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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醫中扁鵲女國醫

  次日清晨,相夫很早就醒了。她有些吃力地用手肘撐住起身,覺得渾身酸痛乏力,尤其是腰,更是略微牽動就酸脹疼痛。


  她叫了一聲,在外麵候著的新燕連忙進屋,幫相夫略微按摩了一下腰背,又扶了起身更衣。新燕一邊為相夫整理,一邊問道:“郡主昨日外出遊玩,一定是玩得太盡興了,怎麽今日渾身都痛。小桃和瑞珠也還沒回呢?”


  相夫說:“昨天.……確實玩得過於盡興。隻是我太久不出門,身體不適應,很早就想回來了,就留了瑞珠他們在宜春苑收拾打點著,或許一會兒就回來了吧。”


  新燕道:“那奴婢去請太醫,給郡主瞧瞧。剛才見郡主腰疼難忍,應是騎馬時顛簸傷到了,如果不仔細著,怕是以後落下病根。”


  相夫點頭同意,新燕伺候梳洗完畢後,便招呼了洛塵去宮裏傳太醫。


  而另一邊,裴衡早早地起身,向一旁屋裏的常惠問安告別。


  常惠邀裴衡坐下一起用了早膳,又緩緩地對裴衡道:“裴少將昨日對相夫郡主的關照,確實溢於言表。”


  裴衡淡淡一笑,道:“常將軍見笑。皇後娘娘傳召我照管上林苑,守護雲林館和郡主的安危本是我的職責所在。”


  常惠扶住裴衡的肩:“你是明白人,我也不必多言。隻是陛下一朝未定奪郡主的事宜,你多做一事都會對郡主造成不安穩。我此話或許過重,隻是作為過來人,想和你多說幾句,若是不妥,請裴少將多多包涵。”


  裴衡也拍了一下常惠的手說道:“長羅侯言重了,你說的話我自會聽著。”


  “你我生於亂世,也是為了平定亂世而生。世間有太多我們無法掌控的事情,可是有些事,若是有一絲希望,對世事有所裨益,我想都應該為之努力。”


  裴衡:“長羅侯所言極是。隻是若是想憑一己之力,還是要犧牲一個女子的一生,去換取天下的太平,我覺得不值得期望;長久而言,對天下對百姓也無甚好處。”裴衡見常惠沒有回應,又繼續說道:“當年長羅侯送解憂公主去烏孫,也一定是想著也許送走一個解憂公主,能換回幾十年的太平吧?”


  常惠說:“你我二人沒有必要在此事上過於爭論。我們各執己見,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漢室、為了天下!我隻是想說,此事並無定奪,你心裏應該有所掂量,不要貿然行事讓局麵更加難堪。”他確定周圍沒有多餘的人,又略微放低聲音道:“你我都是為了郡主著想,眼下陛下的意思,怕是還是想把郡主留在他身邊。這一定不是裴少將的意願。如此,你便聽我一言,眼下緊要關頭必不可讓陛下心生顧慮,而因此傷害到郡主,也枉費你的一番心意。”


  裴衡說:“長羅侯能這樣想那是最好。如此,我便答應你,在一切有所定勢之前,不再貿然進入雲林館。我自會在上林苑的別館駐著,若郡主有任何事情,第一時間能趕到。”


  常惠言:“如此甚好,我也謝過裴少將的思慮周全。”


  洛塵去宮裏請太醫到雲林館內為相夫診治。眾人接了令,又想著郡主傷在腰部,又得宣帝青睞,一時有點棘手。一位年長的醫官對洛塵說道:“既然臣等都覺得不甚合適,不如你去試試請一下住在太醫令的女國醫義灼?她畢竟是女子,看診也合適。若是義灼大人不願出診,你再來找我們罷。”


  洛塵聽命,又向館內後院去請義灼。女禦醫義灼如今已是雪鬢霜鬟的遲暮老人,洛塵見到時她正在為一名宮女寫藥方。她瘦骨嶙峋的手顫抖著,在絹帛上書寫著,洛塵心想,一定是那些醫官不願意出遠門,讓他來找這老人家,一定是想著打發他。洛塵等了片刻,見義灼顫抖的手還未停止,便在一旁行禮,說道:


