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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新鶯飛繞上林苑

  昏黃的太陽不知何時早已爬到了天空,群鶯嘰喳著在院子裏來回飛串,一番鶯啼花開的好時光。院子裏的宮人們卻大喘氣不敢喘,隻立身站在長廊和大殿前,偶有膽大的抬頭看了看院裏站著的幾個人。


  裴衡站在院子裏,頭也是昏昏沉沉的,想到昨晚飲酒甚多,自己的情不自禁讓下巴和舌頭現在都還微微作疼。他摸了摸下巴,一會兒又想起相夫喝醉酒胡說的樣子,努力的控製住嘴角不要上揚;一會兒又想起自己鬥膽抱住了她,在星空下兩人的樣子,又很是羞澀。


  常惠在一旁,好奇地看著這位兄弟臉頰上一會兒紅了一片,一會兒又憋著笑意。他沒有作聲,向站在旁邊的小桃說:“請你再去給郡主傳話,說今日便要開始習作,如果還不肯起身,恐怕耽誤了學業,過兩日陛下便要來查驗了。”


  小桃欠身,又跑回去,在李嬤嬤麵前支支吾吾半天說不明白,最後吐了幾個字:“常將軍說,郡主再不起身,陛下要來了。”


  李嬤嬤急著又進殿內,壓低聲音問道:“郡主,這可怎麽是好啊!你昨夜是跟裴將軍喝了多少酒,怎麽到現在還不肯起來。這都快午時了,裴將軍和常將軍在外麵候了半天。還好昨夜送你回來的位宮女,這萬一說出去了,以後可怎麽辦啊。”她又走進相夫的臥榻,用手摸摸額頭,關切的問道:“怎麽樣,頭還疼嗎?也沒有發燒,要不要吃點什麽?”


  相夫背過身:“不吃了。我頭還暈著,你去回了常將軍,我今日不適,不想學習了。”


  這時,外麵傳來腳步聲,李嬤嬤走到門口縫隙一望,常惠、裴衡都走到相夫的寢殿前了。她趕緊回頭,確認了身後屏風嚴嚴實實的擋住了殿內臥榻,便開了門,走到兩人麵前欠身。


  “奴婢給兩位將軍請罪。郡主今日不知為何,說身體不適,實在無法起身,恐怕不能跟隨兩位將軍學習,還請二位回去休息。”


  裴衡聽李嬤嬤說相夫身體不舒服,想到昨夜喝酒又吹風,便往前走了幾步到屏風前,略有些緊張地問道:“郡主,你是哪裏不適?需要末將去請太醫過來看看嗎?”


  相夫躺在床上,沒想到這兩人居然追到了寢殿來,甚是無奈,懶懶地回道:“我今日頭疼,甚是乏力,恐難起身。請常將軍、裴將軍回了吧。等我好轉,改日再來請罪。”


  常惠在外麵聽到了相夫的聲音,這字字清晰,聲音洪亮,都傳到了殿外,便已看穿她在裝病。他這幾次看到裴衡在相夫麵前的表現,心下已然明白。他也上前一步,朝寢殿說道:“那甚是可惜了。本來今日是想帶相夫郡主去上林苑四處看看,聽聞郡主喜愛騎射,這上林苑是皇家打獵的地方,那隻能改日了。”他看著裴衡,兩人相視而笑。


  隻聽得屋內傳出了清晰的一聲:“啊?”聲音裏夾雜著各種情緒。


  常惠見相夫回應,又說:“今日,臣本想邀相夫郡主與裴少將一同去踏春散心。聽聞裴蓋將軍不久後便要回長安,到時候會整編上林苑的羽林軍,然後和裴少將一同再回西域。”


  常惠幾乎都快聽到相夫在床上踢腳和拉扯被子的聲音,又補了一句:“不如就今日,臣與少將一同去狩獵。我們剛好也要準備一番,若郡主一會兒休息好了,願意來,就請李嬤嬤服侍郡主來殿上便是”


  李嬤嬤行了禮,送走了兩位將軍,又回到屋內。隻見相夫已經下了床,便趕緊安排梳洗打扮,選了服飾為相夫更衣。


  李嬤嬤一邊為相夫梳理頭發,一邊問相夫:“少主今日這般,似有些怠慢了常將軍。”


  相夫說:“我就是不想見他。”


  她轉身,對著李嬤嬤說:“嬤嬤,你知不知道,那常惠將軍教我學習,是要把我送去烏孫國和親哪!”


