一會話就噘起嘴角,呼一聲,像燙著似的。「今天早晨,女犯送去醫院,我才緩過氣來。」


  舒暢把車鑰匙和信一併扔給她。


  「什麼?」勝男像老僧打座,兩腿盤在床上,把信捏著,對著燈光左照右照。


  「看看就知道了。」舒暢說道,「你媽媽氣色不錯呀!」


  勝男撇嘴,「不再驚擾她的神靈,心情能不好嗎?」她把信拆了封,剛開了兩行,眉頭一蹙,「毛病!」


  「把它看完,再發表你的意見。」舒暢移到床邊,按住她要摔信的手。


  「喂,你哪一國的?」


  「我聯合國。」


  勝男白了她一眼,「有什麼好看的。他那點小人之心,我早就知道。」


  舒暢瞪大眼,「你裝傻?」


  「不裝傻還能怎麼樣?難不成我像個小女人似的,看見他臉一紅,腰一扭,羞答答地低下頭,絞著小手絹,一步一回首。」勝男捂住嘴,做了個嘔吐的姿勢。


  舒暢忍不住樂了,「你到挺形象的。我覺得安陽很好,你就為他做一次小女人吧!」


  「笑話,我比他大,還是他的隊長。」


  「這又怎樣?你沒看過前蘇聯的經典影片《辦公室里的愛情》,就是女上司愛上小職員。」


  「別拿我和洋鬼子比。我和一個小弟弟戀愛,讓其他同事知道,以後怎麼看我?」


  「該怎麼看就怎麼看唄。你不止是個隊長,還是個女人,都快二十七了,談戀愛天經地義,碰巧你喜歡的人和你一個單位而已。」


  「我還沒喜歡上他。」勝男一臉嚴肅。


  「你就編吧!你剛剛先想的是他比你小、是你的下級,這些都是表面上的問題,可以克服。如果你討厭他那個人,那就沒辦法了。事實不是,勝男,你別太矯情。事實是,安陽比你優秀,比你成熟,也比你勇敢。他差的就是比你晚出生幾年,這是錯嗎?他在工作上,把你當上司,可在他心裡,他把你當作的是一個同齡的女孩。他不可能永遠是你的下屬,再過幾次,只怕你要對他高山仰止。」


  勝男斜睨著舒暢,又呼了一下,「他什麼時候把你給收買了,你竟然給他當說客來?」


  「你說他怎麼收買我的?」舒暢沒好氣地瞪她,「不是你,我幹嗎操這份心?」


  「媽,你辛苦啦!」勝男撫撫手臂,「真受不了你的肉麻,充什麼老呀!好了,好了,別翻眼睛,這事,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和他聊。」


  舒暢這才笑了,笑得有些羨慕。


  聊到快九點,舒暢起身告辭。冬夜的九點,差不多是萬徑人蹤滅了。


  「再呆一會,寧致還沒到呢!」勝男拉住她。


  舒暢怔住,「他要來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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