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守其不攻是為固
新燕和瑞珠瞧見相夫一本正經端坐著，眼裏卻放空到不知哪裏去了，忍不住互相瞧了一眼偷偷一笑。
擺在相夫麵前的帛書三尺多長，鋪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頗是難解深奧。
“事之上，齊趙大惡；中，五和，不外燕；下，趙循合齊、秦以謀燕；今臣欲以齊大惡而去趙，謂齊王，趙之和也，陰外齊、謀齊，齊趙比大惡矣。”常惠念道，
“這裏蘇秦被困在趙國，給燕王送信，勸說燕王能召回蘇秦，並派他勸說齊王，以與趙國交惡，因此五國才能放棄聯合起來攻打燕國，這便是此事最好的結果；中等的發展，是齊、趙、韓、魏、燕聯合起來，共同攻打秦，這樣燕國不受排斥；最壞的結局是，趙與齊國交，聯合秦國，一同進攻燕國。如今若要尋得上策，蘇秦必先離開趙國，去告訴齊王趙表麵聯齊，實際卻在策劃著如何攻打齊國。因此，齊趙比大惡。這便是《戰國縱橫家書》最精彩的一段。”
相夫似懂非懂：“如此一來，便如幼子挑撥離間。阿二叫阿三別跟阿四玩，說阿四要害他；又連同阿大、阿四、阿五，一起去欺負阿三……”
新燕和瑞珠實在忍不住笑起來，新燕靠在瑞珠身上，瑞珠扶著立柱，兩人都快笑得直不起身。
常惠見狀，隻微微笑道：“郡主甚是聰明。道理便是這個道理，用在稚童玩耍無傷大雅上，便是挑撥離間；若是為了國家大事，便是縱橫捭闔之術。”複又轉向新燕和瑞珠：“二位姑娘笑得如此開懷，想必也是悟到這個道理了吧？”
瑞珠一聽，立刻噤聲收口，頭埋得低低的。新燕見常惠也隻是有意提醒，並無責罰之意，便沉了口氣回道：“奴婢們學識淺薄，若不是聽得將軍教誨，自是把書帛看破了也悟不出這等道理。”她又瞧了一眼還在晃神的相夫，輕聲說道：“隻是我們家郡主最近喜歡滿腦子都是樂府詩，想必是還在擔心萬國宴獻舞的事情吧？”
常惠聽到這兒，明白了幾分。瑞珠見狀，膽子也大了：“可不是，郡主近日念的全是什麽白頭啊、蒲葦啊、磐石啊、冬雷震震夏雨雪啊.……”
常惠拿了手裏的竹簡輕輕敲了一下兩個女孩的頭，說道：“好了，我看你們郡主現在已經很頭疼了，你們就別跟著瞎鬧了。”他轉過頭，見相夫滿眼的羞愧和煩惱。
“常將軍，對不住，你講得真的很好，但是我現在滿腦子都是萬國宴的事情，實在是分不了心再聽這挑撥.……哦不是，縱橫捭闔。”
“我講的，正是在說如何應對陛下出的難題。”
“什麽.……不是蘇秦說服齊國與趙國交惡，以讓趙國攻擊齊國的事情嗎？”
“蘇秦之策，在於順著人心人性，去達成自己的目的。郡主此番在萬國宴獻舞，是要弄清楚陛下的想法。難道陛下不知郡主擅長什麽，不擅長什麽嗎？”
“我實在是不明白。”
“胡人善舞，漢人善文，若是硬要以技藝去比，郡主確實無法與從小能歌善舞的異域族人競爭；然而郡主所長，一是漢人的文，是胡人沒有的；二是男子的武，是尋常女子沒有的；若郡主能稍加紋飾，揚長避短，不求拔得頭籌，但求不同凡響。這便是陛下想要郡主此番去獻舞的目的，更是要以郡主之姿，示之天下.……”常惠緩緩地說：“不刻意，便是最好的籌碼。”
相夫“嗬嗬”一笑：“常將軍腹內的大道理實在可以編成一部史籍了。”