  李嬤嬤的梳子瞬間掉在了地上,她撿起來,吃驚地問道:“什麽?送去烏孫和親?”


  相夫歎口氣小聲道:“我原以為,那劉詢是要搶我去當他的妃子,沒想到.……他更卑鄙,居然要把我送去烏孫當禮物。我們楚王府,已經送走了解憂姑姑,現在,還要把唯一的少主給送走。他的算盤打得實在是太好了。”


  李嬤嬤拍著胸口:“老身怎麽這麽笨,怎麽就想不到啊!當年那常惠,不就是把解憂送走去和親的將軍嗎?怎麽他們這麽狠心……不行,我要趕緊修書回去稟告夫人。”


  相夫拉住她:“嬤嬤先別著急。”她看著李嬤嬤的眼睛,認真地說道:“裴衡會幫我的。他不會同意把我送走的。”


  李嬤嬤說:“少主,你是真想好了嗎?裴少將是否可靠,你可知這樣會得罪了陛下,連累了兩家?”


  相夫說:“我自有分寸,一定不會牽扯到楚王府和娘親,更不會連累到裴衡。”


  李嬤嬤伺候相夫更衣梳洗完畢,便送去了正殿。新燕早安排了早膳備好在殿內,相夫便邀了常惠、裴衡一起用膳。


  相夫昨夜喝了酒,恰好也能用些清淡的粥食。常惠道:“郡主,今日再放鬆一天,也試試郡主的騎射之藝。從明日起,郡主便需按照臣備好的日程開始學業。”


  相夫點頭,又看了一眼常惠,問道:“不知常將軍當年是否也教習過我的姑姑,解憂公主?她是否也要學習騎射、狩獵,跟著常將軍每日讀書?”


  常惠眉毛一蹙,嘴角略微的緊繃抖動。他低了頭,半晌沒有回話。


  裴衡見狀便說:“常將軍當年隻是護送解憂公主去烏孫,並未教導。”


  常惠喝了一口茶水,道:“是的,當年臣剛從西域回到都城,陛下命臣一路護送解憂公主到烏孫,隻在沿途為公主講解了一些烏孫國的風土人情。解憂公主很喜歡聽有關西域和烏孫的事情,她又聰慧過人,隨遇而安,很快便適應了西域的一切。”

  相夫“哦”了一聲,說:“常將軍,有機會能不能說說西域有趣的事情,也同我講講姑姑的事情。我從未見過這位姑姑,我娘親每每提及,也很是想念。”


  常惠道:“這是自然。改日臣向郡主細細道來。”又說:“郡主其實也很聰敏,一定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相夫笑了笑,忽又撞見裴衡的眼神,便悄悄向他搖頭,表示不必擔心。


  早膳後,眾人便收拾完畢準備出行。李嬤嬤怕洛塵蘇威兩個男孩子不仔細,便執意讓小桃和瑞珠也跟著伺候。


  一行人一路騎馬觀花,怡情自在。相夫心血來潮說道:“既然常將軍想試試我的騎射,不如我們今日就再玩一次以前我在家鄉經常玩的遊戲。兩人一組,提前先指定圈好一個區域去射獵,太陽下山前必須回到終點的位置,結束後再各自提交上騎射的獵物,以數量和獵物大小來評判。”


  常惠說:“既然郡主有興致,臣等就奉命相陪。不知郡主願與誰一組。”


  相夫道:“常將軍、裴少將都是上過戰場的,武藝更不用說,你二人須分開才顯得公平。”