  “義灼大人,在下乃是上林苑雲林館相夫郡主的護衛。昨日相夫郡主外出騎馬傷了腰,這太醫令其他太醫又覺得不合禮儀,便讓在下來請您老費心走一趟,去給郡主瞧瞧。”洛塵本想著,這耄耋之年的老禦醫定是不願意勞神費力地走這麽遠,隻想先問個話,便回去重新找太醫問診。

  義灼聽罷,低頭繼續寫下了最後一行字,然後抬頭看著洛塵。洛塵見她雖已老態龍鍾,但是那雙眼睛炯炯有神,又聽她說話甚是有力:“那就勞煩閣下給老身備個車輦,上林苑太遠,我也騎不了馬。”


  洛塵聽命,趕緊安排了馬車,扶著義灼上車,又囑咐馬夫穩穩地駕車回了雲林館。


  相夫此時趴在床榻上,百無聊賴地一邊喊著腰疼,一邊嘟囔著:“你說這小桃丫頭,平時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怎麽背起來這麽重啊……”李嬤嬤在一旁一邊做著繡工,一邊歎氣道:“郡主是不知道這人沒了力氣,會比平時重上許多。這小桃也是,讓她出去伺候著,自己受了傷,還把郡主也弄傷了。這下好了,倒是幫了我的忙,郡主這也出不了門,就乖乖的待在館內哪裏都別去了吧。”


  相夫連忙說著:“不能怪小桃,是我讓她跟著去射獵,還把她扔在後麵不管她。我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麽,還好把小桃丫頭救回來了,否則我定是不能饒了自己。”


  李嬤嬤說道:“郡主也聽我一句勸吧。以往在彭城郡胡鬧,有夫人照應著;這到了京城,又在陛下眼皮底下,若出個好歹,不僅老身,怕是連常將軍、裴將軍都一齊受罪了吧。”


  相夫聽到李嬤嬤提裴衡,想起昨日在馬背上稀裏糊塗地睡過去,也不知道後麵怎麽回了房裏。又想起那日在昭台宮,裴衡親密地拉住自己說的話。她現在腦子裏也一團混亂,這眼下要提防著劉詢的心血來潮,還要應付常惠隨時監管,現在和裴衡也是弄得千絲萬縷,一點頭緒也沒有。


  她反手拍拍自己的腰,又說:“嬤嬤,我覺得還是當男子好,沒什麽煩惱,說話辦事都不用注意;怎麽一恢複了女子身份,做什麽都不順,還要被各種事情牽絆著。”


  李嬤嬤笑著說:“身為女子,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和身不由己,世間對於女子也有太多的束縛和條例,你我如此,天下女兒皆如此,這是身而為婦的痛苦。然而女子最大的痛苦之處,就是把性命、未來,把一切都交給男子定奪。若是女子把人世的期許都交到別人手中,這是最大的悲哀,也是痛苦開始的源頭。”


  相夫聽著點頭,宮裏的妃子娘娘、百姓人家的妻女,世間的悲哀多是從這裏開始。她也在想,裴衡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自己的造化,若是救了一命便真的要以身相許,從此也會盼著他來解救自己,自己也會逃不出這女子的痛苦的宿命。


  相夫想到這裏,對李嬤嬤說:“嬤嬤,你說的我懂了。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把人生寄托在別人身上,一旦失望,會比一開始的失敗更令人痛苦。”


  李嬤嬤答:“是了。世人皆言,你姑姑解憂公主命苦。可我卻不這麽想.……我見過她幾次,解憂公主是真正聰明的女子。她從不認為自己命苦或是失敗,在哪裏都能活得很好,即便她嫁過去第一任丈夫很快就去世了,她也沒有因此而自怨自艾,而是繼續為自己、為漢室努力地活著。眼下兒女雙全,烏孫國也在她的關護下平安祥和,烏孫的子民對這位國母更是擁戴有加。”她放下正在刺繡的線帛,走到相夫床榻邊,輕輕地為她揉著腰,說道:“我知道裴衡對你一片真心,可現在誰都無法控製著事態局麵,若是對他有了過多的期盼,到頭來若是一場空,傷的不僅僅是你自己,還有他父子二人乃至裴氏家族。”


  相夫聽了,隻把頭埋在手肘裏,許久沒有出聲。李嬤嬤也隻在旁安靜地輕拍著相夫的腰背緩解疼痛。


  不久,洛塵便帶了女禦醫義灼來到雲林館,眾人見狀,趕緊攙扶著送至相夫的寢殿。

  相夫聽著是禦醫來了,抬頭一看,卻隻見一鶴發老嫗在眾人護持下走進來,便急忙起身。剛一起身,才想起自己腰上有傷,複又痛得大叫。


  義灼見狀,道:“郡主歇著,不必多禮,老身這就來為郡主診治。”李嬤嬤讓房裏其餘人退下,隻自己在旁邊伺候著。


  她仔細號脈,又用手檢查了腰部和背部,問道:


  “郡主近日可能是背負過重物,亦或是過於勞累?”


