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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時日如飛(1)

  這一年,北方出奇的寒冷,溫度是幾十年不遇的,蒙古頻頻傳出發生雪災的消息。濱江也漸漸冷了,舒暢與裴迪文的感情卻在這瑟瑟寒風中,越來越濃。


  和所有戀愛中的人一樣,兩人一起看電影、逛商場,坐在不同的餐廳里吃飯,手拉手在江邊散步,晚上開車送舒暢回家,看到有賣紅薯的攤子,裴迪文總會記得停下來買上一隻。濱江街頭也有賣糯米甜藕,舒暢有次向他介紹了下,說特別好吃,隔天約會時,舒暢一上車,便看到座位上放著一小袋。周一至周五,舒暢只要不出差,都會在十點前準時回家,而周六周日,她會找一個理由住在外面。那兩天,她會和裴迪文窩在憩園的房子里,過過溫馨而又甜蜜的二人世界。


  總之,這份突如其來的戀愛,進行得非常順利。


  舒祖康的老醫生診所在十一月底轟轟烈烈地開張了,於芬做過會計,被邀去幫忙管理賬務,兩個人一下成了大忙人。診所設在致遠公司新建的一個小區前,很便民,生意還不錯。舒暢跑去看了看,見爸媽忙得一頭是勁,沒再說什麼。晨晨那兒,他們忙得很久沒去了。


  立冬那天,裴迪文買了束花,帶上可樂,陪舒暢過去看了看。天氣陰冷,風很大,晨晨仍在墓碑上笑得憨憨的,舒暢依在裴迪文的懷裡,第一次,她是微笑地離開墓園的。


  舒祖康與於芬還是常會提到寧致,要不是診所前面遇到,要不是寧致偶爾會請他們喝個茶、吃個飯什麼的。說來說去,都是這人不錯,誰家女兒嫁了他,不知多大的福氣。舒暢聽著,從不插話,左耳進、右耳出。


  有次和勝男一塊逛街,舒暢問起寧致是她具體哪個時期的朋友時,勝男像看個外星人似的看了她很久,說了一句:你這個白痴。


  舒暢在十二月初時,再次見到了寧致。


  《落日悲歌》上市了,銷售效果非常不錯,主要是長江出版社的宣傳做得非常好。公眾內心裡對明星、高官的隱私都有一種八卦的慾望,這書書寫了二十個高官從天堂到地獄的整個過程,文筆犀利,情節曲折,有事實感,有戲劇性。又滿足了公眾窺伺隱私的慾望,又讓人覺得壞人有惡報的暢快之感。剛上市不到一月,各大書店便要求補貨,長江出版社趁熱打鐵,在第二版時,讓舒暢到省城的新華書店進行簽名售書。


  舒暢一開始不肯答應,向裴迪文抱怨,說那樣自已像只大猩猩似的,被人圍觀。她只是個記者,又不是明星,不做拋頭露面的事。裴迪文勸慰她,要站在長江出版社的角度想一想,其實,這也不是壞事,為以後做一個名記者打好群眾基礎。他提出陪舒暢一同過來。舒暢拒絕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已那幅不自在的樣子。


  那天,新華書店在門口擺了幾張桌子,掛了個「名記者舒暢簽名售書」的橫幅。天氣灰灰的,沒有太陽,橫幅太大,一個字就頂了舒暢整個身體的面積,讓她看起來,應了魯迅先生著名的那句:要榨出身體里的一個「小」來。不僅小,還極其不平衡。