  常惠和裴衡皆是笑著,點頭同意。相夫又說:“兩位姑娘也加進來,小桃跟著我,瑞珠跟著蘇威,這樣也好有個照應。”


  瑞珠含笑回道:“郡主您就繞了我吧,我實在不懂騎射,更不會騎馬。我就在涼亭這裏為大家備好水和幹糧,你們累了就來這裏休息一下。”


  於是洛塵便選了裴衡,蘇威挑了常惠一組,三組便已成形。大家約定以宜春苑為起點和終點,西不能越過河池陂,東不能過鴻故原,北不能過昆明渠,南不過交水。在起點涼亭處安放了弓箭、護具,瑞珠在一側備茶水和傳話。


  相夫跨馬,取了弓箭便疾馳而發。小桃雖然不是很熟練,但從小跟著兄長也偶爾騎馬射箭,便能勉強在後麵跟著。須臾,相夫還在馳騁時,便聽到後麵微弱的聲音在叫喊著:“郡主,稍微慢一點。奴婢跟不上了.……”


  相夫一轉身,發現出發的涼亭已經看不見了,小桃在後麵騎馬,歪歪扭扭,難以跟上。她便又駕馬前去說:“小桃,要不你慢慢地往前麵騎著,看到前麵那個林子了嗎?我就在裏麵等你,放心,我不會走遠的。”


  小桃說:“也好.……這樣小桃也不會連累了郡主。不過郡主一定注意安全,若是有危險的地方或是動物出沒,郡主千萬記得躲避。”


  相夫說道:“我沒問題的。小桃,你慢慢騎過去,一會兒到了林子裏便找一棵樹,把馬栓在樹上,就在林子入口處隨便轉一轉。”說完她又掏出隨身帶的短刀遞過去,“若是有近身的危險,別用弓箭,直接用短刀。保護好自己!”


  相夫一說,小桃更是有些害怕。她後悔著剛才沒和瑞珠一樣留下來,若是現在回去,郡主一定會怪自己。小桃顫顫巍巍的收了短刀,在腰間別著。眼看著相夫郡主已經騎馬走了很遠了。她縮著身子,連驅馬前進的喊聲都叫得無力,隻拚命努力在馬背上坐穩。


  接近午時的太陽明晃晃得照著,小桃心裏有些發慌。裴衡、常惠分別選了北麵和西麵去射獵,相夫選的偏偏是東麵的高地鴻故原,那裏離出發地最遠,地勢又險要。方才小桃都看出來,裴衡將軍明明是麵露擔憂,郡主還是執意要往此處走。


  小桃頭被曬得有點發昏,隻盼望趕緊走到前麵的林子裏,下馬休息一下。再往前走了幾裏,兩旁的樹木越來越高,道路卻越來越狹窄,馬蹄也略顯吃力,分明是在上坡走著山路了。雖是正午,可道路邊高長的樹叢擋住了陽光。沒有陽光直射,小桃頓時感覺到一陣陣涼意隨風襲來。她左右打量著路邊的情況,隻見靠近自己的地方,鬱鬱蔥蔥的是綠色的樹林,越高處的地方,樹枝上新發的芽也略顯嫩綠。而再往遠處,剛過了濃冬的植物還沒落盡枯葉,一片片還是金黃色。從近向遠,層層疊疊顏色的很是好看。小桃用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安慰道:別怕別怕,這麽好的風景,原本隻有皇室才能看見,今天隻當是開眼了。


  她這樣安慰著自己,由著馬兒往前又走了幾裏。眼看就要到林子了,小桃一陣欣喜,一腳鬆了馬鐙,準備勒馬。她拉緊了繩子的一側,沒有踩在馬蹬上的腳,因為一時不平衡,不小心踢了馬肚子一下。馬匹瞬間加速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小桃眼看著馬越來越快,一下子緊張得大吼起來。


