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淚眼愁腸先已斷
常惠端著湯藥,進了相夫的房門。
此時的相夫已漸漸蘇醒,沉默著背靠床頭坐著。
他看著碗裏的藥,想著這一日日地灌下去,不知湯藥的毒性會不會反而害了相夫。他放下湯碗,坐在相夫身邊,道:“今日我們就不喝藥了。”
他取了件毛毯,蓋在相夫身上:“有什麽話,要不要說出來?”
相夫搖搖頭,眼睛也不動一下,隻呆呆地看著虛無縹緲的前方。
“你跟我說說,為何這麽想他?”常惠拍拍相夫的肩,想讓她說句話。
相夫的眼睛動了一下,瞬間,一顆淚珠就從她的眼角滾下來。
“我不知道。”相夫終於開口說話,聲音像是從夢裏傳來一般,“他像是長在我生命裏一般。他走了,我像是被劈開成兩半,又像是被割掉一大塊肉。”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常惠見她願意開口說話,便繼續問著:“我還從來沒有聽你們說起過。”
相夫低頭,道:“我路過河東的時候,遇見了匪人,想要劫財。他救了我,又一路送我到了長安。”
“他知道你是女子?”
相夫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發現的。”
“他對你,”常惠輕聲說,“應該很好吧?”
“大部分時候很好。”相夫說,“可有時候,他要捉弄我,氣我的時候,卻讓我生氣想要打他。”
相夫說著,頭往後靠在床榻上,緊閉雙眼,嘴唇抽搐著痛哭流涕。
常惠隻坐在旁邊,一言不發地陪著。
相夫一直哭,似乎將心裏最深處的痛楚都流露出來。她像是一個天底下最無助的小女孩,失去了摯愛的家,流落在街頭。
“裴衡他,很在乎你。”常惠說著,“就連我他也是不放心。”
相夫哭得累了,常惠扶著她躺下,相夫繼續問:“他為何不放心你?”
“你記得那次在大月氏城嗎?”常惠拉過輩子,替相夫蓋上:“我替你擋了一箭。裴衡看到了,居然吃了。他還跑來找我,要我發誓,今生不對你有任何非分之想。”
‘“裴衡他……”相夫有些生氣,卻發現自己的氣,此時也找不到人可以發。這一刻,她覺得無比的落寞蕭條。
“常將軍,我替裴衡向你道歉,對不起。”相夫望著常惠,眼裏滿是哀怨。
常惠於心不忍:“沒什麽好道歉的。那是他心疼你,在乎你,我也替你們高興。”他又說:“裴衡後來還硬是要我收你為徒。我也答應了。”
他看著相夫:“你說,我答應他的事,還要不要作數?”
相夫一下子哭出聲,又拚命忍住:“我早已經將常將軍認作老師。”
“那好。”常惠看著她,“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就辦一個拜師禮。就當是,為裴衡了一個心願,你說好嗎?”
相夫流淚不語,隻點點頭。
“好了,睡吧。”常惠吹滅了燈,坐到屏風外的椅子上,說:“我就坐在這裏,你有什麽事,叫我便是。”
相夫擦著眼淚,慢慢地入睡了。
睡夢中,她幾次掙紮著醒來,常惠第一時間趕到,給她端水擦汗,又安慰著讓她繼續入眠。
就這樣,相夫終於在沒有喝迷藥的情況下,睡了一晚。
常惠坐在椅子上,思緒紛紛。
若不是為了給相夫一個活下去,和讓他留在身邊照顧的理由,他也不會想收相夫這個女徒弟。
常惠歎口氣,看著屋外。
他回烏孫,安頓好了解憂和左夫人,又帶著馮嫽到了桃花寨。這一路,他竟然時時牽掛著一個人。
那個,在他離開之時放不下心的人。
那個,他拚命擋箭護住的人。
那個,聰明,機智,勇敢,像是男子的人。
也是當日那個,在花朝節上登上祭祀台的,豔若天女的人。
劉相夫.……他不知道這是宿命還是什麽。在欠了解憂一世情債後,他不知何時,早已對相夫動了情。
對於相夫,他的感覺很複雜。
而他也隻能如在相夫身旁關心和嗬護,默默守著她。
那日,相夫一身素衣,從高塔上跳落的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清晨,天微涼。馮嫽竟從烏孫追著到了敦煌。
常惠剛出門,隻見馮嫽立在台階下。
“馮夫人怎麽來了?”常惠吃驚道,“恕我有失遠迎。”
馮嫽抬手示意,常惠隨馮嫽到了寨子外的小道上散著步。
“常大哥此次還會在這裏呆多久?”
“公主情況不大好,恐怕我還得多留一陣。”
“原本公主可以到烏孫皇宮裏休養的。怎會料到……”馮嫽歎氣。
“馮夫人,烏孫境內的事情,我會盡快想到辦法。”
“常大哥能不能幫我找一個人。”
“你是說,烏就屠?”
“正是。”馮嫽道。
元貴靡告訴她,烏就屠不是凶手。但此時整個皇族都被控製,唯有烏就屠一人在外。隻要他不完全背叛於烏孫,投向匈奴,那麽,他便是一切的關鍵。
“隻是當日他中傷常大哥,還請你不要介意。”馮嫽道,“他本性不壞,這次定是受了呼韓邪的教唆。”
“我知道。”常惠說,“那日他是把相夫認成了裴衡,這才……”
馮嫽心裏生起了悲痛之情:“裴少將送我們出了邊關,一路對我和弟史照顧有加。他這一走,實在是天下的損失。為何.……他同那霍去病將軍,不僅麵容相似,連命運也如出一轍。實在是聞者傷心。”
馮嫽抹著眼淚,繼續道:“裴少將一走,相夫公主可怎麽辦?聽說陛下要召她回去。常大哥是怎麽想的?”
“離開了就不會讓她再回去。”常惠道,“我會護住她,絕不讓人帶她回長安。”
“常大哥,你想護住相夫公主,我能理解。”馮嫽略微低聲道,“可是解憂王後.……”
“解憂怎麽了?”
馮嫽有些難以啟齒,卻還是說了:“那狂王,實在是名副其實的狂妄。他竟放了話,說……說要娶解憂王後,立為他的王後。若不是到這一步,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求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