  舒暢坐在桌后,買書的讀者很有秩序地排著隊等待。每簽一個名,舒暢會伸出手來,和讀者握一握、笑一笑。有的讀者會質疑地問一句:這裡面寫的真是事實嗎?舒暢點點頭。


  半天下來,舒暢覺得自已臉上的肌肉笑得都僵硬了,嘴唇發乾。趁著眼前暫時沒讀者,她擰開一瓶水,剛湊到嘴邊。


  「啪!」,桌上突然多了兩摞書,目測下足有一百本。


  舒暢扭頭看向陪同自已的書店工作人員,店員和她一樣,一臉震驚。


  「為什麼買這麼多?」舒暢挑挑眉毛,問買書的一個二十剛出頭的長了一臉粉刺的小夥子。


  「我們總經理讓買的。」小夥子扭頭,指了下停在幾米遠的一輛黑色賓士說。


  舒暢咬了下唇,清澈的眸子不禁帶了怒氣。


  車門一開,寧致走了過來。


  舒暢又問道:「為什麼買這麼多?」


  寧致認認真真地回道:「買回去發給員工,人手一本。」


  舒暢冷冷地笑了,說:「你當這書是黨建教材還是勞保用品?」


  「我覺得這書有教育意義。」


  「可是對你的員工不適用,他們沒機會從這裡面吸取到任何教訓。一個房產公司的員工有機會賣官斂財?有機會行賄魚色?寧總,你真有這份體貼之意,這快到新年了,你不如進去買份掛歷給他們更實用。」舒暢一點也不迂迴地咄咄逼人。


  寧致盯著舒暢,沉吟了一分鐘,太陽就突然出來了。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照在大家身上,很公平,也很貼心。他眯了下眼,問道:「是不是舒記者認為我的員工不配看你的書?」


  「我覺得沒這個必要浪費。」舒暢生硬地回答。


  寧致傾傾嘴角,抬眼掃了下有幾個拿著書準備過來簽名的讀者,「舒記者,我的員工和他們有多大區別呢?賣給我們是浪費品,賣給他們就成精神食糧了?」


  「他們是真心喜歡我的書而買書,而你……」


  「我怎麼了?」寧致挑了下眉。


  「我早就說過,寧總,該打住了,沒有用的。」


  說完,舒暢不再看他,把頭轉向等待的讀者,一一為他們簽好名,微笑地目送他們離開。


  寧致板著個臉,立在桌前,筆直地看著她,有點不折不扣的樣子。


  「你還是認為我在打你家小院的主意?」寧致咬牙切齒地問。


  「你就那麼單純,沒有任何目的嗎?」舒暢意興闌珊,把桌上的紙筆收收,準備結束售書活動。


  寧致破天荒地笑了笑,「今天,你是不打算給我簽名了?」


  「我只給每次買一本書的讀者簽名。」


  「行,那我把這書全退了,再一次買一本過來,」寧致抬頭問店員,「這不違反你們的規定吧?」


  店員看出兩人是認識的,卻像不太融洽,也不知說什麼好,呵呵賠著笑。


  「寧總,不要欺人太甚。」舒暢來火了,把筆往桌上一甩。


  寧致突然脫去外面的西裝,解開襯衫袖扣,一點點地把袖子往上挽。


  「你要幹嗎?」舒暢瞪大眼,以為他要打她,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他不回答,把袖子挽到肩肘處,胳膊上露出一個月牙型的傷疤,他指著那傷疤,看著舒暢,「欺人太甚的人是你吧!記得嗎,八針,是個實習醫生縫的,忘了打麻藥,我疼得差點背過氣去,你就站在我旁邊。」


  「天!」舒暢驚愕地捂著嘴,不敢置信地拚命搖頭,這怎麼可能。


  那一年!

  實習醫生第一次值班,未免有點手忙腳亂。剛吃過午飯,想坐下來歇會兒,外面進來三個孩子。走在最前面的一個男孩,右胳膊上一片腥紅,英俊的面容已沒了血色。醫生挽起衣袖一看,一道整齊的牙印,硬生生把皮肉咬得分了家。「這是怎麼弄的?」