  馬朝著林子的另一側飛快的奔跑,她越是尖叫,馬兒似乎得了指令越跑越快。小桃轉身看了一下另一側,是個落差幾十米的山坡,心裏一下涼了半截。她嚇得發抖,眼睛也一片模糊,沒坐穩的身體晃來晃去,終於她下定決心準備再次勒緊繩子製止馬匹向前。這次她非常用力,拉扯繩子死命朝自己身體的方向。馬匹頓時停下來,前蹄高抬,半個身子都提起在空中。


  未能抓緊的小桃,一聲慘叫,被硬生生地從馬背上甩落了下來,直直地摔入了身旁的山坡。她順著陡坡的方向一路往下滾,衣服和身體不斷摩擦沿途的石子和草叢,最後掉到了坡下的平地。


  相夫早已騎馬進了林子,她尖著耳朵仔細的聽著周圍的動靜。一會兒聽到四腳小獸在近處一竄而過,爪子奔跑時踩著落葉沙沙得響。一會兒又聽到頭頂飛鳥的叫聲,便取了弓箭靜靜得候著,準備伺機而動。


  她觀察著,想著天上的飛鳥在明處,要想取一兩隻也不是難事。但是飛鳥落下來有聲響,若再去拾撿,必定會驚擾了在暗處的野獸。

  於是她計劃著先捕獲幾隻地上跑的,再射幾隻天上飛的。今日肯定是比不過常惠和裴衡,不過打幾隻活物帶過去,讓他們見一下自己能騎善射的實力,也足以讓相夫卯足了勁想表現一下。


  她安靜的躲在樹叢後,箭已在弦上。她半蹲在地,頭轉向另一邊安靜的聽著,過了良久仍未放箭。


  過了片刻,相夫聽到遠方“咯噔咯噔”的聲音,想著一定是小桃的馬走近了。這個時候她還不敢說話,自己在這裏已經圍捕多時,連大喘氣都怕驚動了四處的獵物。她聽著馬蹄聲越來越快,很是擔心聲音會驚動了周圍的活物,便期盼著小桃趕緊停下來。


  突然,相夫聽到一聲大叫,是小桃驚恐的聲音伴著馬的嘶鳴。她想大事不妙,趕緊往剛才叫聲處狂奔過去,一邊跑著一邊喊著小桃的名字。待相夫跑近剛才叫聲傳來的地方,卻發現小桃連同馬匹都不在那裏。她四處張望,發現前麵有一處的地麵似是有馬蹄和擦掛的印子。相夫再往前走,發現那裏竟是一處半高的懸崖。崖雖不是在致命的高處,然而坡卻陡峭異常,往下是一片暗暗的綠叢,若是掉進了什麽東西,在高處定然是看不見的。


  相夫嚇得腳一軟跪坐在地上,想著若是因為自己小桃丟了命……她不敢多想,滿腦子隻是小桃平日裏溫順快活的模樣,又想起剛才小桃在馬背上擔驚受怕,說是去打獵,實則比獵物更驚恐的眼神。相夫自責得直拍大腿,一下慌了神。


  很快,相夫恢複了驚恐,想著既然崖不算高,落下去定不會丟了性命。也或許小桃隻是騎馬去了別處,否則馬匹怎麽會一同失蹤了。


  於是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仔細觀察了一下上下坡山路的地形,便開始往下走。她一路走,一路叫喚著小桃,也不斷的給自己暗示小桃定然無恙。路上,她發現一些石頭上殘留著斑斑血跡,坡上的枝丫偶爾掛了一絲衣縷,便篤定小桃一定跌落了懸崖。


  她加快腳步,連滾帶爬地到了懸崖下的平地,可仍是不見小桃蹤影。森林裏的光影越來越暗,越發讓人看不出當下的時辰。相夫隻一心想著,必須在天黑前找到小桃,帶她走出這片林子,否則入了夜,那些躲在暗處的野獸定不會讓他們安穩的活到明天。


