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紅塵之水忘紅塵
相夫摸了一下頭,這次沒有再生氣:“陛下為何每次都打我的頭。下次可否稍微輕一點。”
“輕一點?”劉詢不客氣道:“怎麽你打我時沒有輕一點?”
相夫抬頭,不好意思地朝著劉詢笑起來。
她已喝了半壺百花釀,麵若晚霞,眼似夜星,笑意也像花落春水一般劃開,隻讓劉詢看得神魂顛倒。
“怎麽喝了這麽多酒?”他走上前把相夫扶回座上,相夫喝得暈暈乎乎,也不看路,膝蓋撞到了椅子上,疼得叫了一聲。
“當心,當心。”劉詢低身摸了摸她的膝蓋,輕聲說:“沒事吧?喝了酒走路更要看路。”
“沒事!”相夫看著眼前的劉詢,像是已經原諒了自己,而且比之前更加溫和,便大著膽子說:“卿之藥師,你也喝酒!”
“好,我今天就陪你。”劉詢坐下,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砸了嘴巴道:“今年的百花釀比往年都好。我看把你關在這裏是對的,你正好得閑,躲在這裏痛快幾日。”
相夫點著頭:“你說得對。沒想到你這清涼台的景色這麽美。”
“我以前也沒有注意到。”劉詢看著落日在相夫麵上的光影流轉,隻覺人間此景甚難得。
“我真沒想到,你小時候竟然這麽苦。”相夫醉意襲來,隻覺得心裏的話不吐不快,“而且我真的很後悔,那天居然打了你一巴掌。”
劉詢愣了一下,隻見相夫突然轉頭盯著自己,說:“不是因為你是皇帝我怕你,才後悔。是因為,我後悔在你麵前提那些讓你不快的事情,還動手,打了.……”
劉詢揮手:“從此以後不許再提你動手的事情,尤其是有別人在的時候,不管是誰。”他看著相夫的眼睛,認真道:“記住了嗎?”
相夫點頭:“好的,記住了。”
“記住就好。”劉詢又喝了一杯,“此事我就原諒你了,也不必再提。”
相夫笑了笑,端起一杯酒:“謝謝你,卿之!我敬你!”
劉詢伸手攔下她:“你還在吃藥,怕誤了藥效,別喝酒了。”說完他把酒杯從相夫手裏拿走,端到自己口中仰頭喝掉,“這杯我當你敬了我,我喝下了。”
相夫聳了聳肩:“好吧,反正這壺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那就不喝了吧。”
劉詢轉身看著相夫,說:“你來這宮裏,是隻帶了一副耳環嗎?”他盯著相夫空蕩蕩的耳朵:“你把那珍珠耳墜給了我,自己就不戴了?”
相夫摸了摸耳朵:“本來就很少戴這些。義灼大人說要我帶個物件賠罪,我確實沒帶什麽東西,就用這珍珠墜子應個景吧。”
“還君明珠淚,從此兩相清。”劉詢的聲音略有些低沉,“我不會再逼迫你,一定要你當我的妃子。可你卻,真是打算從此兩相清了?”
相夫看著劉詢似乎有些悲傷的樣子,趕緊搖頭:“我的意思是,從此我對你的仇恨就這樣消散,而你也要因此原諒我,打了……你一下。”
“不是說讓你別提了。”他有些著急,“你是有幾條命夠折騰的?”
“陛下!”相夫突然認真地說,這一驚一乍的樣子讓劉詢有點不習慣。
“你又怎麽了?”
“若你真的原諒我了,能不能恩準我一件事?”
“何事?”
“我不會隨便出宮,也不會跑回家。能不能……準我偶爾四處在宮裏走走?”
“你不亂跑,每天乖乖吃藥的話,準。”劉詢緩緩地說。
“那,我在這清涼閣每日也甚是無趣,能不能準我去書閣裏借幾本書看看。”相夫拱手行禮,很是期盼地說:“我在這裏實在快悶壞了,懇請陛下恩準。”
劉詢有些為難:“這書閣,除了曆朝天子,和朝裏的文官,還沒有哪個女子進去過。即便是皇後也.……”他看著相夫:“可是你為何如此的不同,也沒有哪個女子提出要去書閣。”
“那是因為,我本來就不完全是女子……”她發現皇帝麵上細微表情變化,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趕緊改了口:“一般養大的,”
她繼續說:“雖說在這宮裏好吃好喝的,可我感覺自己像是個廢物一樣,每天隻是吃喝睡覺,若再不讀讀書,感覺腦子也快廢掉了。”
劉詢看著她閃閃發光、充滿期待的眼睛,心又軟了下來,扣著食指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那就準你去看看吧,小廢物。”
他見相夫自顧自地開心著,又提醒著:“不過你確實不能如此打扮過去。明天,我命人送一套新製的內侍宮人衣服,你換上後隨我一同去吧。”
相夫沒有回應,隻開心地一直點著頭,嘴角掛著一抹甜甜的笑。很快,將頭偏向椅靠上,不一會兒,濃濃的醉意襲來,竟然沉入了夢鄉。
劉詢叫著她,她哼了一聲表示回應,很快又睡著了。
他從衣袖裏取了一個荷包,輕輕從內倒出了一對鎏金細繩點翠的明月玉耳璫,放在手心裏。他緩緩起身,走近相夫的身邊蹲了下來。
他一手輕輕地扶住她的耳垂,一手借著夕陽最後一點光芒,萬分小心地捏著鎏金細繩光滑的一邊,穿入相夫的耳垂,然後輕輕回扣係上;另一邊亦如此。
他為相夫戴上耳璫後,略起身,用嘴唇湊近了她的耳朵,輕聲而鄭重地說道:
“你還我明珠,我贈你明月。明月長相伴,願此不分離。”
相夫因為他在耳邊說話吐氣,感覺有點癢,抬手撓了一下耳朵,又轉身繼續睡著。
劉詢取了自己的外衣,輕輕給她搭上,又坐到一邊半靠著塌椅,靜靜地欣賞著。此時天光已完全暗了下來,不知何時,一彎明月爬上了半空。月鉤旁邊有一顆很亮的星,隨著雲霧飄過而盈盈閃閃。
相夫的眉,像是那新月一般,彎彎掛在臉上。耳邊的明月耳璫,更是應景,襯著一副雪白的麵容,在這暗淡的夜裏,似乎比天上的星和月還要明亮。
不知是這美好的容顏,還是那酒氣,他隻覺得身體裏如有暖風一般,讓人無比陶醉。
就在一瞬,他的眼神又暗淡下來。想起那白日讀的邊疆送來的奏折,加上前日裴蓋將軍已入長安城請命,想必邊疆局勢已然吃緊。每日在那朝堂之上,與群臣討論的無非就是邊疆隨時會起的戰事。
還有一次又一次地催著他定奪,和親公主之事。
他端了酒壺,把壺中的酒一飲而盡,酒順著嘴角一直流到領口裏,也顧不得去擦。
這紅塵煩事,隻能用這紅塵的水來解。
一夜就好,就讓他忘了這些事,不再因此而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