  「我……咬的。」跟著進來的一個小女孩同樣雪白著一張臉,淚珠在眼眶裡打著轉,就是不敢落下來。


  最後面的一個男孩,或者叫男人才對,塊頭大大的,膽怯地揪著女孩的衣服,躲在她的肩后探頭探腦地往前看著。


  「醫生,他要不要緊?」女孩嚇得不輕,恐懼地一直看著男孩的胳膊。


  「當然要緊,你這孩子真是太淘了。不知道人的牙齒有毒嗎?」醫生慌亂地找消毒水、棉球,鉗子把葯盤弄得咣當直響。


  女孩咬著唇,眼中的淚再也止不住,撲撲地往下直掉。


  「唱唱,別哭,別哭!」大塊頭男孩突地向生出無窮的勇氣,衝上前把女孩抱住,「晨晨保護你。」


  「少嚎了,我沒那麼好死。」受傷的男孩朝女孩瞪了一眼。


  女孩難得沒有回嘴。她從見到他第一眼時,就不喜歡他,可是她不是狗,不喜歡就上前咬一口。她是被逼的。


  他不僅長著一幅欠扁的樣子,還有著一幅欠扁的德性。他不是濱江人,去年秋學期開始時才搬到他們巷子里。他家裡只有兩個人,他和他媽媽。他媽媽整天悶在家裡,很少出門。


  她每天看著他背著個大大的書包,頭昂得高高的,一邊走一邊咬著煎餅果子,從她家院門前走過。沒幾天,身邊就多了幾個打扮很新潮的女生。


  她哼了一聲,極瞧不起這樣的男生。


  他注意到她,是因為晨晨。只要看到晨晨站在院門前,他就愛和幾個女生圍著晨晨,讓晨晨學青蛙跳,學狗叫。這時,她就會像個小鬥士一樣,兇悍地抓起一把沙子對著他們揚去,和他們對罵。


  有次,她甚至和其中一個女生打了一架,把女生的裙子撕下半面,女生捂著裸露的小屁屁,嚶嚶直哭,他把外衣脫下來給女生穿,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奚落。


  這學期,他竟然考了全年級第一,站在講台上發言。她站在初中部的操場上,聽著廣播,那一天,她才知道,他叫劉洋。


  放學回家,他罕見的沒和一幫女生同行,路上遇到她,得意洋洋地對她擠擠眼,「小舒舒,哥哥我厲害吧,一來就坐了你們校的第一把交椅。要知道俺和一幫兄弟在梁山,宋江都沒現在的我爬得快呢!

  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當他如隱形人一般。


  「小舒舒,你千萬不要暗戀哥哥我哦!」他在後面怪聲怪氣地笑。


  她回過頭,惡狠狠地瞪了瞪他,轉過身時,臉卻紅了。


  不知怎麼地,他把逗晨晨的興趣轉移到她的身上。他愛和班上的男生在初中部門口等她放學,跟在她後面,故意地對她的身材、髮型、衣服,高聲評價,每一次都能把她說得臉紅脖子粗,握著拳頭,有想揍他的衝動。可是她不敢,他越來越高,快趕上晨晨了,而且那肩多寬呀!


