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玫瑰之晨> 第29章 時日如飛(2)

第29章 時日如飛(2)

  他的臉很方正,眉毛修長,輪廓像混血兒似的,立體感很強,笑起來,神采飛揚。


  舒暢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下巴發尖、神情冷漠的男人,她在眉宇間能依稀找到以前一絲熟悉的影子,可是他真的不是記憶里的那張臉,而且他不叫劉洋,他叫寧致。


  他帶她來到港式茶餐廳,下午時分,客人很少,廳堂里反反覆復地放著一首老情歌。男聲很熟悉,有種滿不在乎的憂傷,彷彿不是刻意發問,也並不需要答案,只是漫不經心地說起某件事,某個人,某段感情。


  「十五年前,國內有過一個製造假國庫券兌換的案情,你知道嗎?」寧致說。


  舒暢點點頭,「我聽我報社的師傅說過,是個大案,金額當時高達五百萬,不知怎麼走漏了消息,兩名嫌疑人在案犯之前攜款逃跑了。」


  「其中一個證券部的經理姓寧,」寧致深呼吸一口,「他就是我爸。他走之前,還送我上學,給我買了個新書包,還有漫畫書。我放學回來,屋子裡都是公安,我媽在哭。他一走就沒有任何消息了,我媽怕這事對我的成長有影響,在我讀高中時,搬了家,給我改了名,隨我媽姓,叫劉洋,其實,我原來就叫寧致。高三那年,突然有一個陌生人找到了我家,給我媽媽兩張機票還有兩本護照,告訴我們,我爸人在加拿大,已經安置好了一切,現在要把我和我媽接過去。」


  音樂不知什麼候停了,四周靜默無聲,舒暢輕輕吹著杯中的茶水,她不想說話。


  時光好像倒流到十年前那個初春的下午,她站在一中高中部的大門前,看著空無一人的操場,默默地流著淚。


  她一直都在想,如果他看到她的信之後,他還會不會轉校呢?


  現在她知道,他是肯定要離開的。不是早一天,晚一天,就有所改變,命運早在她為他心動時,就寫好了結果。


  她的心隱隱地痛,鼻子酸酸的,她讓這種略為悲涼的情緒蔓延,讓她柔弱。


  「我爸爸在加拿大幾年過得並不好,帶出去的錢,被另一個人獨吞了。他在餐館洗盤子,在碼頭給人家當搬運工。後來遇到一個華人企業家,得知他懂證券,讓他過去幫著理財。他這才安定下來,慢慢賺了些錢,也有了房子。也是那個企業家幫著把我和媽接出去。就在我讀大三時,我爸走了,因為肝癌,醫生說是累的。我媽媽又不會說外語,和當地人沒辦法溝通,整天呆在屋子裡,兩年後,沒有預警的,一覺沒有睡醒。就在那一年,我和同學去攀岩,從懸崖上摔下來,不僅摔斷了腿,把臉也給摔花了。用了一年的時間,我的腿才恢復如初,而我的臉就成了現在這樣。後來的事,我給你們晚報的記者都講過,你應該都知道了吧!」


  寧致端起茶杯,潤潤乾渴的嗓子,抬眼凝視著舒暢,「舒舒,我回到濱江發展,是因為在濱江的兩年,是我回憶里最快樂的時光。只是沒想到,我剛讓公司走上正常軌道,想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卻看到舒晨出現在我的車前方……」


  他伸出手握住舒暢的手,「然後我看到了你――已經出落成了個漂亮的女記者,找不到小時候一點兇巴巴的影子。」


  舒暢定定地看著寧致稍帶有一些粗糙的手,這雙手,她曾不只一次想象過如果能夠牽住會是什麼樣,她想到她會屏住呼吸,她會臉紅,她會心慌,她會暈倒。現在她的心很平靜、很平靜,除了有一點點的憂傷。