常惠道：“我們繼續來看戰國縱橫家書，這裏講到蘇秦……”
相夫急忙說：“反正陛下也想表現不刻意，我就大大方方的去跳了，隻是這跳舞我確實不懂，不知常將軍能不能為我尋一位良師？或者.……”她轉悠到新燕和小桃身前，背對著常惠朝她們擠了個眼說道：“常將軍親自教導？”
常惠悠然坐下，鋪開了書卷，緩緩的說：“不如臣去請來裴少.……”
相夫聽到這兒連忙轉身對著常惠叩拜：“宮中樂府舞者最佳，懇請常將軍相助。”
相夫連連跟著常惠學了若幹日的戰國縱橫策，常惠竟絲毫不再提去請宮裏樂府舞師的事情。他從蘇秦講到其老師鬼穀子，從捭闔之術講到無字天書；從蘇秦的老師鬼穀子，講到鬼穀子的弟子孫臏，然後又送來厚厚的孫子兵法。相夫這才感歎道：原來常惠大人前些時日，是在做這兵法的鋪墊啊.……
好在比起舞蹈，相夫對兵法更加有興致，早把練舞的事情拋在腦後，連睡覺前也是抱著孫子兵法挑燈夜讀。其中的行軍地形，虛虛實實的用兵之道，總是讓相夫欲罷不能。沒有課的時候，就拉著蘇威、洛塵一起討論，無聊時還把雲林館的上上下下一起拉著練兵。此番終於找到事情做，不再因為對裴衡的念念不忘而失了心神。
護衛因為當差無法離開站崗，清一色的便全是女兵。相夫虛實相輔操練著館裏的侍女。
她有次還嚇唬瑞珠和新燕：“你知不知道，常惠將軍說，那孫武被皇帝叫去練兵，練的是宮裏的女眷。兩個帶頭的嬪妃老是笑，孫子見狀，直接下令把兩人拉去砍了頭。你們啊，還敢在常將軍麵前笑。他隻是打了你們的頭，下次，說不定就取了你們的頭！”嚇得瑞珠見到常惠就繞著走，從此常惠講課，她便不再身邊伺候。新燕雖沒被嚇到，總是規矩了許多。
眾人終於不再嬉笑胡鬧，規規矩矩的站成幾列，聽著令下，又轉換隊形。相夫看著這整齊的隊伍，甚是有成就感。忽然，她發現館內的侍女們穿著統一，高矮身形基本一致，換著隊形時的身姿總因是女子，婀娜娉婷，瀟然嫵媚。
這幅畫麵讓她不禁大喜：孫子言，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我既不善舞，若以此為優勢去攻擊必不可得。但是誰能想到將用兵布陣放在舞蹈裏，也不會因此來與我對抗。守其不攻是為固，然後可得之。
“快，通知常將軍，我已經準備好了，請他趕緊去宮裏請來樂師、舞師，再加幾十個舞娘，越多越好！”
不久傳話之人便來回話：“常將軍說，郡主此意，是要把整個樂府搬來雲林館，此事他確實無能為力，隻能請郡主明日準備好，常將軍領著郡主去宮裏樂府。”
相夫一聽，回道：“也行。”那人繼續對著身邊伺候的人說：“常將軍還說，此番多半要在樂府中住上數日，你們盡管替郡主張羅收拾著，明日自有車馬來接。”
李嬤嬤替相夫收拾了好些吃穿用度，又囑咐道：“你此次去樂府，也是第一次在宮中留宿，事事定要加倍留心。就讓新燕和小桃跟著，另外洛塵也跟去。蘇威就在館裏候著，能來回跑動傳送東西。瑞珠膽子小，就讓她跟著我，張羅館內的事情吧。”
相夫點了頭，末了，李嬤嬤還是拉著相夫的雙臂，認真的說道：“若是碰上了陛下，斷然不可意氣用事！”相夫也乖巧地應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