  從發現衣服布帶和血跡的地方,相夫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距離,按理若是從上方滾落到平地,也應該在她搜索的範圍內,可小桃仍然不見蹤影。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四周蟲鳴獸叫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肆無忌憚。相夫也有些畏懼,背脊處寒意生起,口鼻間的呼吸也越發深重。她叫小桃的聲音有些發抖,但是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快速,她不允許這個剛剛來到雲林館的、鮮活美好的生命就這樣消逝在自己眼皮底下。


  “小桃,我是相夫啊!小桃,你在哪裏,你回我話!”相夫歇斯底裏地吼著,“你不要跟我慪氣,我錯了,剛才不應該扔下你一個人。”


  “小桃,你不要怕,我就在這裏,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求求你,求求你,你回我一聲呢?你在哪裏啊小桃,我的好小桃,你不要嚇我。我錯了!”


  “求求你……”相夫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從未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的莽撞。從她執意要來長安城進貢,到不管身份的與裴衡來往,不顧身邊人的性命和感受,拉著所有人陪她玩鬧冒險。她現在無比地恨自己,用手捶著地,無力地喊叫著:“小桃,小桃,小桃.……”


  “咳咳.……”遠方傳來似有似無的兩聲咳嗽,相夫趕緊停止呼喊,豎著耳朵聽著,“咳……”又是一聲。她找準了聲音的方向,越發快速地往前跑,直到終於在一片泥地裏看到趴在地上,滿腿是血的小桃。


  小桃微睜眼,模模糊糊的看道遠方跑來的是相夫,她控製不住抽泣著:“我在這裏……郡主……”


  相夫奔跑過去,輕輕扶起了小桃,用袖角擦了一下小桃嘴邊的血痕,兩人抱在一起哭了起來。半晌,相夫說道:“你沒事就好,我先扶你起來,我們要抓緊時間往回走,夜深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扶小桃起身,卻發現她根本站不穩腳跟。


  小桃抹了抹相夫眼角邊的淚珠,說道:“我根本走不了。傷得太重了。郡主你趕緊往回走。你跑回去叫常將軍他們來救我便是,我可以在這裏等著,我沒事。”


  相夫回道:“傻丫頭,把你一個人留在這一個時辰我也絕對不肯。況且我再回去,已經是夜深了,他們能在天亮時找到你就很不錯了。”


  小桃忍不住又咧嘴抽泣道:“那怎麽辦.……我實在走不了,我不能連累郡主你。郡主你快走吧.……”


  相夫拍了一下她的頭,說:“你當我是吃素繡花長大的呀。我是當郡主之前,可是楚王府的劉少主!我劉相夫今天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去,扛也要把你扛回去。”說著,相夫便蹲低,讓小桃趴在自己身上,準備把她背回去。


  小桃還是不肯,說怕身上血髒了相夫的衣服,又說累壞了相夫的身子。在相夫堅持下,小桃終於勉強伸手搭上了她的雙肩,相夫兩手向後一反扣,抓穩了小桃的小腿肚,起身往前走。


  沒走多遠,小桃就見相夫額頭上的汗珠豆大一般往下掉,心疼得叫到:“郡主你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相夫沒有搭理她,小桃繼續說:“從這裏走上去,也是好幾百米的陡坡,我的馬也跑了,看樣子郡主的馬也不在附近,若是我們這樣走回去,那是要走好幾十,甚至幾百裏的路呢……”

  相夫一邊吃力地向前走,一邊勉強的吐出了幾個字:“別說話了,你好重.……”


  裴衡與洛塵一路往北麵的昆明渠走著。一路上,他不大有心情去狩獵。他看著洛塵,不知不覺得向他打聽相夫的事情。


  洛塵說自己從小與相夫一起長大,他從進入楚王府就沒人知道自己的生辰年歲,夫人便讓她和相夫同一天壽辰。他不知道相夫和他究竟誰年長,可是一貫跋扈的劉少主,從小就認定洛塵是弟弟,她自己是“哥哥”,從小對洛塵呼來換去,但是又格外的照顧心疼。