  晨晨記得她的夢,於是用那樣的方式把他帶到了她的面前。可是,當他沒有道別從她身邊走過時,她也沒有停留。她的生命里,不僅有過楊帆,現在還有了裴迪文。


  劉洋,只是年少時一個美麗的夢而已。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劉洋,一直誤會你,說了那麼多難聽而又無理的話。」她沒有抽回手,仰起臉,真摯地向他道歉。


  寧致閉了閉眼,「如果你不那麼防備,就不是舒舒了。在你家人面前,你總是扮演著保護者的角色,像只護仔的母獅子,一看到外人走近,就張牙舞爪。」他肌肉動了幾下,算是完成了一個不太完整的笑意。


  「你的臉?」她看出了他臉的異常。


  他眼眸一黯:「整容手術不算很成功,我面部肌肉失去了彈性,我這輩子不會再有喜怒哀樂的表情。」


  「這樣很酷哦,配上你現在尊貴的身份,就更酷了。」她淡淡地笑了笑,不著痕迹抽回了手。


  「聽你這樣說,我稍微有點心安。我一直都擔心你會嫌棄這張臉。」


  舒暢以笑作答,不去分析他話中的深意。


  「但是,劉洋,唉,我現在該叫你哪個名呢?」舒暢細長的手指輕叩著桌面,頭歪著,眉頭一皺。


  「你以前只喊我:喂,現在隨你嘍,想怎麼叫就怎麼叫!」


  「嗯,那就隨大流,我也不再裝模作樣地叫你寧總,我就叫寧致吧!我們呢,做過鄰居,做過校友。晨晨的事,不是你的錯。你真的為我家做了許多,以後歡迎你常去玩,但是不要再為我們家做這做那,你也挺忙的。」


  寧致抬起眼,嘆了口氣:「你還是想與我拉遠距離。不管是誰的錯,不是我,晨晨不會離開。我把自已當成了晨晨,替晨晨盡一些義務。」


  「我家晨晨哪有你那麼大的出息。」舒暢嘟噥道。


  「我也沒晨晨的福份。」寧致跟著接道,眼波里柔情款款。


  「呃?」


  「我碰到以前的一位同學,他們說在我走後,我還有一封信在班上……」


  舒暢低下頭,看看桌下面有沒暗道可以鑽,羞窘得耳朵、脖頸都紅了。她不等他說完,眼一閉,搶先坦白,「那是我寫的。」這口氣就如同當年承認是她咬傷了他一樣。


  寧致給她倒上一杯茶,「嗯。」


  「你知道我這人做事一向不經過大腦的。」她自嘲地聳聳肩,「衝動之下,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過,一會就後悔了。」


  「那封信我收到了,隔了十年。」


  舒暢目瞪口呆。


  「我當真了。」他催眠般地看著她。


  她有好半天都沒能動彈。「你……怎能把握一個十幾歲小孩子講的話當真?再說這十年,難道你就沒有碰上一個喜歡的嗎?」哪個男生這麼無聊,還把那信收著?舒暢都有些哭笑不得。


  「我承認,有過。在我們沒有再次見面前,我已經忘記了你,畢竟那時我們都太小。我談過幾次戀愛,經濟無基礎,事業未成,心態也不好,吵吵鬧鬧的,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珍惜,分了后也不遺憾。可是當我從同學手中接到你給我寫的那封信,我的心迅即就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的情緒,我一下想起了與你有關所有的點點滴滴,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舒舒,你比我想象得還要美,還要好。」


  舒暢心裡像堆起了一團綿軟的棉花團,她從千絲萬縷中掙扎出來,呵呵笑了兩聲,輕輕說道:「我已經有了男朋友。」


  「我知道,過去式。那天在上島咖啡廳門口見過。」


  「不是的,是……另一個。」舒暢臉紅如烤蝦了,不知怎麼,說這話有些心虛,好像自已才是那見異思遷之人。


  「哦!」寧致把尾音拉得長長的,「你的意思是我來遲了?沒關係,那有空約他出來,我們見見吧!」他才不信她這蹩腳的借口。


  「我是說真的。」舒暢有點急了。


  「我沒說你假呀!舒舒,你說謊的樣子,和小時候一樣可愛。」他起身,向服務生招手買單。


  舒暢無力地翻了翻眼。她有個男朋友,有那麼匪夷所思嗎?