  有一個周六,晨晨又站在院門外,被他哄著跟他去街上玩,她發覺后,追過去,看到晨晨握著話筒站在一個公用電話亭邊,他兩手交插,晃著兩條腿,站在一邊似笑非笑。


  「晨晨,你給誰打電話?」她搶過話筒,剛想擱下。


  那邊嚴肅地問:「請問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她納悶地說道:「沒有呀!」


  那人又接著問:「那你有什麼事兒?」


  「沒有啊!」


  片刻后,那人喘了口氣,說了一大串批評的話語,還斥責她妨礙司法公正。舒暢怒氣沖沖地和那個吵了半天,說電話是別人撥的。


  「你知道這是什麼電話嗎?」那人冷哼一聲,「這裡是110報警專線。」


  她頭嗡地一下,生怕那人查出她所在的位置,拉著晨晨拼了命地往人群里跑。


  他在後面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出來了。


  她回過頭,突然覺得他臉上的笑容很刺眼,刺得她心中升起一團的火,想都沒想,鬆開晨晨,回過身,衝到他面前。


  他被她的樣子嚇住,一愣。


  就在這一愣間,她抓起他的胳膊,咬了一口,用盡全身的力氣。


  「啊,你瘋啦!」他吃痛地叫出聲來,推開她,低頭一看,襯衫上已印出了血漬。


  他坐在急診室的椅子上,額頭上汗如雨下,實習醫生穿好線,拿起針,開始縫傷口時,才忘了沒打麻藥。


  他疼得攥起拳頭,兩腿直哆嗦,她站在邊上,臉早哭花了。


  「一周後來拆線吧!」實習醫生也縫出了一頭的汗,給他又打了一針破傷風,開了些消炎藥。


  他捂著胳膊,搖搖晃晃地出了醫院。她想上前扶他一把,可是剛靠近,他就瞪她一眼,最後,他把力量倚在晨晨身上。


  到了她家門口,他站直了身子,她讓晨晨先進去,固執地跟在他後面,他看了她一眼:「別裝小可憐。放心,我不會告訴你爸媽的。」


  她抿緊唇,頭低著,路燈把兩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今天,是你錯在先,然後我……也錯了,錯得比你大,所以……對不起。」她壯著膽,抬起頭。


  她看到他輕輕地笑了一下,揮揮手,走開了。


  一周后,他去醫院拆線,剛到醫院門口,便看到她背著書包,坐在急診室的椅子上,兩手平放在膝蓋上,好像等著師長訓話的學生。


  還是實習醫生拆的線,傷口縫得不太好,留下一個紅色的疤痕。


  她局促地立在一邊,把校服上的拉鏈拉來拉去。初中時的校服質量不太好,拉著拉著,拉鏈一下滑了扣,再也拉上去。校服半敞,露出裡面粉紅色的小襯衫,小臉刷地羞得通紅。


  他放下袖子,看著她的窘樣,玩味地彎起嘴角。


  兩人出了醫院,他向她招招手,她乖乖地走過來。他蹲下身子,把她的校服對齊,歪著頭給她修拉鏈。一種陌生的情緒溢滿了她的心腔,她的心跳如擂鼓,她怕他聽見,不得不屏住呼吸。


  一片樹葉從樹上飛落在他烏黑的頭髮上,她伸出手,手掌張了又張,悄悄地把樹葉拿到手裡,慢慢地揉碎了。


  可能是見識了她的厲害,以後,他再沒逗過她。不過見了面,還是會笑嘻嘻地問一句:小舒舒,最近乖不乖呀?


  她總是臉紅紅地從他身邊急急走開,在一個不被他發覺的角落停下腳,偷偷地看著他。他走路的步伐很大,笑起來眉眼都會顫動,講話時喜歡做手勢。看著他,她會氣喘、腿軟、心慌,有時,會莫名地笑,有時,會無言地想哭。


  她不僅在白天偷偷看他,夜裡,她還會夢到他。


  有他的夜晚,早晨醒來時,她整天都笑得咯咯的。而在他出去參賽的幾天里,她猶如生了病一般,做什麼都有氣無力。


  她知道,這種感覺就叫暗戀。


  她開始受不了圍在他身邊的那些女生,不想看到他對著她們笑、和她們說話,她想得到他一個人全心全意的關注。這種感覺折磨得有如一個煩燥版的林黛玉。


  在暗戀了他一年之後,初三的下學期,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住這種相思的苦痛了,她翻遍了中外情詩,鼓起勇氣給他寫了封信。


  就在她忐忑不安地等著他的回應時,媽媽告訴她,劉洋家搬走了。


  她不記得以後的日子怎麼過的,好像身體的某一個部分沒有了,每每想起他,心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整個高中,她都很認真。她想,他成績那麼好,一定能考到不錯的學校。如果她也能考上,說不定會和他不期而遇呢!

  她高考時考得一般,不過,那時,心已經平靜了。


  她遇到楊帆時,心咯地漏跳了一拍,楊帆臉上陽光般的微笑,讓她心中掠過久遠的一個快模糊的影像。


  當楊帆開始追求她,她沒什麼裝矜持,便同意了。不過,她知道,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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