  裴衡看著洛塵,分明這個人與相夫半點血脈不相幹,卻要當他的弟弟,經常不顧男女有別的稱兄道弟、互相推搡。想到這裏心裏十分不舒服。


  他又想到,其實在相夫心裏,自己和霍成君也是毫無血脈關係的姐弟,那她會不會因此也會像自己一樣不太開心。“我們這樣,她會不高興嗎?”裴衡在心裏默默的問自己。


  快到昆明渠了,裴衡卻仍是一點心思也沒有,他讓洛塵自己去射獵,自己找了一處草地坐下。今日常惠的話,讓他頗有些擔憂:父親裴蓋馬上就要上京,向皇帝請命後,便要起兵前往西域駐紮。同往年一樣,自己也會和父將一起離京出塞。


  今日提起解憂公主時,常惠那個遲疑又略顯痛苦的神色,讓他確定相夫多半是要被漢宮選為步後塵的和親公主了。當年的細君公主,在漢家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之姿,可送往西域後,常年心情苦悶、體弱多病,不久便不在人世;後來烏孫王又要漢宮再安排一位公主和親,漢武帝劉徹選來選去,選中了罪臣後人劉解憂,讓常惠一路送到了烏孫。解憂公主天性樂觀,活潑開朗,又隨遇而安,比細君公主更適應塞外的生活,這麽多年也算是順利,還為烏孫王生兒育女。


  可眼下這位解憂的侄女,不單是天性樂觀、活潑開朗、隨遇而安,連自己的性別也可以隨境而改,騎射練武,身健體魄,用一己之力護衛族人和家鄉,硬是把貢品從彭城郡一路護送到了長安城宮裏,送到了劉詢手中。不僅如此,她還從小讀書認字,讀了詩書歌賦,又研究天文地理。她天資機敏,巧舌如簧,偏又生得一副楚楚可人、萬般風流這騙人的模樣。


  試問這世間,能有幾個女子比她劉相夫更適合去烏孫國和親?

  試問這世上,又有何人再能入他裴衡的眼?


  裴衡悶著頭,一聲不吭,隻拿著弓箭不停的摩挲把玩。這時洛塵回來,手裏提著三隻飛鳥和兩隻野兔,說道:“裴少將,你看,我抓回來幾隻獵物。”裴衡笑了笑表示讚同,洛塵也在他身邊坐下歇息。


  洛塵雙臂打開,靠在樹上:“不知道少主……郡主,今日能獵到多少。以前我們玩這個遊戲,從來我就沒有贏過她。”


  裴衡聽了,也是沒作聲。他今日總是很心慌,胸口悶悶的,頭也感覺昏沉。他坐了一會兒,看著天色略有些陰沉,便說:“我們走吧,往宜春苑看看。若是相夫他們還在戀戰,我們就去叫他們回來了”。他隨後起身,指了指天說:“快下雨了,我們趕緊走。”


  裴衡二人緊趕慢趕,終於到了宜春苑,見那裏隻站著瑞珠。瑞珠見兩人回來,趕緊遞上茶水和汗巾,說道:“這天色一暗,怕是要下雨了。”


  裴衡未下馬,隻是點頭道:“是啊,這馬上下雨了,怎麽大家都沒回來?”


  瑞珠膽怯地說:“常將軍已經回了,他看郡主還未回來,便已過去找她。”


  裴衡心下忽然一緊,騎馬便往相夫去的鴻故原方向趕,一邊走一邊回頭吩咐洛塵:“你別去了,就在附近找找看,若是看到了,不要等我直接送回府,讓瑞珠在這裏傳個話就行。”


  洛塵聽命,眼見裴衡一路狂奔,心裏也萬分不安。


  裴衡縱馬趕了幾十裏,此時天已然暗沉,淅淅瀝瀝的掉了幾滴雨。他順著馬蹄的方向一路前行,到了前麵一個林子,發現有三條不同的馬蹄印的路。他看了一下印子,發現有一道印子歪歪扭扭的,一路往高地旁邊的懸崖延伸。他便策馬前行,順著腳印趕到了林子深處的懸崖邊。