  舒暢是坐長江出版社的車來省城的。寧致讓舒暢打個電話給司機,讓他先回去,她和自已一起走,路上說說話。


  舒暢想寧致有司機,三個人同車,不會太難堪,便同意了。


  車上了高速,一臉青春疙瘩的司機專註地看著前方,歡快地吹起口哨。舒暢倚著車門坐,看到飛逝而過的風景,已是一片冬日的蕭瑟。此時,太陽西斜,照射在枯黃的田埂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壯之美。


  「你來省城出差?」舒暢隨口問道。


  寧致剛接了個電話,「不是,我就是來買你的書。現在,你有空,幫我簽字吧!」他從放在前座上的一堆書里抽出一本遞給她。


  「你還來真的!」舒暢瞪了他一眼。


  「你看不出來我很認真嗎?」寧致一語雙關。他的側影在西射的斜陽里反著光,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到是被他堅定的語氣嚇了一跳。


  「我想我……要給我朋友打個電話了……」她收回目光,拿出手機,撥通了裴迪文的號碼。


  肖邦的鋼琴曲響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優哉游哉,舒暢擰起了眉頭,咦,都快六點了,裴迪文幹嗎去了?

  「他……可能在開會。」她無奈地收起手機,對著寧致艱難地一笑。今天一整天,裴迪文好象都沒和她聯繫。


  寧致點頭:「原來是個大忙人。」


  到達濱江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三個人在一家家常菜館吃了飯,然後,寧致把舒暢送回了家。


  「我改天再來看伯父、伯母,今天就不打擾了。」寧致看看樓上卧室的燈光,說道。


  舒暢想寧致雖然換了臉、換了名,可個性還是和以前一樣精明,立馬就換了稱呼,但她也承認,當他沒有像別人一樣喚她「唱唱」,而叫她「舒舒」時,她的心是有點異樣的。


  洗漱好上床,舒暢又把手機拿過來看,裴迪文沒回電話,這種情況很少見,她想他是不是把手機扔家裡了,便給憩園公寓的座機打過去。怪哉,也沒人接聽。難道出差了?她想問莫笑,但時間太晚,只好作罷。


  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沒有睡意,想想不如騷擾下勝男。


  還好,勝男醒著,聲音中氣十足。


  「你早知道寧致就是劉洋,是不是?」舒暢興師問罪。爸媽說勝男和寧致一同來她家要為她接風,她就該想到。勝男哪是寧致的什麼老朋友,不過是當年她的一個幫手,和她合謀著怎麼樣對付他罷了。


  勝男理直氣壯地說道:「是呀!我在去匯賢苑那天就知道了,所以說你是個白痴。」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寧致不讓我說,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舒暢狂汗:「我今天差點驚喜到瘋掉。」


  「他向你告白?」


  「這事他也和你說了?」舒暢背脊後涼嗖嗖的,那麼,是不是爸媽也知道了?

  「唱唱,你就醒醒吧!一個男人整天圍著你家轉,你以為他是活雷鋒呀!」勝男很不齒她的笨。


  她沒把他當活雷鋒,她只是把他當成了周扒皮。


  勝男聲音一低,「你想想,十年了,兜兜轉轉,還遇到這個人,這真的是天意,沒幾個人有這樣的幸運。」她想了自已的初戀,還沒開始就成了絕唱,不禁聲音哽咽了,「你不要再陷在以前的陰影里,他是一個值得你依賴的男人,別再錯過下一個十年。」


