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陛下寬厚，可從小身邊真心對待他的人就不多。”義灼道：“你若真心想道歉，就要消除心中的恨意。我知道你的身世，可是他作為人君，已對楚王後人做到了最大的寬恕。你若能想通，理解他的善意，真心相待，就像一開始你對待卿之藥師一般。這樣便是最好的表達歉意的方式。”
相夫還未吭聲，義灼又說：
“陛下待你有情，我認識他這麽多年，並未見過他對一個女子如此在意。
當年的許皇後是少年知己，算是他對許廣漢的報恩；後來的霍皇後，是被別人送到身邊的，最開始或許有的情意，早被消磨殆盡了；如今的王皇後，隻能說是太子的教養母親，與陛下沒有情分。後宮的妃子，也很少能見到陛下。隻有對你.……”
她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陛下為何看中了這個男子一般魯莽，愛惹是生非的郡主：“或許，真的是動情了吧。”
義灼正身，微笑地說道：“他不會強迫於你。不過，他畢竟是皇帝，你若能體諒，不如就讓我帶個話，或者捎個物件。讓我為你們，做一回和事佬？”
相夫聽言，取下了雙耳碧玉垂珍珠耳環，遞到義灼手中。又命人去殿內取了了手帕和紙筆，用秀氣的字細細描到：
明月長相伴
星野欲爭輝
不知四季裏
陰晴月還明
應悔盜青天
碧海落流星
日日常相泣
夜夜照君心
知君如明月
四海亦生輝
還君明珠淚
願此兩相清
寫完後，她將手帕也遞給了義灼。義灼拿起，對著明亮處仔細讀著。
讀罷，義灼忽而一笑：“你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可惜了我們這位陛下啊，真是被你拿得透透的。還‘日日常相泣，夜夜照君心’，你今天不給我掉一滴眼淚下來，我還真就不幫你做傳話的人。”
相夫苦笑著拱手道：“取譬不遠，昊天不忒。打個比方.……義灼大人，打個比方而已。”
義灼複又細細品了一次，讀到“星野欲爭輝”和“應悔盜青天”兩句，這才發現相夫不僅在為自己道歉，還連同自己的外祖父和叔父做的逆天叛亂之事，也一同致了歉意。想到相夫應是真心悔過，收起了自己內心的戾氣和恨意，便說：“也罷，看你這大費周章的寫了這麽多，老身就姑且再幫你一回。”
初夏日落，未央宮宣室，皇帝劉詢正在伏案讀閱百官的奏書。他讀到近日邊疆探報，匈奴在邊境屢有動作，尤其是烏孫的王子烏就屠頻頻往來與烏孫匈奴兩國，更是覺得心煩意燥。
朝堂之事已是讓他頭痛不已，偏偏每想到那清涼閣的相夫，他更是心如刀絞。
她那仇視的眼神，憤怒的語氣，一直還在自己心裏縈繞；而臉上挨了那一記耳光的地方，至今還是火辣辣的。劉詢用手捏捏額頭，揉了揉太陽穴，實在覺得煩躁，便放了下書簡，在室內走來走去。
他踱歩到門口，命宮人開了門。外麵的光景隨著門縫落入。他雙眼有些不適，揉了揉眼，用手背遮住外麵的光，漸漸睜開眼睛。
落日的餘暉從殿外照進，映著身後長長的影子，一直延續到了牆邊。半開的殿門讓室內一半罩著金黃的光暈，一半又是祥和肅靜的青影。
他提腳踏出了殿門，卻見未打開的半邊門後，彎腰站著一個端著案盤的小宮人。他有些奇怪，問道：“你立在這裏作什麽？”
宮人細著聲音說道：“啟稟陛下，方才義灼大人來訪，見陛下還在看奏折，便未敢叨擾。”他複將手裏案盤舉高了些：“義灼大人留下了一些物件，讓奴婢交予陛下。”
他說道：“怎麽剛才不送進來？”說完，見案幾上蓋著一方手帕，繡花像是之前在相夫寢殿用過的樣式，便一手取了案盤，獨自進了殿內。
他走進大殿，對著夕陽餘暉照入的方向，掀開了手帕。隻見案盤裏躺著一對精巧可人的珍珠耳墜，他有些眼熟；複又翻了手帕，發現上麵一行行寫著字，便認真地讀著。
讀罷，他默默地拾起一對耳墜，又將案盤放在地上，另一手取了手帕捏著。
他將耳墜朝著已經不刺眼的夕陽輕輕舉起，映在光耀下，青玉和珍珠相映成輝。
“還君明珠淚，願此兩相清”，劉詢輕輕地念著。
你且告訴我，事到如今，再能如何兩相清？”
義灼離開清涼閣後，相夫便一人獨坐，看著日落餘暉，很是舒心。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麽了無牽掛地坐在這裏，沒有一人打擾，沒有一人與她說話，更沒有可以擔心的人和事。
想必雲林館沒了她，大家也能照常過著；裴衡也因此而兩耳清淨，沒有人時時和他拌嘴；李嬤嬤也不用擔憂自己會惹什麽禍事；常惠將軍也因此可以好好休息數日，不用煩惱每日與她說書教習。
這樣清淨的天日，很久沒能感受過。隨著相夫的那封手書，好似她內心的怨恨和苦惱，也因此被義灼帶走了。
沒有恨，沒有怨，沒有盼，沒有想.……今天，她就隻是她自己，不用再為誰而喜悲。
如此難得。
她看著這落日，越發覺得舒心暢快，就向宮人為她準備了宮裏近日新製的百花釀。
酒杯映著日暉，花香酒香四溢，她像是個脫逃了世間一般，如此暢然安逸，了無牽掛。
她舉著酒杯，如半個神仙一般，逍遙飲酒賞落日。不知不覺間，半壺百花酒已下肚，心意便已隨著這流光美景婉轉蕩漾。
“是誰說‘日日常相泣，夜夜照君心’？”相夫聽到背後聲音傳來，心下一沉，又聽道：“瞧你這逍遙快活的模樣，可有半點難過之意！”
她趕緊跳下塌椅，跪於涼台，叩首道：“不知陛下大駕，有失遠迎！還請陛下饒恕。”
“還有失遠迎？”劉詢說道，又走進敲了一下她的頭：“朕都走到麵前了，沒有一絲反應，你還真是快活似神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