  他走近,看到地上一處落物急忙跳馬跑向前。拾起來後,發現是他送給相夫的短刀,順著旁邊的痕跡,發現懸崖下陡坡上有滾落的痕跡,似是還有血跡和衣服的刮破的布條。


  他找了條路,騎馬往懸崖下走,一邊走一邊叫著兩人的名字。可是叫了半天一點回應也沒有。此時雨淅淅瀝瀝的下起來,裴衡更是慌張,騎著馬在四處沒有目的的到處找人。


  此時已然入夜,裴衡還在拚命的找著,聲音也吼得嘶啞。就在他快要崩潰瘋狂的時候,聽到崖上有人在叫,他抬頭一看是跟著常惠身邊的蘇威。


  “裴將軍!快回來吧!郡主他們找著了,你快上來。”


  裴衡趕緊騎馬上了崖,見到蘇威便趕緊拉住他問:“郡主呢?郡主找到了,在哪裏?她有沒有受傷?快告訴我。”


  蘇威帶著裴衡一路回走,走了十幾裏路,又指了指不遠處一側的樹下,隱隱約約坐著相夫和小桃,常惠在一旁撐著傘。


  裴衡又一陣狂奔到了相夫麵前,直拉著她的手、腳看,又捧著臉,仔細檢查頭上有沒有傷口。相夫渾身濕漉漉的,頭發也全部打濕,她雙眼無神抬頭看著裴衡,沒有回話。


  站在一旁的常惠說道:“郡主並未受傷,受傷的是小桃。她從馬背上摔下了懸崖,腿摔傷了……還好郡主在懸崖下找到了她,硬是把她背了回來。走了幾十裏路,現在是累著了說不了話。”

  裴衡轉身看看小桃,瞧見她臉色並無大礙,隻是因為驚嚇和疲憊,一安心便沉沉得睡了過去。她腿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頭上也蓋著相夫脫下的外衣,並未完全濕透,靠著相夫的肩睡著了。


  裴衡看著相夫:“你背著小桃從懸崖爬上來,還走了十幾裏路?”相夫還是沒有力氣回話,隻點點頭,複又把頭靠在樹上歇息,喝著常惠遞過來的水。裴衡在相夫麵前蹲下,從懷裏取出了撿來的短刀,放回相夫手中,說道:“好了好了,沒力氣就不說話.……我剛才在懸崖邊撿到,以為是你……兩人都沒事就好。”


  相夫隻看著他,默默地掉了一滴眼淚,又強撐著氣力伸手給小桃搭一下衣服。裴衡看到,便讓她停下來,把小桃身上打濕的衣服取下來,自己脫了披肩小心翼翼地蓋在小桃身上。


  常惠看到,把傘往裴衡一側挪了一下,說:“兩個人這樣越休息越冷,天也黑了。不如裴少將先行一步騎馬送郡主回府,我和蘇威把小桃帶回宜春苑,在那裏找個地方歇息。郡主的侍女瑞珠也在那裏,她能照料小桃。”


  裴衡起身,向常惠拜謝道:“也好,那就有勞長羅侯了。”


  常惠說:“我自去宜春苑安排打點一番,一切妥當後便連夜趕回雲林館。裴少將請向李嬤嬤知會一聲,太晚了,請讓她安排你我二人借宿一宿。另外.……今日這事,我想還是不必申張為妙。”


  裴衡點頭:“明白,回去後我就說郡主累了,先回去休息。”便彎腰抱起了相夫,然後蘇威扶著二人上了馬,又解下自己外衣遞給裴衡。裴衡將相夫放在馬鞍靠前的位置,自己在後麵護著,駕馬往回走。