  難得勝男講得這麼文藝,舒暢一時都不知如何回答。


  夜裡沒睡好,第二天起得有點晚,急匆匆開著車趕到報社,還是遲到了十分鐘,一個人獨自上的電梯。


  低著頭往辦公室走去,謝霖從辦公室里走出來,喊住了她,「舒暢,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湊份子?」


  「湊什麼份子?」舒暢扭過頭,看見廣告部里擠滿了人。


  「談小可元旦結婚,請柬送過來了,我們大家約著一塊湊份子,買件像樣的電器送給她。你是隨我們,還是單獨出?」


  舒暢愣了一會,問道:「她也有請我嗎?」


  謝霖白了她一眼,「你可是她的貴賓,請柬是單獨寫的,我們可是一個部門只有一張。」


  「哦,那我也隨份子吧!」舒暢一笑,嘴角耷拉著,看上去有點像哭。


  舒暢答應隨份子,但並不代表她一定要出席他們的婚禮。她想過,到時找個合適的借口就好了。她不是心裏面有結,也不是有恨,而是還沒坦然到看著前男友與別的女人並肩走進婚禮殿堂,她坐在酒席間,笑得像朵花似的。


  不見,是最好。


  太陽不知幾時,躲到雲層里了,天空一片鉛灰,風捲起滿街的落葉,像個沒主意的孩子,到處胡沖亂撞。這是要下雪了嗎?舒暢束緊大衣的腰帶,避著風,走得很快。


  「舒暢?」一輛警車從後面開過來,在路邊停下,車窗徐徐拉開,安陽笑眯眯地探出頭,「我正要找你呢!」


  「什麼事?」去了幾趟農場,舒暢現在和安陽已經處得很熟。


  「能不能騰個一小時給我?」


  舒暢拿出手機看時間,下午好像沒什麼重要的事,「沒問題。說吧!」


  安陽把車門打開,讓舒暢上車,「我要趕武漢的航班,有個犯罪學教授在那邊有個演講,我去聽聽。你把我送到機場,然後再把車開回來,穆隊會去你家取的。」


  「小事。」舒暢一笑,仰臉看看天,「這天氣,飛機能正常起飛嗎?」


  「你別烏鴉嘴,我可不想錯過那個演講。」安陽說道。


  「你怎麼不讓勝男送你?」


  「農場里出了點事,她在處理。」


  「怎麼了?」


  「唉,有個女犯人不願服刑,神經有些失常,不吃不喝,昨天夜裡把衣服撕成一條條的,一絲不掛地在屋子裡又唱跳,穆隊怕她有意外,讓人二十四小時地盯著她,確保她好好地活到出來的那一天。」


  舒暢哦了一聲。


  安陽又東扯西扯的說了些農場的事,不一會,車停在了機場候機樓前,安陽提著行李下車,把鑰匙扔給舒暢,「別以為是警車,你就給我在街上胡作非為,悠著點。」


  舒暢移坐到駕駛座,擠了擠眼,「我不敢保證,難得有這麼一次機會,我可不想錯過。」


  安陽瞪了她一眼,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身,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一臉窘然地遞給舒暢,「我想……還是麻煩你幫我交給穆隊吧,你看著她看完,有必要時,幫我講幾句好話。」


  「工作彙報?」舒暢打趣道。嘿嘿,勝男也有新的戀慕者嘍!


  「差不多,不過,比那詳細些。」安陽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本來想找她出來吃個飯,親口說給她聽,可是我一找她,她就以為是談工作,非常嚴肅,我說開不了口,只得把要講的寫下來。」


  「如果她執迷不悟呢?」


  「你打電話告訴我呀,我這幾天正好不在,避免了見面的難堪。等我回來,我就假裝這件事沒發生過。」


  「駝鳥的幸福,原來是那一堆砂子啊!」舒暢呵呵直樂。


  「小心開車。」安陽朝她揮揮手,走向候機樓。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