  “昨日,我一個隨身的婢女落下了陡坡,我把她從坡下背上來,又走了十幾裏路,後來下了大雨,再後來又騎了馬,所以.……”


  “老身活了這好幾十年,第一次看到如郡主這般體力過人的女子。”義灼慢悠悠地說道。


  相夫一聽偷笑:“那是因為我從小被當作兒子養,練武騎馬都不在話下,所以自然是體力好過普通的女子。”


  義灼又說:“哦,原來是楚王府裏那位。”


  相夫:“不過,我倒也是頭一回見著女禦醫,以前也沒有聽說過。敢問禦醫尊姓大名?”


  義灼:“老身義灼,河東人氏,自武帝便在宮裏伺候。隻不過並沒有賜女禦醫的封號,宮裏上下都叫我侍醫。年輕的時候,我隻在王皇太後身邊侍奉,如今王皇後、武帝、先帝早已不在,我也年老,隻留在太醫令給宮女和妃嬪們看看小病,抓抓藥方。”


  相夫:“您老從武帝時就在宮裏伺候了啊?真是令人敬佩。”


  義灼從藥匣裏取了一包藥草,又拿了銀針,道:“老身要給郡主施針,郡主可忍著點。郡主這傷並無大礙,隻是若這淤積不予排散,久而久之,必將形成頑疾。”


  相夫點頭,乖巧地背過身,李嬤嬤便上前幫相夫把裏衣掀開,露出皮膚,方便義灼施針。


  義灼取了藥草,拿隨身的陶缽碾碎,取了汁液敷在相夫的痛患處,而後取了長短不一的銀針,輕旋撚之,分別在懸樞、命門、腰陽關、腰俞各紮了一支長針,又在小腿肚的承山穴和腳踝的昆侖穴各紮了短針。


  相夫低聲說道:“若是小桃丫頭在就好了,還能請義灼大人給她也紮針救治。”


  義灼:“若郡主說的小桃是掉落懸崖的那個婢女?她的傷不必紮針。稍後我再給她開幾副活血化瘀的藥方留著。”


  相夫起不了身,隻轉頭向義灼道謝:“義灼大人果然是懸壺濟世、心係天下病人。”


  義灼看著她,仍是沒有表情地一字一句回答:“郡主不要隨意亂動。雖然郡主身體健康無恙,可精元耗損,氣血俱虧,理應吃藥膏來調理。我今日並未隨身帶著。改日請郡主差人到太醫令來取便是。”


  相夫連忙點頭,說了聲謝謝,便又倒下睡著了。


  李嬤嬤正要上前,義灼道:“不必打擾,我施針的都是大泄的穴位,郡主自然覺得無力便睡著。兩個時辰後,叫醒郡主,再給她喝雞肝粥,她愛喝多少便喝多少,喝了補氣排毒,淤堵自會消散,郡主的傷痛也可見大好。”


  李嬤嬤慌忙拜謝,義灼起身,李嬤嬤便扶著她走。她們走到了桌前,李嬤嬤準備了筆墨,義灼又是抖著手給婢女小桃開了方子。她囑咐了幾句後,看著李嬤嬤說:

  “你是當年廣陵王身邊伺候的,叫李.……”畢竟年邁,她還是沒能想起來名字。


  李嬤嬤低頭欠身:“正是。”


  義灼點頭,複又看了一眼相夫:“果然是廣陵王的外孫女,說是別人家裏的,我還真不信。”


  李嬤嬤笑著道:“可不是呢。”她自己在腦海裏想著,大雨中,相夫背著小桃吃力而不認命地往前走的樣子,不禁感歎:“前有廣陵王扛鼎,後有劉相夫背侍女,果真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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