  常惠看著二人離開後便和眾人一起往宜春苑趕路。他剛才看裴衡懷裏取出的那把短刀,正是當日相夫提起恩人贈送的禮物。他一路上都在思索著,越想越是擔憂:今日見著裴衡在相夫麵前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好在身邊看到的隻有自己以及相夫的貼身侍從。小桃是宮裏安排的,若當時恰好清醒看到了那一幕,怕是極為不妥。


  常惠要教導勸解相夫,於公理、於天下,都是出師有名而勢在必得。可這事不知為何牽扯到了裴衡。裴衡是在相夫到長安之前與她相遇,還救了她一命,恰好不久就代父領命,接下了上林苑的管轄之事,奉命協助常惠的教引事宜。


  若是裴蓋將軍回到長安,事情怕是更加沒有定數。他心下已定,此事必須在裴蓋回京之前解決妥當。


  裴衡騎馬護送相夫回雲林館。好長時間,相夫都不說話。裴衡坐在後麵,隻偶爾看見相夫光潔的脖頸上兩條紅紅的印子,像是背著小桃時留下的勒痕。心下一陣心疼。


  走了一段路,相夫便未能忍住,顫巍巍地呻吟了幾聲。裴衡聽了趕緊停下來,關切地問是哪裏不舒服。


  相夫讓裴衡扶著自己下了馬,然後麵露難色地扶腰道:“腰疼.……顛著難受。”


  裴衡想看看情況,見相夫不好意思,又說:“那要不休息一下?”


  相夫道:“不用了,要不我斜著坐,可能會好點.……”


  裴衡試著扶了相夫上馬,讓她斜著坐在馬背上,自己在後麵用一側的手和肩膀護住,拉住繩子,另一隻手拉住相夫的手肘,以免側身滑落。


  他試著駕馬往前走了幾步,相夫說這樣好多了,於是他盡量往更平穩的地方行走,速度也略微放緩。過了一會兒,由於太過疲憊,側身的姿勢也比較舒適,相夫靠著裴衡的手臂睡著了。原本還直立著的頭,由於睡意來襲,在不自覺中靠到了裴衡的肩上,安然地睡著。裴衡用蘇威給的衣服牢牢的蓋住相夫,生怕一路上受風著涼。


  快到雲林館了,裴衡隻遠遠地看到兩人站在館外。走近一看,是焦急的李嬤嬤在洛塵的陪同下,站在外麵候著。


  洛塵趕緊上前,抱著還在昏睡中的相夫下了馬,向裴衡說道:“常將軍讓我快馬加鞭地趕回來,我也剛到不久,李嬤嬤說館內人多複雜,就和我在外麵候著。”


  裴衡扶著相夫,洛塵又用衣服為相夫身上蓋好便往裏走。李嬤嬤焦急地看著洛塵進去,又走上前向裴衡說:“裴少將不必太過擔心,洛塵從小伺候相夫郡主,自是知道輕重。一會兒我就進去幫郡主擦洗更衣。奴婢帶裴少將去東屋,您先休息一下吧。”


  裴衡說:“果然長羅侯安排得甚是妥當。”


  李嬤嬤趁四下無人,輕聲說道:“請恕老奴多言,長羅侯也是想著雲林館裏人多複雜,若是誰傳去了陛下那兒.……”她看到裴衡臉色已經不大好看,想到今日之言不可不說,便繼續道:“也請裴少將不要見怪,我們郡主畢竟也是未出閣的女子。裴少將對郡主關懷備至,奴婢甚是感謝,隻是人言可畏。”


  裴衡聽聞,拱手一拜道:“嬤嬤自是忠心愛護相夫,晚輩敬佩,更是感激。我不知道相夫心裏如何想,隻是相夫在這宮裏自然不是長久之計,我定是會想辦法帶她出去。今後無論有何傳言,或是旁人如何阻撓,隻請嬤嬤記住,也請信任在下,我自會保護好她,不做傷害她的事情。”


  李嬤嬤看著年輕的後生對自己說了肺腑之言,也是有些感慨,便不再好多說什麽。她略微彎腰禮謝,帶了裴衡回去休息,又回寢殿照顧相夫更衣盥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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